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辛似锦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这几天,她都没有再见到宗明成。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自晚宴过后,聚宝斋从之前的门可罗雀,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现在的门庭若市。
郑达和掌柜这两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聚宝斋的货,虽然比别处价格都要高些,但是只要付足订金,就可以要求让他们的商队将货运到离自己最近的州府,并且途中的损耗由聚宝斋自行承担。这无疑,会给买家省去了一个极大的麻烦。只是之前碍于李蒙在兰州的影响,众人不敢明着同聚宝斋往来。
不过现在嘛……
生意红火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已经开始令郑达感到困扰。那就是兰州的库存明显不足。
辛似锦想了想,立即修书给赵千巍,让他从宁州给郑达调货。正好,梁青的那十六个兄弟,也有了用武之地。
处理完生意上的琐事,郑达和梁青也将这几日辛似锦收到的请帖和拜帖都看完,拟出了辛似锦要求的宾客名单。辛似锦是平民,又是商贾,有许多冲着宗明成和武崇操送来拜帖的官员,自然不适合出现在她的宴席上。不过辛似锦也征求了宗明成的意见,给他们送去了例礼,表示感谢。
稳定住兰州的局面后,辛似锦算了算日子,让茜草蓝草收拾行李。这次货物被劫,泄密之人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来。直觉告诉她,问题极有可能出在凉州。所以,她准备亲自过去一趟。
临行之前,辛似锦还是决定请李隆基,宗明成还有薛崇简吃顿便饭,道个别。因此,她让城里的酒楼送了一桌席面到小院,又让厨房添了几个菜,将宴席摆到庭院里。
“这小院是我的私产,下面的人我也已经吩咐过了。明成公子只管放心住着,想住多久都可以。”辛似锦替宗明成斟满酒。
宗明成一愣:“夫人这是要离开了?”
辛似锦点头。
“要不再等两日吧,李蒙最近正在准备围猎大会。据说,还有好几头鹿。到时候,我们猎一头来,给你做肉脯。”李隆基挽留道。
辛似锦笑道:“早两日晚两日原本也没什么的。只是去完凉州之后,还得去趟扬州,卓杨还在江南等着我呢。再过些日子天就该热起来了,到时候赶路就更加辛苦。如果到时候你们猎不到鹿,可得拿别的赔我。”
李隆基大笑一声,点头应下。
薛崇简轻咳一声,道:“扬州可是个好地方。想当年炀帝为了看琼花,修建运河……”
提起扬州,自然是有聊不完的典故趣事。
“修建运河,劳民伤财,有违君王爱民之意。”宗明成道:“炀帝有此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
“不过,也算是造福后世了。咱们现在运粮进京,可全靠这运河了。”薛崇简接口道。
“说起来,炀帝也算是个明君,只可惜性子急了些。”李隆基喝了口酒道。
众人皆看向他。
“世人都说炀帝乃是亡国之君,对他一边倒的指责谩骂。其实细想想,也不尽然。文帝统一天下,还未来得及休养生息,就匆匆离世。有这样一位创立了丰功伟绩的父亲在前,炀帝上位之后,想要证明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他忽略了百姓在大乱之后,早已不堪重负的事实。先不论远征高句丽是对是错,劳民伤财却是事实。想当年,武帝在文景两朝的积累之下远征匈奴,尚且耗尽民力,动摇根基。炀帝如何能不亡国?若是他继位之后,继续奉行其父安民之政,待国力恢复之后,再兴刀兵,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正聊得兴起,茜草忽然快步走到辛似锦身边,递了一封信给她。辛似锦看了眼信封,是聚宝斋特有的加急密信。
辛似锦展信看了两眼,随后眉头紧皱,脸色微白。
“夫人,出什么事了?”茜草道。
席上三人也放下筷子,看着她。
“通知老杨,让他准备好马车马匹。明日一早,启程北上。”辛似锦将信递给茜草,果断吩咐。
