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崔翊晨这才惊觉话题已跑偏,他原把王心楠叫来冒充未婚妻,只是为了方便同鲁夫人谈话。自己这边有女眷在,也更宜对方解开心锁讲出往事,结果自己却和少女因为这样莫名的话题吵了起来。更令他不知所措的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收场。王心楠已别过脸去,像是真生气了,新给她买的凤翅簪在发间随急促呼吸轻颤。

而桌对面的鲁夫人神态却在悄然改变——她初时紧攥着秘色瓷盏发白的指节,眼见面前的小两口忽然斗起嘴来,怔愣间渐渐松了力道,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到后来见崔翊晨一脸无奈却百口莫辩的样子,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且住且住。"

她拢了拢棕黄色貉子毛袖口, "你们这般口角带刺,眼角带蜜的模样,倒教我想起我和谢郎当年。"

崔王二人听她如此形容,相互瞪了一眼,倏地错开视线。鲁夫人笑意愈深:“当年我与谢郎争执时,他便是这般,嘴上说不过,嚷嚷着再不管你什么,转日他家腌糖渍梅子,下着小雪他便会抱着食盒等在我家檐下,看我出来就塞给我,偏说只是给各家送礼顺路带一盒来。”说罢,鲁夫人眼尾漾出细微笑纹,眸中闪着水光:“情侣间便是这样,真有心,吵得再厉害,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情意的。”

王心楠耳尖飞红,低声嘟囔:"谁与他......"

“夫人说笑了。”崔翊晨轻咳讪笑。

“王小姐其实说得不错。”鲁夫人正色道:“封公子,我不想还你簪子,就是因觉得当年谢郎赠簪确是真心。"少妇望向窗外,眼神迷离,"十一年前春分,他接了杭州官学的荐书,启程前顶着大雨来叩我家门,青袍衫都湿透了,却把裹簪子的锦囊护在胸口,只说‘送你,此物衬你青丝',便走了..."

铜漏声里,崔王二人不觉屏息,恍惚见少年郎立在阶前等着少女,胸口握着首饰锦囊,任由春雨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鲁夫人叹了口气,摇头又道:“我自明白什么意思,日日等他回来,直到听说他元正假期归家已好几日,都没等到他来找我……”

崔翊晨指尖轻抚青瓷盏沿,轻声问:"夫人后来……去寻他了么?"

鲁夫人睫毛微颤,方才闪耀着带少女光彩的眼波已然昏沉,她缓缓说道:"到了初三,积雪未消,我实在熬不住,就攥着簪子去了谢府。他并未出来迎接我,我径直去了我们儿时常一起玩的塾屋,他在写字,抬头望见我,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分明还凝着旧时温存。"鲁夫人忽然望向王心楠,"这种眼神,王小姐该懂的…."

正端着的茶盏抬头听得入神的王心楠听到这,手抖了抖,忙放下茶盏,慌乱间溅出几点茶汤。她两只小手乱摆,“我,我不懂啊……”

"她在说什么啊。"崔翊晨蹙眉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心说这孩子老在打岔,无奈下拿了块桌上的帕巾擦了擦溅到身前案台上的茶渍,转头对鲁夫人道:“见笑了,鲁夫人请继续讲。”

“那日后来他只说了些打算远行,男儿不能困守家乡无所作为,知其难,也要行之类的话。”窗纱透进午时阳光,屋内温暖许多,鲁夫人神色却一片凉意,“末了,他祝我今后事事顺遂。我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他却浑然不觉。我追问他,难道就没有别的要对我说吗,他摇摇头。接着......接着我说要走他也没有挽留我,更没有送我,自也没说什么收回簪子的话。”说到这里鲁夫人已是眼眶发红,“我后来是一路哭着回家的,就是封公子你听到的那样。”

说罢,鲁夫人从怀里取出一只褪色红色绒布包,层层剥开现出一支暗哑的素金簪,递上前。此时崔王二人才看清这支簪子,真的就是支普通的金簪子,最寻常见的缠枝纹,很细,没有过多装饰。长安西市一贯不到就能打一支,路边妇人若用来挽髻,旁人都不会多看几眼。鲁夫人此时双眼已蕴满水色,道,“封公子,我想继续保留它,行吗?只为那日他立在雨中,眉睫凝水如琉璃一般,却把簪子捂在心口处……这或许是曾经少女的我,最刻骨的念想了。”

“念想,刻骨的念想?这话讲得,好像生死相隔一般。你……不会是觉得我表兄出事了吧?这话不大吉利啊。”崔翊晨忽放下茶盏,面色清冷。

一旁方才还在动情地听鲁夫人讲往事的王心楠,马上发觉席间气氛不一样,她站了起来,对鲁夫人身旁的侍女说:“这位姐姐,这店家的茶水真不错,我是外乡人,想买点茶回去做礼物,你能陪我下去找掌柜吗?我自己孤身去问好像不大方便呢。“不等侍女回应,她便拉起侍女的手,出了雅间。

