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岱一站在公交站点望向对面人山人海的商场时,她终于懂了宋祁廉的那句“当红小花才麻烦”的要义。
品牌活动开在商场一楼,但人群已经将商场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正值九月,太阳依旧酷烈,隔着一条街,姜岱一都能想象到人群当中酸臭的气味,望向商场上方,感觉一股混沌之气正在冉冉升起。
当红小花才麻烦。麻烦一:根本挤不进去。
姜岱一反应过来的时候,宋祁廉早将纸质公交发票揣兜里,然后穿过马路,在姜岱一的视野里,像一尾鱼入水一样滑进了人群。一颗黑头被无数颗黑头淹没,早已消失不见。
她在马路这边都能感受到沸反盈天的声贝和热气。还有因宋祁廉的消失而产生的害怕。没有人领着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走,她下意识的就想后退。内心深处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退堂鼓,“叮”的一声敲响警钟——
她那脆弱又模糊的“新闻理想”在一天内破裂第二次了: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些有些拥挤的人群。
一个称职又专业的记者,应当向宋祁廉一样,在到达现场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摄像机往内围靠近。
姜岱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垂在身边的手默默攥成拳头坐加油状,然后径直向商场走去。
虽然初入职场的她内心畏惧,但从学校里带出来的灵气和聪明劲儿还是没消失的。她没有选择直接从商场大门进入,而是从临街的咖啡店进入商场。果然售价昂贵的咖啡店里人群十分稀少,只有三五个人零散落座,摆着笔记本电脑或者书本,要么工作,要么备考。
麻烦二:挤进来了也看不到人。
她在一楼隔着人群远远地往中心望去,并没有见到张蕙倾的身影,于是又从一旁的直梯升到三楼,跑到透明玻璃围挡边往下看。
一楼的活动舞台布置得流光溢彩,舞台前摆满了各式的花篮,整个商场洋溢着一种温馨昂扬的淡紫调氛围。热情粉丝的尖叫声在商场大厅里被放大后不断回响,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充满了热闹的应援和喊叫。即使姜岱一身处三楼,仍能感受到粉丝们的热烈爱意。
尽管这不算什么正式的公开活动,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务站台。但对姜岱一来说,却是真真切切地以记者而非观众的身份来到现场。尽管是没被邀请只是来蹭热度甚至都算不上记者的娱乐营销号。
不过粉丝的呼声很大,无形之中让她在内心升起了一种对这份工作莫名的热情和期待。
俗话说得好,永远不要对你的工作抱有任何期待。
宋祁廉来到松名新闻干了一个多月,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总结过无数次且每次都应验的工作经验。
想他宋祁廉也是松格集团小名鼎鼎的小宋总,谁曾想一朝失误就被董事长发配“基层”——尾大不掉、全是关系户的分公司,松名新闻。
宋祁廉以关系户的身份被安插进来,当事主管只知道他是靠山很大的关系户,却不知道这是集团被发配的“太子爷”。宋祁廉虽然因为决策失误被发配,但也明白董事长不仅是让自己来这里躺平避风头,更是要调查一番。新媒体发展迅速,松名新闻却还在原地踏步,对网络媒介没有任何敏感度,即使成立网络组,也只是敷衍行事。这只是这家公司最表面的缺陷。内里人员老旧、关系户扎堆、收受回扣和管理混乱才是真正的问题。
他抱着摄像机一顿往舞台上连拍,但心思早不在这里了。日复一日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外务,对他来说早已熟练,但也更是麻木厌恶。
旁边一矮胖的男娱记早就对这个丝滑挤过来然后自行架机器拍摄的人很是不满,他侧过脸来瞪着,看到这人被帽檐遮住半张脸,只有冷如白玉下巴露出来,线条利索干净,唇线薄而紧。娱记心里更是生气,肥胖的左胳膊狠狠地撞向宋祁廉。
“小白脸,追个婊.子女明星有什么好挤的,这是记者区域,你们粉丝滚远点。”
矮胖男见他没有记者的工牌,自然而然地把他划归为张蕙倾的粉丝,对他的不满连带上了女明星,出言才如此不逊。