“可是出了什么事?”见她眉头微皱,宗明成关切道。
“不算棘手,只不过需要我亲自过去一趟罢了。”辛似锦说完继续招呼众人吃饭。
“凉州吗?”李隆基想了想道:“不如一起去吧。”
辛似锦抬头看他。
“听说凉州物产丰富,民风淳朴,乃是西北第一城。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李隆基道。
辛似锦看了看他,转头看向薛崇简。
薛崇简面色如常,似是默认。
“不是说过两天还有围猎大会吗?”辛似锦道。
“围猎嘛,年年都有,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李蒙邀请的主角是巡抚使,只要他到场就行了,旁人无所谓的。”薛崇简道。
辛似锦点头。
次日一早,辛似锦来到前院时,宗明成已经牵着马等在门口。
“公子这是?”辛似锦迟疑道。
“原本我也打算过几天就启程去凉州看望九郎。”宗明成解释道。
辛似锦点头。
“同行也好,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辛似锦笑道:“只是连累公子跟我一同赶路。”
宗明成摇头道:“不妨事的。”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辛似锦循声望去。是李隆基和薛崇简策马而来。
“既然都收拾妥当了,那就动身吧。”李隆基驱马来到门前,并未下马,只微微低头看着辛似锦二人。
他本就生得英气,从辛似锦的角度看着端坐在马上的他,更显挺拔。
一行人来到渡口。谷雨塞了一把钱给船家,包了两艘看着还算干净稳当的船只。
上船之后,辛似锦站到船头。
李隆基从船舱出来,见她正盯着船下汹涌湍急的黄河水发呆。
“想什么呢?”李隆基道。
“你为什么要跟过来?”辛似锦问。
“梅三郎跟着锦夫人,有什么不对吗?”李隆基道。
辛似锦抬头看他。这个回答,实在有些敷衍。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李隆基直视她的双眼。
辛似锦转过头,继续看向水面。她信与不信,有什么区别?难道堂堂郡王殿下,真的会对她一个普通商妇,青眼有加吗?
“我方才在想水。”
“水?”李隆基挑眉笑道:“古人常以水来比女子,你看水,莫不是在看自己?”
辛似锦不理他。
“不过水也分海水,江水,湖水……女子嘛,有貂蝉昭君那样的倾国美人,妲己褒姒那样的祸国妖孽……阿锦以为,自己是哪一种?又想成为哪一种?”李隆基问。
“三郎喜欢哪一种?”辛似锦反问。
“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李隆基随口道:“明成呢?”
辛似锦转头,宗明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宗明成想了想道:“我虽说不上来自己更喜欢哪一种,但我觉得黄河水这奔腾不息,势不可挡的气势,和夫人倒有几分相似。”
呵,李隆基暗叹:她怕是宁愿做后院池塘里的一池死水,也不想这么奔波吧。
恰在这时,一朵浪花拍过来,船摇晃了一下,辛似锦没站稳,往后退了一大步,幸好宗明成在后面接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
辛似锦稳住身形抬头,恰好跟他四目相对。宗明成眼中好像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待辛似锦再看时,已消失无踪。
聚宝斋的马都是卓杨精心挑选的,脚程很快。众人一路上也没耽搁,不过三日功夫,就来到鸿池岭南边的安门镇。
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后,三人来到辛似锦的房间,商议次日通关的事情。
鸿池岭地理位置特殊,是凉州与内地之间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对过往行人的盘查格外严格。可李隆基和薛崇简却不想拿出他们的通关文牒,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
“那就扮作我的护卫吧。”辛似锦道。
薛崇简指了指宗明成,道:“你看看他,像是护卫吗?”
