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倒是不太生气,他觉得生气的另有其人。
比如,此时正在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林予安。
还有不知道就是手痒,还是气不过一心想为他报仇的燕楷,两人的脾气差不多,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同一种人。
程雨见两人不知道在较什么劲,虽然谁也没动手,但程雨就是想喊一句“你们不要再打啦,要打就去练舞室打”。
“……”
“走了,”程雨被自己的脑补弄得想发笑,顿时顶着脑袋上的疼痛也僵持不下去,便拽住燕楷就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被砸一下死不了的,他要说就让他说一句好了,要真有问题,我们再找他们赔。”
程雨早就习惯这些事了,小孩用拳头和争吵解决问题,可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虽说从林予安口中听到那样的话,确实有点……
别说上辈子,就是这以前,他从来没想过,林予安对于自己竟然如此厌恶。
“程雨,程雨!”燕楷被推得不耐,反手拽过他,“你干嘛拉我?像他这种傲慢又没礼貌的家伙,揍一顿就老实了。”
程雨闻言,心想幸好自己把他拉走了,不然两个人在学校里打架,免不了要被记过吧。
程雨还在想自己果然是个成熟的大人时,燕楷突然凑近他,嗤笑,“还是你心疼他啊?”
“我谁也不心疼,”程雨说,“这里是学校,不是拳击场,燕楷同学,禁止打架。”
燕楷的性格比林予安还冲动,程雨又想起男人把一百八的壮汉按地上揍的事儿,后来还进了警察局调解来着。
虽然事出有因,但程雨从来不提倡非必要的情况下以暴制暴。
“嘁。”
燕楷不屑,撇了撇嘴,却也没再说话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程雨背着手慢慢走着,余光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道,“还让你为了我出头。”
“……”
这回燕楷思忖了很久,才回他,“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程雨和燕楷的离开,留下原地一团人尴尬得面面相觑,场面比程雨留在这里还要箭弩拔张。
“予安,”赵临清适时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让程雨哥误会好吗?他说不定会伤心的。”
伤心?
林予安看他根本就没有心,天天跟那个叫什么燕楷的黏在一起,开心得很。
“他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办法?”
林予安没什么好气,瞟向那个拿篮球砸程雨的始作俑者。
后者被林予安怒视,把头都快埋到地上了。
大家都是朋友,其他人也不想因为一个程雨就把气氛搞得这么差,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林予安忽然道,“你们私底下也这么欺负他?”
突然被点了名,其他人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没有没有,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
“这次一定是意外,刘三儿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予安你知道的,你不发话,我们从来就当没见到程雨一样,干嘛要欺负他。”
赵临清站在一旁,观而不语。
从程雨开始追林予安,肯定就在他们这里或多或少的吃过一点亏,或是被骗程雨空跑一场,或是看点程雨的笑话。
这种小事情,赵临清一直以为林予安是知道并且默认的。
毕竟林予安不喜欢程雨,而程雨实在太过烦人,花点小手段让他知难而退,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刚才刘三儿拿球砸程雨是过分了一点,但林予安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大才对。
“予安,别生气了,让刘三儿找个时间跟程雨哥道个歉,”赵临清瞧着林予安的脸色,试探道,“你不放心的话,我陪着他一块儿去,怎么样?”
“你又没做错什么,跟着道什么歉,”林予安听见他这么说,才软了语气,“算了,晚上不出去了。”
几个人兴致勃勃地都决定好要去哪儿玩了,结果林予安说不出门了,几个人只觉得扫兴,却又敢怒不敢言。
“行,予安你回去好好休息。”几人开口,笑得几分恭维,“休息好了,等想出来玩再叫我们。”
*
燕楷的兼职的地方,是在高级会所里当服侍生,程雨想过他工资高的夜晚兼职是什么,但没想到是这个。
倒不需要干什么重活,只是需要一直站着通宵熬夜,长时间下来确实吃不消。
程雨当天就跟着燕楷去了,简单面试过后当晚跟着他体验了一把,年轻时没体验过什么辛苦劳作的程雨,身体一下就给了疲惫反应。
身体是累的,但耐不过会所里的客人出手阔绰,连帮忙开瓶酒都有高昂的小费收,程雨第二天还是跟着去了。
“吃得消吗?”
