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崔松提及的崔大爷，此刻也很不好过。

他儿子崔青竹与媳妇打起来的时候，他正窝在窝棚里面睡觉。

等他被崔田他哥喊起来，崔青竹已经奄奄一息地被人抬走了。

他当即着急忙慌地跟了过去，但是他只远远坠在后面，并没有靠近。

就连进城，都是犹豫了好久才心疼地掏出来一枚铜板的进城费。

可他进城后，只远远看清崔青竹被送进德春堂，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城。

寻了个远离崔氏族长的地方继续眯着眼睛晒太阳。

他知道族长愿意白养他，是看上他儿子通文墨，只要他晚些时候回去告诉族长，他儿子无恙，过几天就能回来。

那么他起码还能在族长那边混过这几日。

至于之后……若是族长这边实在赖不住了，他大不了再去寻他弟弟一家赖着。

然而他想的是很好，却没料到送崔青竹就医的两人是与崔叶氏一样的八卦狂热者。

没一会儿，这一片儿的流民便全知道了崔青竹的具体情况，包括崔氏族长一家。

在知道崔青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右胳膊已经废了，基本再无考科举的可能后，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将崔大爷的东西扔了出去。

要不是怕其他崔氏族人心寒，他们哪里会将那些东西扔出去？直接留下自用多好。

崔大爷这时候才慌了起来，开始无头苍蝇地在流民堆里寻崔老汉他们。

至于孙子、儿媳妇，那更是想都没想过一下的。

崔大爷的这些事情，崔大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就连后面出来的柳芳娘也是直摇头。

见崔松没有再问的意思，柳芳娘便转向叶藤，掏出身上仅剩的一枚铜板，扭捏着递给叶藤，“阿藤……嗯……阿田、阿田让我问问你……嗯……”

“问我什么？”

崔大娘他们也被柳芳娘这情态搞迷糊了，全看了过来。

柳芳娘俏脸一红，干脆闭着眼睛就给叶藤跪了下去。

叶藤：！

崔家人：？？？

“芳娘嫂子！你有啥事直说就好，真不用这样！”叶藤回过神来赶紧上前要将人拉起来。

柳芳娘跪都跪了，话不说完哪里愿意起身？

闭着眼睛就嚷：

“阿藤！请你、请你收下我们夫妇俩。”

开头这句说出去后，后面的话她就说得很顺了。

“我们现在全部身家虽然只有一文钱，但是阿田有力气能干活，我会刺绣，我们俩不会吃白饭的，你就收下我们吧。”

“不是！你们好好的，怎么就要到这地步？”

叶藤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柳芳娘是要来这一出。

这要是在现代社会，有人上赶着来给她干活她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可这里是大宣朝不是现代社会，这番话所代表的含义可非同凡响。

柳芳娘说这话，已经等于是自愿卖身为奴。

叶藤却不知，这想法，崔田早在中午离开客舍时就已经有了，只是还不是那么坚决。

若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轻易将自己卖掉，从此不得自由身？

可经历过崔青竹的事情，又听说在他被衙役抓走时，他爹他兄弟却只顾着抢走他带回去的米粥时，原本抱有的那一丝期待彻底落空，之前那一点隐约的想法也越来越鲜明。

之前，他虽然恼恨他爹他兄弟的凉薄，却没打算彻底撕破脸。

只因为，在如今这世道，势单力薄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为什么逃难过程中，他们这一族人轻易没有人敢惹？

就是因为他们是整族人抱团在一起。

他原本的打算，是即使不再与两兄弟亲近，也仍是崔氏一族的一员，哪怕被边缘化也没关系。

只要能不被外乡人欺凌，他都有信心带着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可在他落难时，他兄弟的行为，已经昭示着他早就“被”决裂了。

