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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还在杳杳生着紫烟，韩烨转着轮椅靠近，拿茶盏里剩的半碗水将它浇灭了。

“你还是屏息离远一点。”

姬发无力地靠在桌旁恹恹说道，“谁知道这药是不是和你体内的毒相冲？”

他考虑得仔细，韩烨却并不领情，“我已然是这副模样，再相冲又能怎么样？”

只听他冷淡的语气，姬发就晓得他生气了，可惜这会儿再说什么也迟了，只能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自从韩烨出现，韩漪只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片刻，没多说什么就被外头的人请走，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殿里只剩他们二人并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韩烨也不再掩饰，转动轮椅来到姬发面前，端详他片刻，轻声问：“你不是能耐得很么？”

“嗐，还说这些干嘛……”

姬发嘟囔一句，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没想到费心策划这一场全是白用功，末了还反被韩漪算计。

见他杵着脑袋不言语了，韩烨又冷笑一声，去开了几扇窗通风，好把殿内的药烟散尽。

“算了，她能这么轻易地揭露，又大剌剌地自己出去留我们在此，想也知道这药一旦中了，必然会持续一段时间。”

姬发叹了口气劝他。

“我难道不知道？”韩烨费力地忙活一通，又回到姬发面前，恨恨地掐一把他的脸，留下两个红通通的印子，“那不也比你泡在这药烟里强？”

从发现姬发自作主张后，他的心里就憋着一股火，直烧得眉心一抽一抽的疼，这股火对着连峥陈程他们发作起来也没意思，可这会儿见着姬发一副萎顿模样瘫坐在地上，忽然又舍不得冲他发作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原本不该这么势弱，如今全被你搅和了。”

姬发垂着眼撇了撇嘴，“我也没想到她这么谨慎。”

说着又想起韩漪先前所言，忙抬起头来想告诉韩烨，然而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韩烨对韩漪总是有股孺慕之情，他幼年丧母，全靠韩漪将他拉扯大，童年时也很是过了一阵姐弟情深的日子，如今若让他知道一切，可想而知该有多伤心。

“有话就说。”

他的心思简直写在脸上，韩烨没忍住又捏了一把，好气又好笑道：“都这会儿了，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无论如何，韩烨总比自己更适合同韩漪打擂台，姬发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郑重说道：“你姐姐不是凡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韩烨一愣，紧接着低下头去肩头耸动，泄出两声憋不住的笑。

“……我没同你说笑！”姬发恼怒地低喝。

“咳，我知道，我知道，”韩烨端正神色，只是眼底还残留着挥不去的笑意，“你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狐疑又羞恼地瞪他一眼，姬发复述道：“她说她活了两辈子——”

韩烨一怔，终于不自觉严肃起来。

“我其实听不大懂她说的第一世是什么样，似乎风俗人情与大靖截然不同，”姬发面露迷惑，“而后她芳华早逝，一睁眼就生在了先皇后的肚子里。”

他将韩漪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韩烨静静听着，指尖搭在膝头不自觉摩挲，陷入沉思，良久才出声问：“她说的那种花……？”

“我问过了，”猜到韩烨最关注的事，姬发叹了口气，“她不肯告诉我，只说之后会全部烧了。”

回忆公主府的花圃，姹紫嫣红却又平平无奇，难以想象其中就栽种着这样的奇花。那所谓的阿芙蓉到底有没有韩漪口中那样的奇效，只看皇帝如今的模样便可知晓，还有内侍总管，恐怕也已经中了招。

姬发又将亲眼目睹的皇帝的情形描述给韩烨，“可见这东西长期服用会损伤身体。”

“不全是，”韩烨微微摇头，“临行前我才见过父皇，他毕竟上了年纪，这些年比从前衰老颓唐我也从未放在心上，何况他常年服丹，我总以为是丹毒的原因，只是那会儿并没有你口中的这般不济。”

“那就是我们走后韩漪加大了药量。”

姬发也顺着思考起来，然而外头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像是离得极远，他神色一怔，还不待与韩烨说，就听到震天的鼓声响起，短促危急，叫人心惊肉跳。

不消他再提醒，韩烨的面色沉了下来，在膝头摩挲的指尖也一停。

自小在皇宫长大的储君比谁都清楚这鼓声的含义，他偏过头，透过大开的窗扇往外投去淡淡一瞥：“颍川王起兵了。”

“这么快？！”

