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贺武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脑子里的想法也逐渐成型。
嘉元县县令写的是一封请功的奏章,然而在他看来,里面却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其中最无法解释之处,便是名为“叶藤”的妇人为何能“一眼揪出”叛军余孽?
估计嘉元县县令自己也对此存疑,故而对其过程与原因写得语焉不详。
反倒是,他记得,那个潜藏在罗娘子身边的奸细叶藤,当初逃跑时,也恰巧是有叛军阻扰了追击的王府护卫。
前面纤细叶藤那一次是巧合,那这一次一眼揪出叛军余孽的叶藤呢?
也是巧合?
秦贺武轻嗤一声,他本就不相信世上会有什么巧合之事。
所谓巧合,不过是有人“料得”先机,故意为之而已。
几乎是瞬间,他便认定,此“叶藤”与彼“叶藤”必定是同一个人。
且与叛军有关联。
如此一来,之前的许多事情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处心积虑地在罗娘子身边潜伏那么久,想来是想对付南益王府的世子,也就是他的双胞胎兄长。
那么……他兄长的故去,会不会不仅仅是战死那么简单?
潜伏那么久,总不至于一点信息没探查到吧?
而兄长一死,她便迫不及待地带走他侄子,显然是怕事情败露后被南益王府报复。
那……之前藏得那么深,他带人一路追查都踪迹难寻的人,这次又为何忽然急吼吼地现身呢?
还是用“一眼揪出”叛军余孽这么博眼球的事情。
秦贺武低头将奏章上的字再次逐字看过一遍,心中顿时明了。
看来,对方是换了目标,冲他来了。
“上次偷袭不成,现在还想着‘智取’了?”
秦贺武笑得温柔极了。
世子已除,若是他也没了,只需再熬个一两年待他父王不顶事了,便能将他侄子抱出来,堂而皇之地拿下南益王府。
这剧本,设计得倒是够大胆!
可只要一想到,能做出这种事情,想做出这种事情以及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能是京里的那位后,秦贺武明显地暴躁起来。
牵扯出来这么多事情,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烦心事,退居回他的小院子啊!
连带地,他对“叶藤”也极端厌恶起来。
“想诱使我去嘉元县是吧?那我就过去给你看看!”
秦贺武摔掉手里的奏章,便开始捣鼓手中的人皮面具。
翌日,当南益王看到小儿子的留书后,不禁气得直跳脚。
他亲孙子找不回来,南益王府可就只剩下秦贺武这一根独苗了!
就算要跑,好歹给他留个孙子再跑啊。
这些天,他也渐渐发觉小儿子的性情有异了。
小儿子以往笑呵呵地捣鼓那些木头啊、石块什么的时候,他只以为对方单纯,还不思进取。
可现在他小儿子不管是惩罚下属,还是训斥下人,亦或是下令直接杀死京里来的探秘者,也全是笑呵呵的模样,那特么就不对头了呀。
他神经再粗,也知道自己小儿子怕是遗传了岳家的怪病。
难怪他故去的王妃会一力支持小儿子宅在院子里捣鼓那些有的没的。
南益王这些天,头发都愁白了。
若非他那多疑的皇帝侄子在诞下皇子前,即使他真心实意地去请旨去封,对方也不会答应。
他早就想去掉南益王的封号,去当个富贵闲人算了。
总比他现在一把年纪了,又要防着皇帝侄子的猜忌,又要操心小儿子发病,还要操心王府的延续……还有王府一日多过一日的外债强!