燕楷问他,“吃不消就别来了,昨天脑袋被砸了一个包,还不好好休息。”
“不疼了,”程雨在更衣室换好衣服,笑着道,“一回生两回熟嘛,而且我也没打算长干,量力而行,我知道的。”
程雨做什么事儿,都莽着一股劲在冲,倒也不是说不好。
燕楷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便没再接着说了,“一会儿要是结束得早,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好啊,正好晚饭吃得少,估计到点就该饿了。”
两人聊着天,休息时间也过得快。
期间领班过来说话,叫他们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讨喜。
程雨挤出一个微笑,看向燕楷,男人皮笑肉不笑,根本不是做服务行业的料,坚持那么长时间也是不容易。
两人毕业以后就逐渐没了联系,也不知道燕楷毕业以后都做什么去了。
在街头心无旁骛地做艺术表演?还是游历世界放空自己啊?该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上班吧?
“盯着我干嘛?”燕楷伸手,将他的脸撇过去,“别看了,工作去。”
“哦。”
程雨不再猜测,反正应该过得很忙碌,不然像他们现在这种关系,不至于一毕业就断了联系。
今晚的工作清闲,程雨形象好,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过道里给客人领路,或者当迎宾,偶尔过去给客人上菜开酒,尤其单单只是开上一瓶好酒,就能领到不少的小费。
燕楷已经忙去了,程雨这会儿落了个清闲,就被领班开了个小灶,“程雨,正好你在,808,开瓶白兰地。”
“好的。”
这才是他来上班的第二天,程雨也不懂领班为什么叫他去。
不过开酒这事儿他熟,上辈子开的小作坊公司也要到处拉业务,酒桌上他就给人开了不少的酒,这事儿几乎是手到擒来。
找到808,程雨敲了敲门,才推进去,“您好。”
大半夜来纯饮白兰地,程雨还以为是什么中年男人或者什么是社会人士之类的,推开门的那一刻,程雨才知道,经理为什么要找他来开酒。
果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轮得到他。
“程雨哥,”赵临清有点意外,“您怎么在这儿?”
“大概是来工作吧,”程雨带着公式化的服务微笑,“我来帮您开酒。”
“程雨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说的,”赵临清皱眉,“不用来这种地方打工。”
男人的口吻不乏对于他这份工作的贬低,似是人走投无路也不该干这种事的同情。
“没有难处,”程雨笑,“我就想锻炼锻炼。”
还是那一群人,只要赵临清在林予安就不可能缺席。
他此刻就坐在沙发上,半张脸藏进黑暗里,不知道什么表情。
程雨戴着白手套,蹲下来给他们开酒,心想自己还真倒霉,没小费领就算了,还要遇到这些人被一顿奚落。
“好了,您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可以再叫我。”
他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刚要站起来,就看见正对面的林予安拿着钱夹,缓缓推出几张红钞来。
程雨把视线从钱上面缓慢转移到林予安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光线压得他脸色太暗,那张分明还未完完全全成熟脱离幼稚的脸,竟然带着一点属于真正成年人戏耍而愉悦的神情。
仿佛三十岁的林予安。
林予安拿着钱靠在沙发上,丝毫未动,一瞬不瞬地瞧着程雨。
他们之间此时正隔着一个茶几,而沙发又深,林予安坐靠在那里,双腿交叠游刃有余。
程雨要是想拿到钱,一定得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去。
林予安讨厌他,所以这会儿想拿钱羞辱他吧。
程雨抿着唇,随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太好了!他还以为今天肯定拿不到小费了,差点忘了林予安是个有钱的冤大头。
程雨走到林予安面前,九十度鞠躬,双手接过,“尊敬的先生,祝您和您的朋友度过一个愉悦的夜晚。”
程雨在林予安惊愕的眼神中抽钱离开,退着走出包间门时,还对他灿烂一笑。
关上门,程雨立刻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一千,终于舒服了。
程雨不想久留,也不想再来伺候他们,拿着钱就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去,才没走几步,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予安,想什么?”
