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水只觉头脑昏沉,踉跄间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碎裂的铃铛,正是她不久前塞给顾筝的那只。
心头猛地一凛,她彻底清醒过来。抬头四顾,周遭已空无一人,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整个世界仿佛被整个颠倒……
刺眼的阳光从雕花木窗外洒入,林照水蹙着眉,睫毛如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这是何处?
她扶着微痛的额头坐起身,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厢房。陈设朴素却不失温馨,粉紫色的纱帘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看得出房间的主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方才明明还在幻虚境的坟地中……
她放下揉额的手,却意外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身体瞬间僵硬,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张安静的睡颜。
顾珩?
更要命的是,两人都只穿着夏日单薄的寝衣,胳膊贴着胳膊,大腿贴着大腿。
天爷啊!她难道把顾珩给睡了!!?
林照水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恰在此时,身旁的顾珩也睁开了眼。出乎意料的是,那双初见时中冰封般的眸子里不见半分冷意,反而漾着融融春水,温柔得令人心惊。
“怎么了?醒得这般早。”他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我我我……你你你……”林照水舌头打结。
顾珩略带迷茫地坐起身,极其自然地握住她微颤的手指,垂眸轻哄:“昨日我回来得太晚,你已睡了。最近工期赶得急,不是故意不回家。”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猫儿,“钱我放在你妆匣里了,想买什么都可以。”
说完,他低头在她额边的发丝上落下一个轻吻,便自如地起身更衣。
直到顾珩换好衣物离开,林照水才猛地回神,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榻扑到铜镜前。镜中确实是她自己的脸。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剧痛袭来。
不是梦。
她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随手抓了件衣裙换上,冲出房门。门外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正在扫地的妇人见到她,笑着招呼:“江家娘子,这是要上哪儿去?”
林照水勉强挤出一个笑,摇摇头,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一转身,正好撞见从偏房出来的“顾筝”——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睡眼惺忪。
“嫂嫂,早饭呢?”
林照水:“……”你们兄弟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顾筝?”她试探着唤道。
“顾筝?”那人傻气地左顾右盼,“谁啊?”
“你不是顾筝?”
“不是啊。嫂嫂,我江昀扬啊。”他指了指着自己。
“嫂嫂你怎么了?”顾筝,不,江昀扬眨着无辜的眼睛,满脸困惑。
林照水从他身上套出了一些信息,此处是京城,她是城西铁匠江昀迟的妻子,而眼前这个与顾筝别无二致的少年,是正在备考科举的小叔子江昀扬。
“嫂嫂,饭呢?”江昀扬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等下你不是还要给我兄长送饭去吗?”
“哦,好。”林照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走向厨房。
这一切太过诡异。她,逍遥派的林照水,正在给御龙山庄的顾家兄弟……做饭?
她心不在焉地随手做了几道小菜,将一半装入食盒。奇怪的是,整个过程异常熟练,洗切炒煮,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双手早已重复过千百遍。即便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身体却仿佛拥有自己的记忆。
当她猛然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拎着食盒,站在了一家铁匠铺门口。
铺子里热浪扑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几个汉子正大汗淋漓地光着膀子忙碌。林照水蹙着眉,目光锁定在一个背对自己的身影上,然而当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顶着二师兄李不周那张脸。
只见“李不周”冲她爽朗一笑,朝着里面高声喊道:“迟郎!你娘子来给你送饭了!”
