所有的孩子两人一队,五队为一组,可负责一条街,今天要将城区范围所有街道全部走一遍。
小柳儿和哥哥姐姐分的正是育幼堂门口这条街,她高高兴兴的和大娘打了招呼,蹦跳去下一家。
咚咚咚——
随着或轻或重的敲门声接连不断响起,街巷里的大门也一扇扇陆续打开。
“陈叔,这是楚家牧场送给您的鸡蛋——”
“虎头哥哥,三天以后在城门口能用草籽换鸡蛋吃,别不信,你看!”
“真的,就在城门口。”
“楚家牧场是哪个?我们院青哥哥说,他们在连云山脚,牧场可大可大了,里面好多鸡鸭,全是肉,每天吃都吃不完。”
“王妈妈,送给您,这是楚家牧场的鸡蛋,已经煮熟了,可好吃了!”
小柳儿和其他哥哥姐姐们就这么一户一户的敲过去,街巷住的人家各型各色,听到楚家牧场用鸡蛋换草籽的消息,有人诧异嘀咕觉着场主约莫有病,有人对这小利不屑一顾,有人喜滋想占便宜,也有人家接过赠送的鸡蛋欢天喜地,反应各不一样。
楚辞的要求是滁州城外三街所有家境中等以下的人家,也包括所有路边酒楼茶馆赌坊之类的门房,乃至路边穷困潦倒的乞儿都要知道这个消息,听过楚家牧场,受过牧场赠物。
这一上午,小柳儿和搭档一户户送过去,位置也在缓慢的朝街巷深处移动过去,却没察觉一道鬼祟潜伏的身影躲在视线难及处偷看她们很久了。
卖鸡仔的大娘鬼鬼祟祟的跟着两个小鬼好一会儿了,眼看他们还未走完巷子便送完一篮,竟又回去取了一篮继续。
两个小鬼快过来了,中间隔着一户就是自己家了!
大娘赶紧箭步冲回家中,忙乱收理杂物,想了想又心痛的抓出一把糖揣在衣兜里。
她等了阵子,趴在门上细听,等听见脚步声响起,这才装模作样准备推门而出,假做一愣:“哟,这不是——”
大娘抬头,倒是僵愣住,剩下的话卡堵在喉中。
站在她对面,楚辞手提缠花竹篮,笑眯眯朝她招手。
不等大娘反应,楚辞仿佛进自家门似的自在,迈入大娘的院内,找了个长凳悠悠然坐下:“看来大娘也在惦念我,不枉我专程过来送这一趟。”
大娘干巴巴的笑:“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楚辞不吝真诚:“出了育幼堂,我在巷口点了一份阳春面,等面的时候就看见您了。”
合着被看见了。
大娘干笑着找补两句:“我方才在门口忽然想起围笼栅栏没关,所以才急匆匆的跑——”
话还没说完,就听楚辞慢悠悠继续道:“就是这家面馆分量太足,我又吃的慢,小半个时辰才吃完。”
那不就是从头看到尾了?!
大娘想骂人,但目光落至楚辞手里的篮子,她又硬生生软下声气:“不说这个了,你吃了这么久的面,应该也累了……你手里提的什么?”
这个转移的话题差点让楚辞笑出声,她端着亲切又贴心的笑容,掀开搭盖竹篮的麻布,露出形色上乘,浑圆雪白的鸡蛋。
“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您垫垫肚子。日后我家牧场会在城门口支个摊子,一斤草籽可换一个鸡蛋。”
“你要草籽做什么,滚草遍地都是,城门处成堆为患,官府都要派人去清理呢,随便找个小娃娃都能给你弄一斤来,何必找人换。”
这玩意又没人种,山风吹的漫山都是。
楚辞一本正经:“好吧,也不瞒着您,我们牧场里牲禽养的好,除了风水好,也是有那么点诀窍的,喂养牲禽的宝贝秘法里就需要用到草籽。”
大娘瞬间来了精神,耳朵都竖起来了,就听楚辞悠悠道:“不过具体怎么用,就不好跟您展开讲了,毕竟独门秘方,您说是吧?”
大娘:“哈、哈、哈……其实我也不是很感兴趣,在城中干这行当几十年,难道我没有自己的秘法吗?!”
楚辞等大娘接过竹篮,再补充道:“您也不是外人,我可以告诉您,这个摊子一户人家最多换四个,仅限两百户人家,东西虽少,聊胜于无,您若是有想法,也可以多找些同行或者叔伯兄弟来换。”
四个,两百户……大娘沉沉一了口气,重要的不是楚辞能供八百,而是她日日能供八百……
不应该啊,大娘明知楚辞可能不会说实话,还是忍不住问:“你又在谁家那里进了蛋鸡?”