崔翊晨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王心楠应是明白他同鲁夫人所谈之事到了关节处,需一个相对保密的环境,便主动拉人离开。他心中感慨:“这妮子虽说常常懵懂好玩乐和个孩子似的,有时还真懂事。“

“封公子,你这话何意?“鲁夫人脸上一沉,也感觉出崔翊晨话里有话。

“若只是对我表兄有念想,何故你那日晚还派家丁去窥探我表兄?他们还去爬过我表兄家的围墙!进了院子后干了什么?有没有偷摸进他的屋子?” 崔翊晨盯着鲁夫人的眼睛,声调拔高语速加快。

“封公子慎言,我何曾差人做过这等事?“鲁夫人猛然起身,藕丝袖口差点扫翻茶盏。

崔翊晨也站起身来,轻轻一笑,道:“好吧,既然现在四下无人,不妨来说说在下此次约鲁夫人出来的真正目的吧。实不相瞒,我并非谢谨桓表弟,我乃监察御史崔曦。昨日我与好友杭州司马谢谨伦,即谢谨桓之堂弟,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拿出了监察御史令牌拍在桌上,双手支着案几,一字一顿的说,“谢谨桓,死了。”

"当啷"一声,鲁夫人手中金簪坠在青玉案上。一阵午后的风吹来,吹起了她额前的几道发丝,她面色煞白如纸,嘴唇有些颤抖:“什么,你说谁……谁死了”。

“谢谨桓与你分开后没多久他人就失踪了,应是不久后就死了,只是他的尸体刚被发现。”崔翊晨盯着鲁夫人的面部表情,试图确认她得知消息后的反应有否破绽。

鲁夫人呆立半响后,虚脱一般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默默的流泪。

“我们已同谨桓大姐确认过,他没有仇家。鲁夫人可知他有仇家否?”崔翊晨沉声问道。

“仇家?我们从孩提时起就青梅竹马,他亲朋好友都关系简单,他本人就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读书郎。仇家?这词就不似与他有关。” 鲁夫人喉间滚着呜咽,脸上扑的细粉开始被泪水浸得模糊。

“既如此,我们现在只能找最后见过他的人,包括您,以及您走后,爬谢家围墙进他家宅子的贵府家丁问个清楚。”。崔翊晨也坐了下来。

“我……我当真不知。"鲁夫人拿出帕巾拭泪道,“那日回家后,我很是伤心,我爹大概明白出了什么事,便让丫鬟看着我,还叫了两个家丁守在闺房门前,怕我又跑出去做出什么想不穿的事。你说的那些我家家丁爬他家围墙的事,我根本不知。”鲁夫人说着顿了顿,低头摩挲着金簪簪柄,喃喃问道:“谢郎他……他怎么死了,你们在哪里发现他的?“

“这不方便多说,待案子水落石出时,自会告知夫人。“崔翊晨把监察御史令牌放回了怀里。

“崔公子,你也知我与他只是童年……童年玩伴,和他最后一面都是不欢而散,我何来底气派人去要挟什么,这些年我不断辗转打听他的消息,谢家好些旧仆都只说他在外闯荡。若我真知道他已故去,何至于此。”鲁夫人捏紧了簪子,抬头道,话声悲怆。

崔翊晨给鲁夫人又倒了一次茶,缓声道:“您不知,不等于您家的家丁不知,那年你走后确有更夫来报,说贵府家丁爬过谢家的墙。”

虽崔翊晨言辞有压迫感,但此时鲁夫人心绪悲痛已无心再与他抠字眼纠缠。少妇泪珠大滴大滴落在手握簪子的缠枝纹间,片刻后,她捂着胸口起身道,“崔御史,我实在帮不了你什么,我先告辞了。我娘家家丁旧仆,有一个后来随我陪嫁到了夫家,他是家生子,同我娘家以前的仆人都熟,你若真想问,我帮你把叫他来。”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我现在就回去同他讲,您一个时辰后到良平坊和兴安坊岔路口那个茶馆二楼等着,我让他找一对男着蓝女着黄,长相漂亮的小夫妻。”鲁夫人擦拭着眼角准备推门要走。

此时王心楠和鲁夫人的侍女正恰好回到雅间门口,一听到小夫妻三个字,少女又开始嘟囔小嘴:“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

崔翊晨瞪了她一眼,皱眉示意,让她别打岔了,起身送少妇,“有劳鲁夫人相助了,不过今日此地我们所讲,您切勿传出去,如有消息,我亦会派人通知您,相信看在谢公子昔日情分上,您也知厉害关系。”

“我懂。你们,不用送了。”鲁夫人微微颌首,带着丫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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