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藤瞪了秦贺武一眼后就没再管他了,因为其他人已经彻底吵开了锅。
对于在场的诸位管事来说,小妇人能眼也不眨地就拒绝掉一千两银票,还自行将价格定死,将高额竞价的可能性直接掐灭的行为,还是很震惊,也颇为意外的。
“视钱财如粪土”,这句话说来容易,可有这等魄力去真正做到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尤其此时的小妇人一看就是极为贫困,应该相当缺钱的现在。
就更难能可贵了。
再者,他们这些管着一大摊子事情的管事们,难道就真的只是单单为了个新奇的灯笼才会一大清早地亲自堵在这?
显然不是!
他们会来,是因为看中了其中极大的商机。
眼前这些用碎布头拼出来的灯笼罩子,有里面无风自动的“马儿”后,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那他们只要用上好精美的绸缎为壁,灯骨涂上好看的漆色,里面的剪影儿再做得精致一些,那价格往上翻个十倍二十倍绝对是妥妥地。
若是再能请文人墨客在上面题个诗做个画,或者是让绣娘绣上雅致的花样,那价值就更加难以估量了。
甚至可以送去京里卖!
而如此挣钱的生意拿到手里后,为了让利益更大化,方子自然是握在自己人手上才好。
至于如何让方子握在自己人手里,就不是他们这些管事要操心的事情了。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小妇人是真的只是过于实诚了呢,还是看到了隐藏在高额利润下的危险。
但也就是心里暗自惊讶一下了,更多的他们可没心思去探究,还是将眼前的生意拿到手中为好。
于是,在叶藤的话一落,在一瞬的沉静之后,管事们便纷纷叫嚷起来。
其中声音最大的,便是徐氏布庄的管事。
“呵!小娘子你定价是公道了,可没解决问题啊?我们这差不多有二十来人呢,你要怎么卖?还是说,小娘子已经决定好要卖给谁了?”
“呃?已经决定了?那小娘子你可不能漏了我们萧家,我家族叔可是在京里做官的!”
“还有我张家,我家主人的岳家是……”
叶藤扫一眼各人眼中隐含的威胁之意,笑容不变,道:
“诸位说笑了,在下初到嘉元县,哪里由得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来做各位的决定?”
“哎呀!你磨磨唧唧地做什么!快说怎么卖吧?”
对于这等不客气的催促,叶藤也不气,仍旧不紧不慢地笑道:
“诸位莫急,这走马灯乃家中祖传技艺,幸得诸位喜欢,在下便将此法教授于诸位,学费银二两,材料自备,最先学会的八人可各得一盏走马灯。”
这下,在场的管事们瞬间哗然。
居然直接交出方子?
不过如此一来,反倒是解决了卖谁不卖谁的问题。
也将这场交易中暗含的危险踢了回来。
是个聪明的!
可这同时也导致他们丧失了独享方子的机会。
与管事们的纠结格格不入的秦贺武,仍旧不错眼地盯着叶藤。
或者说,在被叶藤瞪了一眼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小妇人了。
第一次,他对一个人的兴趣,居然高过了匠技。
他搞不懂,为何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体内的暴虐因子就不会发作。
他也很想知道,眼前这个小妇人何为也要练就那完美的笑容?
是跟他一样,有不得不如此为之的某种苦衷么?
在叶藤说要现场教人做走马灯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两点。
直到此时,他的视线才稍稍下移,看向小妇人手里的动作。
叶藤倒是没注意那么多,说完话便转身,先将呆呆的崔田等人唤醒,然后让他们帮着将一套走马灯的原材料取出,摆到中间的桌子上。
这走马灯的商业价值,叶藤可比这些管事们要清楚得多,也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所以,她本来的打算,便是在卖完八盏灯后就将这制法公开出去,这才多留了一套原材料备用。
现在顺序倒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诸位请看,这便是一盏灯所需要的原材料,请诸位注意按尺寸准备。”
“其中,这种长条形布片,与一般灯笼壁用料差不多,只要不透风但能透光即可。”
“至于这种偏硬的布片,只要重量不要超过,类似的物件均可。”
“至于其他这些竹篾、丝线什么的,只要是会做灯笼的人,应该都知道要怎么准备。”
将材料介绍一番后,叶藤见管事们没作声,便接着道:
“既然诸位没有其他意见,就请速速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开始,过时不候。”
管事们瞬间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当即就有两人各派一个随从到客舍大堂的前、后门守着。
虽说这方子独享已经不可能,但是他们谁也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
接下来的做法,他们就格外地一致了,都是本人留在这里亲自盯着,材料则是派人回去准备。
这些管事们的打算,叶藤都看在眼里,不过她并不在乎,而是来到了客舍掌柜的跟前。
“掌柜的,在下今日上午借用您这大堂做生意,定会叨扰到客舍的住客。还请您帮忙说项说项。待事了,在下会补偿您一两银子,不知够不够?”