门内的林予安,还沉浸在程雨久违的笑容里,被赵临清一提醒,才回过神来。
林予安当然不可能说他好久都没见程雨对他这么笑过,所以一时间忘乎所以,只是端起程雨刚才倒的酒,浅浅抿了一口,“发呆。”
“嗯,”赵临清说,“好久没见程雨哥这么笑过了……”
“咳,咳咳……”
林予安听见赵临清突然这么说了一句,顿时被涌上喉口的酒精呛得咳了几声,“咳,我出去一下。”
赵临清后面半句“程雨哥是不是缺钱啊”,还没说出口,就被林予安站起来的身影打断。
“我陪你吧。”他说。
林予安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
包间里的人吵吵闹闹的,有几个连熟悉都说不上,都是那些人带的所谓的朋友,过来蹭吃蹭喝。
不过多花点钱,林予安也无所谓,每次都由着他们去了。
口腔里白兰地的醇厚香气还在扩散,连同程雨刚才的笑容都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林予安想去点根烟清醒清醒,走到一半,程雨的笑声隐约从墙角处传来,“赚了一千。”
燕楷笑,“不错嘛。”
“还行,”程雨问他,“你呢?”
“我今晚空闲。”
“那我分你两百?”
燕楷的领结有些歪了,程雨忍不住伸手帮他整理整齐,拍拍他的领口,“还是一会儿下班夜宵,我请你?”
程雨的指尖不小心滑过他的脖颈,燕楷微怔,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请客吧。”
“好,那我先去站岗了,一会儿被领班找就麻烦了。”程雨边走边和他挥手,“一会儿见。”
如果没有别的事,凌晨五点左右就可以下班。
现在两点,还有三个小时。
程雨还以为自己已经解决掉一个麻烦,接下来大概率就不会再有麻烦找上他。
谁知道他还没放空两分钟,顶着又饿又困的身体,他再次被领班传唤了。
“程雨,808。”领班说着这话时,嘴角挂着的笑容意味深长,“去吧,那些人你认识?”
“啊,不认识,”程雨摇了摇头,“或许是隔壁学校的同学,看着是有些脸熟”
“是吗?只是眼熟?就指名要你?”
领班八卦三连问,程雨但笑不语。
套不出什么话来,他八卦的眼神也随之消了火,“得,去吧,别让客人久等了。”
程雨知道领班在想什么,以为808的客人玩得花?所以点名要他一起去玩儿?
幸亏是兼职,随时能走的,不然他还真有点顶不住领班那强烈有探索**的眼神。
或许之前是有工作人员和来的客人打得火热的关系吧?
反正他和808的客人肯定不会有什么。
程雨重新走回林予安的包间,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才进去,“您好,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包间里正热闹,还有醉鬼在一旁干呕,就算明天是周末,这些学生也太放肆了。
程雨见怪不怪,只不过这会儿,包间里的人除了林予安,其他人都似乎对他的到来感到不解。
“程雨哥?”赵临清再次发出疑惑,“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服务的了。”
“我叫的。”林予安温声告诉赵临清,随后看向程雨,有些随意地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林予安一副准备要干坏事的表情表露无遗,程雨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动作。
以及他言语里甚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下一秒就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程雨不知道自己突然是哪里得罪了他,还是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千块钱的小费拿得太轻松了,所以这会儿才想法子来折磨自己?