宋祁廉正在神游,突然被人这么一撞,手里的相机差点飞出去。他抬起眼睨向旁边的人,入目是一张满脸痘坑的脸,两只芝麻粒般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宋祁廉先检查手里的照片,见拍得差不多了,才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一边轻飘飘地回击:“今天是化妆品商务活动,别糊一脸猪油就来上班。”
说完又把包里的工牌拿出来亮了亮,只是这次的工牌是姜岱一没见过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松名新闻。
虽然松名新闻像个迟暮的老人,但在专业新闻领域却也是大有名气的权威公司。
矮胖男听了这话更是生气,手里的相机甚至要砸过来。但转身离开的宋祁廉并没有看到,背上的摄影包随着他的动作结结实实地砸在矮胖男的右脸,本应扔出的相机“叭”的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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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岱一一眼就看到了前排的宋祁廉,内心感叹宋祁廉速度之快,不愧是怂怂娱乐的专业一哥。
他正在收拾三脚架和摄像机,五官藏在帽檐下看不真切,修长的手指被黑色的器械衬托得更加白皙。
但这不应该是她的工作内容。姜岱一将眼神转到他们前面的舞台,然而舞台上却没有明星的身影。她四下探寻,才发现张蕙倾似乎刚刚结束活动,正在工作人员和保镖的护卫下朝地下车库的直梯走去。
张蕙倾不愧是能够突然爆火的流量小花。除了剧内精湛的演技和紧凑剧情的加成,剧外她对粉丝的“饭撒”也依旧体贴亲密。
“宝宝!!宝宝!!宝宝可以比心吗?”
“宝宝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许再瘦了!”
“张蕙倾快点进组拍戏!不许当无业游民!”
“张蕙倾可以拍很火的那个手势舞吗?想看!!”
“张蕙倾往这看往这看!”
粉丝群体中各样的意见和建议都有,无论是平和的还是苛刻的,她都照单全收,脸上的笑容是不变的精致和温柔。
姜岱一立马掏出手机拍了一段不到30S的视频,因为太过激动导致手一直在抖。直到张蕙倾的身影消失在直梯里,她才按下结束录制。
也不知道宋祁廉有没有拍到画面,毕竟他带的是摄像机,主要素材还是要靠他的。姜岱一刚想联系宋祁廉,却发现二人连微信都没加,现在找他无异于茫茫人海,盲人摸象。
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走的她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姜岱一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宋祁廉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可能受到了楼下粉丝氛围的蛊惑,看到宋祁廉的瞬间,姜岱一又想起了早上在公司大门遇到的当红男歌手伍雯哗。
宋祁廉的嘴唇和他一样,很是有魅惑人心的能力。姜岱一的关注点要么在他上挑的眼尾,要么在他微抿的嘴唇上。
“姜老师能力还是不错的,上班第一天能挤进来就是大进步了。”
宋祁廉笑眯眯地看着她,帽檐的阴影落在充满笑意的眼睛上。虽然语气并无阴阳怪气的意味,但在姜岱一听起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其实大部分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只是挤进来就算大进步的话,还是进步得太慢了。毕竟在她的想象里,终极的姜岱一是要成长为既能上天入地,又能出口成章的全能型记者。
谁能想到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像狗仔一样在角落里偷拍明星活动。姜岱一顿感挫败,因奔跑导致的肾上腺素激升也在慢慢回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瘪了下去。
宋祁廉低着头检查相机里的画面,基本满意:“拍得还可以,我们去楼下咖啡店修一下,就可以发布了。”
“这么迅速吗?”