客舍的掌柜,本来见大清早地来这么多人,还一脸欣喜地上前招呼,结果全是不可能拿正眼瞧他的大家族管事们。
他是想驱赶又不敢,别说有多憋屈了,自然对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叶藤等人很不喜。
就算是被县令大人嘉奖之人,也不能耽误他做生意不是。
但有了叶藤这话,他的气便消了大半,再听说还能白拿一两银子,脸上立刻阴转晴。
“够够够!够的!嗯……让诸位大管事干坐着等也不好,要不我让伙计来给他们上点薄茶?”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另外……”叶藤转身指向被圆眼小子拍裂的桌子,“还有那张桌子……”
“哦,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裂了条缝,我让伙计在底下钉根木条就行。”
见掌柜的带着伙计去招呼那些管事们去了,叶藤便打算带着崔老汉他们退回客舍后院歇会儿。
哪知她才转过身,便撞到了一个人。
“呃……有事?”叶藤不由得一惊。
这圆眼小子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贴她这么近,她居然都没发觉!
秦贺武的目光可疑地左右晃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过来了。
总之,当妇人转身,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后,双腿好似有自我意识一般,自己就过来了。
秦贺武二十多年来,有八成的时间都是在和木头什么的打交道。
也就是被父王强扯出来的这段时间,他和人的交流多了些。
可那些人要么是需要听他指令的护卫、随从,要么就是他父王。
一句话总结,就是他怎么任性都没关系。
可现在,他居然在回答前,忽然开始考虑这个妇人的感受来。
这活儿他实在是不怎么熟练,反应难免就慢了些许。
崔田经过昨天的调整,已经充分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见有年轻男子纠缠叶藤,当即横身过去,挡在叶藤身前。
“这位兄弟,我们东家说了,一个时辰后才开始教,现在还请到那边耐心等候。”
崔田一动,柳芳娘、崔老汉他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围到了叶藤身边。
秦贺武这边,当那双能让他心情平静的眼睛从视线中消失后,他手背上的青筋便开始隐隐跳动。
顿时便在清掉烦人的东西,与小妇人可能会生气之间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小妇人自己探出头来,“呃……你是不是路过这里,暂时无法准备走马灯的材料?”
秦贺武瞬间觉得如清风拂过,身心舒爽,亮亮的圆眼中溢满笑意,点了点头。
好可爱!
叶藤双眸中,红心一闪而过,警惕心大减。
瞬间就忘了之前还以为此人是憋着坏水来着。
同时,她也知道为何会觉得这男子眼熟了。
就是这双眼睛,和宝宝的好像!
叶藤安抚地拍拍抓着她胳膊的柳芳娘,挤到前面,笑着道:
“这位小兄弟,准备不了也没事,到时候你就用我那一套吧。”
虽然被个一瞧就比自个儿小的妇人喊“小兄弟”好似有点怪怪的,秦贺武也没多想,目光在其妇人发髻上晃过后,点头应道:
“好。”
叶藤扫过眼前这个圆眼小子手上的茧,不确定地强调了一句:
“那个……嗯……你可会匠技?这灯笼上有个部件不好做……”
里面的飞轮,若是不能亲手做一遍,只看她做的话,不一定能学会。
除非她手把手地教……
可在大宣朝,她这个小寡妇要是敢这么做,一个有伤风化、不守妇道的罪名就得砸下来。
“会!我会匠技。”
这个灯笼,秦贺武昨天晚上就拆拆装装过好几遍,自然是早就会做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那样做之后,里面悬挂的“马儿”剪影能无风自转而已。
不过,当他见到,在他如此回答之后,小妇人微皱的眉头瞬间展开,他便不自觉地笑了。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在圆圆的眼睛带着眉梢、嘴角一起微微上扬后,面部线条忽然就变得尤为和谐。
以及可爱!
叶藤:第一次见到这么爱笑的男人。
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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