就凭她在自己进的数量,怎么能供的上这么多,又不是母豚产子,一串一串的。
“怎会,”楚辞真心实意道:“滁州城里大半的禽商都被我家牧场的小子们偷过多次,只有您不计前嫌,肯卖货给我们。”
呵呵,大娘心中冷笑,果然不肯说实话。
她面上笑应道:“自然会去,给你们捧捧场也好。”
大娘心道,我一家七八口,再加上亲戚能有几十个人,要是真的支这摊子,十成里面她能换走三成去,这姑娘人生地不熟的,难道还能认识街巷上的每一个人,能认识她每一个亲戚吗。
楚家的蛋货都是极好的精品,自然是偷着换回来孵种用,她是傻了才会告知同行。
三日后,大娘信心满满的领着家里人出城,往外走的一路上,见街上的人流也在跟着往外涌,当即心感不妙。
等她到城门处一看,人潮如蚁,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赶集般热闹。
她矗在原地的一小会儿,扫眼过去已经看到许多户相熟的人家,皆是全家出动,恐怕都抱着和她一样的心思,利用家里人口数多占些便宜。
城门口的确支起来几个摊位,直直立着的旗杆上挂开篷布,遮阴挡阳光,飘扬的旗面上“楚家牧场”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大娘从挤入人群这一小段路,耳边听掠过许多窃窃私语,话题的中心都离不开楚家牧场,仿佛数日之间,城外名不见经传的牧场突然成为大热门,人尽皆知。
这事儿听起来多新鲜呐,牧场不赚钱就算了,还使劲儿贴钱,草籽换鸡子,不明摆着亏损。
这鸡子嘛,熟的能填肚子,也算沾点荤腥味儿,生的拿回家也能试试抱孵,它的价钱确实不贵,但能有便宜占,不占白不占啊。
拾剐草籽又不费力气,要真能换,他们能换的牧场倾家荡产!
在场多数人是楚辞考较的目标客户,接了鸡蛋,得了育幼堂小娃娃的消息而来,成群聚堆,关心是否真的能换,又眼巴巴的期盼能换多少。
自然也有从旁人口中听见消息,不差钱还非要来凑热闹的主。
是人都有好奇心。
楚家牧场不像本地经营数十年的老牌牧场,没什么名气,听说牧场才开一个多月,还是开在城外甚远的连云山,大家就更好奇了。
牧场主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用草籽换鸡子?
草籽换回去有什么用?
这可给他们找了点乐子聊。
项一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猛敲铜锣“当”的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开始宣布规矩。
一两草籽可换一个鸡蛋。
一户人家一日最多可换三两,也就是三个鸡蛋。
原本听闻消息的老百姓觉着,用草籽换鸡蛋,这个牧场主多半是个傻子。
听到换物还有数额限制,每日只能换几个,竞觉得合理了起来。
这个听起来靠点谱。
有一部分人看了个热闹,好像没甚意思,晃悠一圈走了。
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排成几条长队,等着置换,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回去。
何况草籽换鸡蛋,不管怎么说,都觉着跟白捡似的。
不亏。
项一在人群前说着,人群后也有窃窃私语道:“这少年是谁,好生眼熟。”
“上回逛街时丢的那个藕红荷包,里面还有十来个铜板呢,你忘了?”
“偷荷包的小贼!”问者道:“老是成群结队的蹲街口,一双滴溜溜的贼招子盯着荷包,我说这么眼熟呢,这个楚家牧场怎么连这种贼偷都招。”
“不仅招,”回答的人是他弟弟,话语忍不住带有一丝嫉妒:“还管吃管住,日日有荤腥,日子过的比咱们都舒坦呢!听说这个换草籽的事儿牧场主放手给他,都是他说了算”
之前他们兄弟二人在街上被偷了银钱,还把这小子好生教训一顿。
不过是路边的小乞丐,长大了也是街头偷盗乞讨的命。
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有新衣有月银,体面又干净的牧场伙计。
觉着自己往他面前一站,都跟矮了一截似的,说话都得轻声点儿。
兄弟俩对视一眼,其中哥哥眉头一挑,弟弟便领会其意,拥攘着人群往前走:“诶,听不清啊大家,走近点走近点!”
瞧这个乞丐小子如今都像模像样当管事了,啧,这么多人,人多眼杂的,万一闹腾起来,他们浑水摸鱼顺点东西走都没人发现。
正拥着挤着往前蹿,忽地哥哥脚步略一停——
他没看错吧,黑袍圆领的缁衣衙役?
好端端的不在官衙坐着,不在城中巡逻,在这儿杵着干甚?