宋祁廉笑了笑,第二次敲了敲她的额头,只是这次力气很轻,姜岱一抬头看他的瞬间能透过他下垂的浓密黑睫看到眼睛里止不住的笑意:
“宋老师教你的第二个经验,我们出图出视频的速度一定要比站姐快。”
“为什么啊?”
“因为站姐为爱发电当然比我们这种领死工资的人卖力多啦。”
“那第一个经验是什么?”
“笨啊,当然是保留纸质公交车票报销啊!”
姜岱一又被敲了一次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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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师,感觉你好多穷鬼打工诀窍。希望以后多多传授给我啊。”
姜岱一坐在宋祁廉对面,双手合十看着正在修图的他,语气满是钦佩。
宋祁廉修起图时五感封闭,对她的恭维并无反应。
姜岱一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眼神从沿街的玻璃滑倒吧台旁的椅角。
店内陈设安静雅致,弥漫着的咖啡味不是单纯的苦香气,而是似有似无地掺杂着写水果的清新。因为没吃早餐,现下又快将近下午一点钟,姜岱一又饿又困,双手半支着下巴,昏昏入睡。
突然她感受到一束强有力的目光直刺而来。姜岱一疑惑地朝那目光寻去,却发现吧台的服务员正在冷冷地望向这个方向。
她回头看背后,却发现是别无装饰的墙壁,难道盯得是我们?姜岱一讪讪地抬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
对方看到姜岱一的眼神,突然冷霜化柔情,嘴角漾开很大弧度的微笑,用力地点了点手里的桌牌,示意姜岱一关注他们桌子上的桌牌。
姜岱一低头一看:
“消费入座。”
“……”
不是说好不倒贴上班吗?!姜岱一抬头看宋祁廉祈求寻找躲避方法,但此男依旧目光炯炯盯着屏幕,闭关中。
无奈她脸皮太薄,在店员炽热目光的催促下,最后只好打开了微信,扫码点单。
冰美式吗?这个最便宜,只需要38块,但太难喝了。热美式更是苦口苦药。
芭比多庄园水洗、瑰夏(手冲),看描述感觉不错诶,什么?! 188块。
于是挑挑选选了好一会,以68大洋购入香草拿铁一杯。
听着咖啡机嗡嗡的工作声,姜岱一终于松了一口气。赦免费上交了,终于不用被砍头了。
“把你手机给我。”
对面的宋祁廉伸过手来。
“?”
难道是要我给他点咖啡?那不行。万一这穷鬼想宰我一次,点手冲咋办?还没等姜岱一松开手,手机就被宋祁廉抽走了。
不过好在他只是看了看姜岱一拍的视频。
姜岱一又松了口气。半天下来她已经松得没气了。
“拍得不错。”
然后继续闭关剪辑视频。
姜岱一看着他眼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心想即使是最底层的娱记,工作内容也不是敷衍了事,每个人都在岗位上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发热发光。
拿铁上来了,服务员微笑地放在桌上,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平生第一次花68块钱买一杯拿铁,或许比一上午的工资都贵。姜岱一不舍得一口气喝完,轻轻抿了一小口,尝试从中品鉴出热带地区奔放自由的香草气息。
宋祁廉猛地扣下电脑屏幕,长叹一口气,剪完了。
他看到桌子上的拿铁,没想多少就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拿铁还可以,就是豆子一般,不如他这里手冲用的豆子好。”
“不过我不嫌弃。”
于是一饮而尽。
宋祁廉喝完咖啡,拿起包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对面的新人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奶盖粘嘴上了?”
他下意识地抹了下嘴角,但姜岱一摇了摇头。
她语气毫无波动,古井无波,只是双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却不是如此平和:
“宋祁廉,这杯拿铁是我点给自己的。”
宋祁廉自认下基层之后伪装为一个正能量青年伪装得不错,在姜岱一面前更是一幅友好人师的样子,他更是从这种人设中感受到了一些快感。
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上午工作辛苦了,我们打车回公司。”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来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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