话音未落,江昀迟,也就是顶着顾珩那张脸的铁匠,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掀开里间的帘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进来了?”他微微蹙眉,语气却很温和,“这里太热,走,我们到旁边去。”
江昀迟狼吞虎咽地吃完,便催促她离开,说这地方不是女人该待的。
林照水提着空食盒,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正思索间,一方丝帕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恰好落在她的发髻上。她疑惑地抬头,只见临街小楼的雕花窗边,倚着一位身姿“曼妙”的男子,妆容浓艳,正朝她使劲抛着媚眼。
林照水嘴角一抽:“……”三师兄,别以为抹上三斤胭脂水粉,换个扭捏作态的模样,我就认不出你了。
这还真是熟人局,只可惜全员身份错乱。
“江娘子,好久不见了呀~”窗边的“应天枢”捏着嗓子,声音九曲十八弯,“要不要上来玩一玩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个自认风情万种的姿势。
简直没眼看。
林照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抱着食盒扭头就跑,仿佛身后有妖兽在追。直到跑出半条街,她才发觉那方香气刺鼻的丝帕竟还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
她迟疑地展开帕子,只见绣着一行小字:
“子时,明月桥边海棠树下,盼能相见。”
她脚步一顿,当即转身,噔噔噔地冲回那座小楼,提着裙子就跑上了二楼问道:“这是何意?”
“哎哟~吓死奴家啦!”看见她推门就进,“应天枢”矫揉造作地抚着胸口,兰花指翘得老高,“是那位大人啦~”
“那位大人?到底是哪位?”林照水追问。
“应天枢”却只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冲她暧昧地眨眨眼:“奴家嘴巴可严实啦,娘子一点心都不用操。您也不必这般暗示我,我肯定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林照水:“……”无语的咧~
算了,何妨一见。
夜晚伴着小雨,江昀迟仍未归家,江昀扬也紧闭房门不知在忙些什么。林照水打着油纸伞,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那株海棠树在夜色中亭亭如盖,很好辨认。林照水远远便瞧见树下立着一道孤拔的身影,月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无端透出几分与世隔绝的寂寥。
他手中却执着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面微微低垂,遮住了大半容颜。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那执伞的人影微微一动,伞沿缓缓抬起。
首先映入林照水眼帘的,是握住伞柄的手——指节修长苍白,似久不见日光,隐隐透出皮肤下青色的脉络。
随即,伞下的面容彻底显露。
苍白、精致,如同上好的冷玉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一双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封的湖面下压抑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炽热岩浆。
他看起来是那般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寒冷。
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却又偏执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灼热。
林照水只觉得心口处陌生的悸动与酸楚交织蔓延开来。
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他,灵魂深处却传来一声模糊的叹息。
男子凝望着她,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一抹极淡、极温柔的弧度,那笑容里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林照水心里咯噔一下。
唉,这种感觉,这幅月下执伞、欲语还休的做派,绝对是那位江娘子的情夫吧。
长得倒是怪好看的,是她生平仅见。
可她又不是真的江娘子。
“我也想你。”林照水干笑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撒谎。”男人向前一步,手中那柄素白的油纸伞顺势倾覆,伞沿轻轻抵在她那柄红伞之上,形成一个隔绝外界的微妙空间,也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笼罩了她一身。
“小骗子。”他这样拆穿她,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恼怒,反而透着一丝诡异的、近乎满足的雀跃。
现在怎么办?这偷情的氛围越发诡异了。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见到她,男人似乎心情颇好,抛出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什么意思?这是要问她要不要私奔?
林照水还在飞速思考该如何应对,面前的男人却忽然抬眸,视线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某处,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又牢牢锁住了她。
“做梦的人来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嗯?”林照水不解地回头,街巷空寂,并未看到任何人影。
等她再转回头时,海棠树下已是空空如也。
“嫂嫂,你怎么在这啊?”
林照水心头一跳,转过身,只见江昀扬打着伞提着灯笼匆匆寻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哦,我见下雨了,想着去给你兄长送伞,结果迷路了。”她稳住心神,随口编了个理由。
“太危险了。”江昀扬不疑有他,急忙拉着她往回走,“雨越下越大,兄长今日定是在铺子里歇下了,我们先回去。嗯?嫂嫂,这把伞是你新买的吗?”
林照水探头望去,不知她的红伞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男子的素伞。
林照水只能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雨下了一整夜,江昀迟也未归。
林照水倒也暂时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与他同榻而眠。
她向来只跟大师姐同榻而眠的!
可以看得出江娘子的日子过得很紧凑了。
因为天刚蒙蒙亮,就出现了一阵急促粗暴的砸门声。
“开门!江宁氏你这个死狐狸精!你有本事偷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