而以他爹的手段，自然有的是法子让同族之人厌弃他。

毕竟之前，许多得罪人的事，他爹都是推给他去做的。

导致这会儿他被抓，没有一个同族之人愿意相帮，哪怕是站出来问一句的都没有。

那以后，他被旁人相欺时，更不可能有什么指望。

以他爹的一贯风格，趁机落井下石才更有可能。

到柳芳娘转述叶藤的一系列言行后，崔田便更加坚定了。

他已经认定，叶藤这个妇人必定出身不凡，还极有本事，以后发达起来是迟早的事。

那么他越早跟随能获的利就会越多，绝对会比他独自艰苦求生要好得多。

但是同时，他也很清楚，他与崔松他们家是不一样的。

只是默默跟在一旁，压根得不到叶藤的注意。

一来他不像崔松他们，于叶藤有恩在先。

二来崔松他们家在崔氏一族中人缘极好，不是他爹三言两语能破坏的。这便意味着，当叶藤有需要时，崔松他们是可以聚起整个崔氏一族来帮手的。

那么，他不如干脆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投名状，借此得到叶藤的重视。

而他用来说服柳芳娘的理由便是——一个能将治疫病的良方主动献到县衙的人，心地绝不坏，跟着对方即使日后不能飞黄腾达，起码也不会被故意磋磨。

只不过，崔田这种种思量，柳芳娘知道得并不多，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表达他们夫妻俩的决心。

此时，她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破布展开，上面“卖身”两字格外醒目。

字虽然歪歪扭扭的，却是以血写就。

旁边还有崔田夫妻两人的名字与血指印。

“阿藤，这个给你，我们已经按过手指印了。”

叶藤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血”书，惊讶得不行。

那边崔老汉他们在得知崔田兄弟的所作所为后，反倒是能理解。

族长、村长虽不是官，但是其手里的权力却一点不小。

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普通农人来说。

有时候族长一句违背族规就能要了他们性命。

若是族长同时还取得了其他族人的同意，那即使是告到县衙，县令们大都不愿意插手。

如今崔田遭到崔氏族长的厌弃，不找个靠山，往后的日子确实难过。

在他们眼中，叶藤是最有本事的人，找叶藤当靠山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至于从此没有自由身什么的，当活不下去时，真不算什么。

有崔大娘等人帮着说话，叶藤最终还是收下了血书与柳芳娘的一文钱。

当然了，她既然将人收下了，就得带柳芳娘回去。

崔大娘他们本就有帮人的心思，不用叶藤说，主动拉着柳芳娘一道走。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与衙门口候着的崔叶氏会合后，便着急忙慌地往德春堂赶。

趁着天黑前，看能不能请动刘老大夫给崔冯氏瞧一瞧。

另一边，在县衙门口值守的衙役与牢头交换完消息后，飞快地转入后堂，一五一十地向施大人汇报。

施洛成听后沉吟一会，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吏，“记得将那崔氏一族安置得离叶小娘子他们远一点。”

然后也不管听到他这话的衙役与小吏有多吃惊，挥手让人退下后，便继续仔细核对手里一模一样的两份奏疏。

按大宣朝的规矩，亲王属地的官员，但凡上疏，无论何事，均需誊抄一份送至亲王府。

他手里这两份，便是一份送去朝廷，一份要送去南益王府。

而他这次之所以特意给予叶藤优待，与手中奏疏也是有莫大的关系。

奏疏中详述了发现、搜捕、抓获叛军余孽的全过程，并附有他紧急审理出来的一些线索。

其中，从人群中一眼揪出与叛军余孽有牵扯之人的叶藤，当数首功。

朝廷那边会如何反应且不提，仅南益王府那边，必然会有所表示。

南益王府与叛军之间的仇怨大了去了，不仅世子死在了叛军手中，就连二公子也在不久前遭到过叛军余孽的偷袭。

若他所料不错，那位二公子会亲自前来接见叶藤也说不定。

自然愿意提前卖人点好。

吩咐心腹之人将两份奏疏分别送走后，施洛成不禁陷入沉思。

那叶藤，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在他们首次见面时，他便问过。

被叶藤以惊人之语避过之后，他也没多在意，只觉得对方气度不一般，性子坚韧还格外地聪慧明事理。

但这也仅仅是让他略微高看对方一眼而已，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转日对方就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助他破除僵局。又巧妙地献上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提高他安置流民的效率还能给她自己解围。

这种见解与急智，即使是饱读诗书的男子也未必比得上，让他不禁可惜对方的女子之身。

可他却没想到，一天之内，这个妇人居然还能再次让他刮目相看。

谁能想到，他不过是借点人手出去，结果人反手就回给他两个与叛军有牵扯的人。

若非叶藤意外出手，让叛军余孽措手不及，他也不可能仅半天时间就顺藤摸瓜抓到潜入嘉元县的叛军奸细。

“如此奇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施洛成喃喃自问，一会儿后，不禁气道：“话说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不想着明媒正娶，却要拉着人私奔？这不是害人一辈子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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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