姬发豁然色变，猛地扭头望向窗外，远远看到数股黑烟直窜天际。他出身将门，认得这是京城的狼烟，是在告知京畿九城京内有战事，而后京畿九城的禁军也会燃起寓意不同的狼烟警示大靖其余州府，各地勤王军队则会迅速集结上京。

靖朝约莫有数十年未曾有过这般情形——京城起战事，泰半是内乱，皇帝登基数十载一向太平，但好在他素来多疑，禁军并未疏于训练，哪怕头一次应对也极迅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能听到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与盔甲在行进间发出的碰撞声，听声音约莫有上千之数，前来护卫紫宸殿。

“陛下！有贼子在京城作乱，臣率禁军前来护驾！”禁军统领李向在外高声禀报。

姬发与韩烨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

等了不多时，紫宸殿的正门缓缓打开，韩漪扶着垂垂老态的皇帝走出来。

“陛下！”

李向一脸惊诧，他近来未曾觐见，哪想到皇帝成了这个样子。

被搀扶着的皇帝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连头发也来不及梳齐整，几乎是半倚半靠着另一边搀扶的内侍，嘴唇嚅动几下，费力地招了招手。

“李统领请上前回话吧。”

韩漪脸上带着惊惶，面色苍白，瞧着令人心生怜惜，“父皇龙体欠安，如今提不起声音，您近前来听，也免得口谕出什么差错。”

这话妥帖又仔细，原本李向见皇帝这副情状，又是素来风评不佳的韩漪伴君身侧，心头不由升起狐疑忌惮，但听闻她的话，怀疑便去了大半。

“请陛下恕臣不卸甲之罪。”

他大步上前，半跪下来行个军礼，仰头等候皇帝的命令。

“是、是谁？”皇帝含混不清地问。

已经连话都说不周全了……李向心底一沉，好在领会了他的意思，低声道：“大部分打的是豫州旗号，还有约莫一万人——”

他觑一眼皇帝，“是大皇子。”

“逆子！”

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气息陡然急促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双目圆睁，显然极愤怒，“大逆不道！”

“臣请陛下定夺——”

祸事来得突然，京城中已经厮杀起来，李向没有心思听皇帝痛斥不肖子，只低头抱拳问道：“叛军约有四五万之数，京城眼下只有三万驻军，狼烟已经点燃，京畿九城的七万禁军即刻便会回援，只要撑过今夜便可无虞。”

眼下的形势并不严峻，原本他也不大担忧，然而比起前方战线，皇帝的状况更令他不安，不论是疾病还是被暗害，看起来都不大好了……

前方胜利在望，后方大营却出了岔子的事不是没有，李向担着禁军统领的名头，总领京畿十万驻军，深知在这种宫变时刻，他的选择尤为重要，不由再斟酌下言辞，谨慎地问：“只是臣还请陛下下旨，这刀剑无眼，若遇上颍川王或大皇子一党——”

“格杀勿论！”

皇帝神色阴狠，费力地说道，忽然又改了主意：“若能、能生擒，将他、带来。”

“是！”

以皇帝此时的身体，在殿门风口处站了这一阵，又受此惊变，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内侍们忙扶着他回去歇息。

若不是非得叫李向和禁军们亲眼看一看皇帝尚且安好，韩漪也不会让他出来。

“李统领眼下托付着社稷，还请务必守住皇城。”

韩漪没有立刻随着皇帝回到殿内，挽着披帛走到李向面前，柔声说道，“您也瞧见了，父皇如今龙体有恙，大哥又——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清河殿下放心，这本就是微臣职责。”

对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哪怕她声名狼藉，当着面也是强硬不起来的，李向站起身，盔甲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宽慰了她两句。

只是韩漪的话却提醒了他另一桩事——大皇子既然反了，势必再与大位无缘，能留下一命都算是皇帝顾念父子之情，皇帝本人的情况瞧起来也是大大不妙，这未来新帝——

饶是李向乃皇帝心腹，此时也不由动了动心思，眼下宫里只有太子和几个没长成的小皇子，皇帝这样的情况，身边只有太子胞姐陪伴……

“唉，还好今日阿烨来给父皇请安，”韩漪又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轻愁，“若呆在东宫，今日这乱糟糟的……”

“太子殿下也在紫宸殿？”李向不由问道。

韩漪点了点头，一指旁边的侧殿，“不是就在那么？”

大开的窗户边露出韩烨的脸，正远远看向这里。

陛下情况堪忧，却特意接了这姐弟俩陪在身边……

李向心下一定，暗暗做了决定，又冲韩烨的方向行了个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