针对从今天开始的长期摆摊项目,楚辞专门去了官衙一趟,走流程报备一声,并热情的请巡街衙役们云间楼一聚。
超越权职之外,为非作歹,他们自然不肯。可不过是早上巡街多走几步路,区区小忙,也就顺势为之了。
项一早已经不把过去的事儿放心上,坐在摊前,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盯着草籽斤两称重,别让牧场吃亏了去。
他们一群兄弟人多,几个摊位同时进行,很快就排到卖鸡崽的大娘了。
队伍如长龙摆尾,大娘带着一大家子人本还要排上许久,谁叫她一马当先往前挤,嚷嚷着“让让!让让!”,手在人群中不停的拨拉。
遇上不肯让道的,她便双手叉腰泼辣又豪横的模样:“我是牧场的人,赶紧让路,我们进去帮帮忙,不然就这样还不得弄到天黑?!”
竞真让她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她喜滋滋的上前,将一袋草籽往桌上一扔:“换四个,要生的!”
项一不动:“你家已经换过了。”
看一眼站在大娘身后的儿媳,也是被拉过来凑人数的,大娘的儿媳妇正抱着孩子。
项一补了句:“你家有孩子,可以多换一个熟的,不过得当场吃掉。”
“胡说八道!”大娘自是不认:“哪里换过了,谁换过了,我这才来呢!”
项一指了指她的前一位:“你相公。”
又指向大娘身后那几位:“你儿媳,儿媳抱着你的三月份刚出去的小孙子。
又往后示意:“后面是你的大儿子,你表侄子,你外甥。”
他甚至还往后面的人数着走,吼了一声:“你们五个,也是一家的,只能换一次!”
大娘:……
这小子是背过她们家族谱吗?!!
从大娘的目光中察觉到她惊诧的心理活动,项一不耐烦道:“换不换,不换就走。”
日日在街头盯人,城西城东数条老街街坊,能让他眼生的人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
一柄纸扇合拢的扇面轻压在他的肩头,项一不耐烦的轻,回头望——
在楚辞温柔无害的微笑注视下,他不请不愿的放软声音重复道:“……您还换吗?”
即使大娘百般抵赖,不承认前后皆是亲眷,楚辞只管笑眯眯。
项一坚持,只能再换一个熟的,得看着孩子当场吃掉。
大娘无奈,行吧,多一个也是赚的。
她当即换了一个煮熟的,就着桌子敲破蛋壳,哄小孙孙吃掉。
儿媳妇抱着的小孙儿约摸一岁,正在阿娘的怀里使劲儿扑腾,张开嘴啊呜一声吃掉半个,腮帮子鼓鼓一会儿又瘪下去,吵着闹着还要。
要什么要,她们刚把东西换到手,后面的人就迫不及待的催促,如今后面已经又换了好几户人家,
大娘这会儿再带着小孙孙插入长队中,必会被后面排着的人家骂个狗血淋头。
但若让她把今日领的鸡蛋煮熟了给小孙孙……
大娘查验过了,这几个蛋粉白浑圆,品色上乘,拿来养种最好不过。
她还真舍不得。
…………
一个时辰下来,草籽堆满了数个麻袋。
项一清点了蛋篮数量,对楚辞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楚辞恶趣味抢答:“好消息是今日来的人数远超预期,坏消息是准备的蛋没换完?”
项一微哽。
他冷漠道:“才不是,猜的一点都不沾边。”
混蛋!
当然没换完,今日乌泱泱人群如潮,看着数量确实多,但也多数拖家带口。
一家为一户,户数比起人数可要大大缩水了。
总计约摸换了一百余户左右,可别小看这数目,差不多按照一家来四个人,凑一凑也有近四百人,平日也要大集市才能有这么多人。
更何况,但他们回家难保不会和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聊起这事,关系网往外扩一扩,人可就多了去了。
可以说,经过这几日,大半个滁州城都知晓城外有个楚家牧场在城门口铺开摊子换草籽。
楚辞才不听他嘴硬:“无妨,东西都收了吧,明日会好些。”
项一不知楚辞这没来由的自信是为何,随便吃了两口垫肚子,就开始指挥一众小弟收摊位。
遮阳挡雨的伞布刚从木架上面卸下来,桌椅和蛋框都还没来得及搬,忽的几人匆匆而来,环视城门口情状,直奔摊位:“鸡蛋还有吗?我换!”
为首的人将手中布袋往桌面推,鼓鼓囊囊一袋的草籽,并催促:“赶快!”
项一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给他们换了。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面陆陆续续有人前来。
不多时,剩的那一点存货都被人换,走来人皆乐滋滋连声催促,仿佛生怕赶不上占便宜。
项一就纳闷了,他们怎么热情又高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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