尚在嘉元县的叶藤,此时还不知道南益王府所发生的事情。
他们大清早的,便候在了县衙门口。
昨晚崔老汉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县令施大人已经决定在今日提审崔冯氏、崔田的案子。
而他们原本已经安定的心,随着开衙的时间越来越近,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也就叶藤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她确实不担心施大人的判决结果。
在请刘老大夫去给崔冯氏看病时,她便让刘老大夫帮着验了崔冯氏身上的伤,以及身体状况。
其情况已经详录下来,转交给了薛安。
再加上仵作那边对崔冯氏儿子的验尸报告,崔青竹就是不跑,一个弃养亲子致死的罪就逃不了。
至于崔冯氏殴打崔青竹伤残的罪名,苦主都跑了,县令大人只会轻轻揭过。
最终结果也不出叶藤所料。
崔田不仅无罪释放,县令还就其义举当堂称赞了两句。
崔冯氏也只罚了一板子就放了出来。
有薛安帮忙打招呼,那一板子打得也不痛不痒。
倒是崔冯氏,她好似已经接受儿子已故的事实,不仅不再将稻草娃娃错认成自己的孩子,也能正常地与崔大娘、叶藤他们一道将她儿子的尸身安葬。
若有他人问话,她也能给予回应。
但也仅此为止了,她要么一行一动如提线木偶一般,要么就是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但确实是比之前那种着魔的状态要好不少。
听崔田说,叶藤才知道,昨日刘老大夫也进了监牢为崔冯氏施针治疗来着。
返回客舍的路上,叶藤便特意转道去了趟德春堂,感谢刘老大夫的善举。
毕竟他们之前的交易,只是请他老人家去那一次而已。
“这有什么!老夫既然接诊了病人,自然是要负责的。”
刘老大夫对此倒不是很在意,还顺手给崔冯氏、崔小丫挨个复诊了一遍。
“小娃娃恢复得不错,上次的药吃完应该就差不多了。至于这位妇人嘛……”
略微停顿后,刘老大夫叹了口气,“老夫已经尽力,后面只能看她自己了。”
众人看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崔冯氏,也都叹了口气。
这时,刘老大夫忽然将叶藤唤到一边,递了一份手稿过来,搓着手问道:
“什么时候能整理好?”
“呃……”
“怎么?你想反悔?”刘老大夫一看叶藤犹豫,立马就不干了。
“您误会了。”叶藤略有点难以启齿地解释,“嗯……在下没有纸笔。”
“啊?”刘老大夫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不过他瞧了眼叶藤等人的穿着后,也理解了。
可理解归理解,刘老大夫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那孙子刘谦和简直钻进钱眼里了,不仅管着德春堂的进项,连他这个老头子的吃穿用度也卡得死死的。
他手里这些手稿所用的纸,都是他偷偷从开方子的纸中省下来的。
想给叶藤提供纸笔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看老人家满怀希望的脸慢慢暗淡下来,叶藤便劝道:
“您放心,我既然答应您了,就一定会做到!嗯……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如何?”
“半个月,你就能有纸笔了?”刘老大夫有些不信。
叶藤笑着点头,将手稿收下,转身将柳芳娘手上提着的灯笼放到刘老大夫的手上。
“只要您将这个灯笼点燃挂在德春堂的门口就可以了。”
叶藤今天带着这个灯笼样品出门,本是想着寻个机会送给施大人,好打一波广告。
结果施大人太忙,没送出去。
现在挂到德春堂倒是也不错。
刘老大夫本来想探头看看什么灯笼这么神奇,结果一抬头就见到有患者过来,脚步一转就去了患者那边。
反倒在一旁暗戳戳盯着,防止他爷爷又给人“撒钱”的刘谦和主动过来将灯笼收下,让药童将之悬挂起来。
很好,买灯笼的钱,省下了。
叶藤回身就瞧见崔叶氏与柳芳娘那一脸肉痛的表情,摇头直乐,将人扯走了。
唯有崔田丈二摸不着头脑,一个灯笼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回到客舍之后,叶藤他们便加紧时间继续赶制走马灯。
有了崔田这个劳力的加入,她们就不用等崔老汉他们晚上回来再加工打磨竹篾。
也就不用一直卡在一个工序上。
不过由于走马灯的飞轮制作要求高,目前只有叶藤、柳芳娘能做,他们做的速度并不快。
直到崔老汉他们下工回来,加上昨天一整天做的,也只做出来八盏走马灯而已。
按叶藤的意思,他们晚上加把劲,争取再做出两盏出来,凑个整数,明天赶在出城落户前给卖掉。
既能拿到安家的钱,也能避免被人盯上。
忙活的时候,叶藤为了哄两个小朋友开心,特意点了一盏。
看到在灯光里慢慢跑起来的马儿,崔田眼睛瞪得老大。
他也终于明白,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媳妇儿看到叶藤将灯笼送人时,会那么不舍了。
这、这当真是个神奇的灯笼啊!
此刻与崔田有一模一样感受的,还有居住在德春堂附近的人家。
“你们家的这个灯笼,里面为什么能跑马啊?”
“真的嘿!明明没有风,它就自个儿动了!你们看!你们看!还在动呢!”
“刘大夫他们家哪里弄到的这神异之物?”
……
眼瞅着门口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点燃灯笼后自己也被惊住的药童总算回过神来,飞快地往德春堂的后院跑去。
也就是在此时,一位牵着马匹的男子停在了人群的外围。
仰头看着无风自动的灯笼,眼中精光闪动。
这是何人所做?居然连他也解构不出来!
这人身体硕长,相貌平平,仅有一双眼睛,圆圆的,很讨喜。
却与秦嘉宝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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