辛似锦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得太好看,也是种麻烦。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要委屈下明成了。”李隆基道。
辛似锦看他的神情,本能地预感到他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点子。
“殿下不妨说来听听。”宗明成道。
“让明成扮成卓杨,随阿锦坐在马车里就好。”李隆基道。
辛似锦眼皮一跳。
“这怎么可以?”宗明成惊道。
“怎么不行?”李隆基道:“卓杨和锦夫人几乎形影不离,守关的人应该有印象。若过关的时候,锦夫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车里还有一名男子的身影,守官定会以为那人就是卓杨,到时候再装作好事被撞破,塞些封口的钱帛,也就打发了。”
宗明成被李隆基这点子惊得说不出话。
辛似锦则盯着李隆基,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从前,她也曾用这个法子替李隆基遮掩过。
“可这么做,夫人的名声岂不是?”宗明成还是拒绝。
“好在,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名声。”李隆基在说这句话时,自然得仿佛辛似锦不存在一般。
宗明成眉头微皱,好像确实是这样。在宁州的时候,众人就对辛似锦褒贬不一。而对那些话,辛似锦一直都是充耳不闻。
辛似锦终于听不下去了。
“随便你们吧。”
她说完就径直下楼,吃饭去了。
次日一早,辛似锦正坐在客栈大堂里吃早饭,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半块胡饼咬在嘴里忘了嚼。
宗明成缓缓下楼。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广袖长衫,头发也没像往常那般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随意披散着,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在脑后。行走间发丝和衣袍随风而摆,大有前朝魏晋时文人雅士的风范。
李隆基走到辛似锦对面,敲了敲桌子,说:“回神了,口水都滴到案上了。”
宗明成被辛似锦看得有些尴尬,他脚下稍微停顿了一下,也走到旁边坐下。
辛似锦回过神,低头继续吃饭。宗明成样貌出众,平日里不用刻意修饰,就已俊美不凡。此刻,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吃过早饭后,众人启程上路。宗明成坐进马车,蓝草和茜草两人徒步跟在车边。李隆基和薛崇简涂黑了脸,跟在丁林和沈海后头。
到了关卡前,谷雨跳下马车,递上通关文牒,客气道:“我们是宁州聚宝斋的人。车里是我家夫人。”
没想到那守官竟对聚宝斋有印象。他朝谷雨笑道:“哦,原来是宁州的聚宝斋啊。你们家的商队时常从这里过,带队的管事跟我们很熟的。还有那位叫卓杨的郎君,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带几壶酒。今天他也来了吗?”
守官说完之后,上前两步,朝马车后面看。
辛似锦感叹:没想到卓杨和这守官的关系这么好。
她掀开车帘,露出大半张脸,还有微松的领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红痕隐约可见。
她朝那守官微微一笑,道:“他这次没来。”说完,她将一个精巧的荷包递到守官面前,道:“算是我代他请诸位的。”
守官上前接过荷包,恰好看到辛似锦腰间一只男子的手臂。车内有一股甜香隐约飘出,他嗅了嗅鼻子,尴尬地移开眼,道:“夫人这么客气作甚。”说完让开身子,放辛似锦一行过关。
马车一动,车里的宗明成立即坐起身,整理好衣物。待走得远了些,就从车内出来,继续骑马随行。茜草和蓝草两个丫头也重新坐回车里。茜草拿手帕占了茶水,替辛似锦擦去颈间的胭脂印子。辛似锦闻着车里特意燃起的甜香,想着宗明成朝她靠过来时的体温,有些失神。
宗明成对着马车出神。他从小也算在锦绣堆里长大,于男女之事也不陌生。然而,刚刚在马车里,当他伸手搂过辛似锦的腰时,手臂还是有些发颤。
过了鸿池岭,再往北走上一段,便是鸿池谷。鸿池谷自古就有“秦关”,“雁塞”之称,曾经是内朝抵御外敌的重要屏障。本朝开国皇帝,也就是李隆基的先祖收复了突厥和安西四镇之后,鸿池谷的军事地位就没有之前那么重要,原先驻守在鸿池谷的守军也改到了凉州。
穿过鸿池谷后,道路就平坦了很多,加上天气晴好,蓝天白云,碧草悠悠,风景壮丽,辛似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又行了一日,众人终于到达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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