可林予安不是这样的人。
“倒酒。”
程雨不知情,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您请。”
男人盯着酒杯,却不喝,反而将酒杯往他这边推了推,“喝一杯一百,两杯两百,以此类推。”
包间里跟着林予安来的人都有些醉得差不多了。
不过微醺,并没有到完全失去理智辨别不了好坏的程度。
林予安的话音一落,大概过了两秒,大家就发出一阵热闹的窃喜声。
林予安这明晃晃的下马威和奚落,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在逗程雨,想让程雨难堪。
“予安,你是不是喝醉了?”赵临清往林予安身旁坐了坐,原本两人之间隔着的一个距离,此时变得亲密无间,他轻摇了摇林予安的手臂,“干嘛这么对程雨哥?”
林予安像是对赵临清这种亲密的动作习以为常,没有推拒,他十指交叉看向程雨,“太无聊了,找点乐子。”
周围人见林予安这样发话,原本还压抑着的讨论声,全然放开了跟着起哄,“喝!喝!喝一个!”
“好啊,”程雨笑,“看来您今天可是要空着钱包走了。”
虽是这么说,不过他自封的“千杯不醉”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这年轻的身体也不知道抗不抗造。
程雨端起酒杯和酒瓶,喝一杯就让林予安拿钱。
“程雨哥,别喝了,予安是跟您开玩笑的。”
赵临清又出来做好人,程雨躲过了他试图阻止自己的手,有钱不赚王八蛋,“没事。”
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周围的欢呼更甚,甚至还有人给他叫好。
程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完的,食道连着胃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在烧。
他倒提起空酒瓶在林予安面前晃了晃,一滴不剩,干干净净。
程雨喝完酒,也卸了一半的力。
“喝完了,给钱吧。”
林予安的表情不太好,程雨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他竟然觉得自己在林予安的眼里,看到一丝委屈。
就像每次争吵过后,他们各自冷静的那一段时间里,林予安疯狂想和好,却从来不开口主动说,而程雨也没有开口时,他的表情。
原来这表情不是婚后专属,他竟然有幸在厌恶自己的林予安身上看到。
男人在他说完之后迟迟没有动静,程雨还以为他反悔了,正要离开,他又突然打开钱夹。
林予安拿着钱夹的手一扫,在众人的惊呼声里,钞票在程雨的脚边落了一地。
这场面太厉害,连同醉酒的人都清醒了几分。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连侮辱人都透着几分笨拙的率真。
程雨自诩自己比这些小娃娃经历了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的场面没见过。
这他还真的没见过,要不是不方便,他都想打个电话叫不远处的燕楷过来一起捡。
“直接给我不就行了,”程雨捡到林予安的脚边,推了推他的运动鞋,“脚让让,别踩着我的钱。”
林予安被他一套连招弄得有点懵,这会儿配合着抬起脚。
他如此淡定地去捡地上的钱,没有丝毫被侮辱的羞耻感,让围观的人都不禁佩服,果然还得是脸皮厚的人才能赚到钱。
之前追林予安不要脸的劲原来还能发展到这。
人一醉话也跟着变多,于是他们的话题又从佩服程雨,变成了唾弃程雨,果然不要脸的人就是不要脸。
程雨捡完地上的钱,又仔细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张辛苦钱,才神清气爽地从地上起来。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程雨把钱努力塞进口袋,笑眯眯的,“有事儿您一定再叫我。”
“程雨。”
他正打算离开,还没来得及真正转身,又听见大少爷叫他。
男人目露晦涩难懂的神情,高傲,难驯,像一条野狗,“我还没同意你走。”
程雨方才蹲在地上太久,这会儿站起来,实则有些撑不住了。
他不想再和他们纠缠,“还想让我干什么?表演一个什么低俗的舞蹈,让你录视频,可以吗?”
“林予安,”程雨盯着他看 ,忽然笑道,“你现在特别像一个,不知道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所以故意来招惹别人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程雨当然是开玩笑的。
林予安耍了他一个晚上,他现在酒精上脑也有些不清醒了,所以说了些打趣恶心人的话。
程雨垂眸,等待着林予安反击,可等了许久,却没听到任何响动。
他忍不住抬眸,朝半掩在黑暗里的林予安看过去。
男人硬朗俊俏的脸憋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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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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