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芭比系统

“我一定会回来的———”

伴随着不甘的呓语,贝弥米猛地睁开了眼。

他急速喘了几口气,殷红的嘴唇吐出热息。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了一点,黏在煞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眼睫上挂了颗泪珠,随着眼睛眨动,便落了下来。

狼狈又可怜。

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又低头看看大小正常的手和身体,心跳才缓缓平静下来。

他昨晚做了个超级可怕的噩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小人偶,被死对头厉昀攥在手里,被他粗糙的手心磨得皮肤通红。

这点小小的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厉昀青面獠牙,一脸狞笑,一张脸看起来有一座山那么大,“桀桀桀”的笑声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梦里的他小小一只,但非常有骨气,很生气地命令厉昀不许再笑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他,还把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抛来抛去!

小米米气得眼睛都红了,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大魔头厉昀的手指咬下去。

结果大魔头毫发无伤,他却崩掉了一颗牙齿!

“桀桀桀,愚蠢的小矮人,没牙的小矮人!”

剧烈的疼痛和无情的嘲笑淹没了他,他坐在大魔头的五指山上,捧着牙齿哇哇大哭。

眼泪越流越多,淹过了他的腿,最后大魔头笑够了,嫌弃地看着满手心的眼泪,一指头弹飞了他。

真是岂有此理,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贝弥米坐起身,狠狠砸了下枕头。

自从上周跟厉昀擦肩而过,被他嘲笑身高以来,贝弥米已经连续一星期做了这样恐怖的噩梦。

梦里他一天比一天矮,昨晚甚至变成只比手掌大点的小矮人。

贝弥米低头看着手心,有些心有余悸。

果然,一遇到厉昀就没好事。

自从这个人高二转学过来,就什么都要跟他抢。抢竞赛名额,抢年级第一,抢运动会冠军,抢老师的夸奖,抢走所有人的瞩目。

本以为高中毕业后再也不用见到这个倒霉鬼,结果上大学第一天就狭路相逢,从此展开又一年悲催的同校生活。

幸运的是,大学不像高中,他俩不同专业,一个音乐系,一个金融系,一年到头根本见不了几次面。

悲哀的是,直到大二第一学期开学,他跟厉昀选到了两门同样的课程,从此每周都不得不见到他整整两次。

今天下午的羽毛球课就是其中一次。

好气!

-

下课铃一响,纪昂就扔下篮球转身要走。刚刚打得火热,身后男生喊他再打两球。

“不了,有事。”

说着往操场角落最大的树荫下跑,远远就看见站在那等上课的贝弥米,简单的白色T恤衬得他漂亮的脸在人群里发光。

被拒绝的男生看他跑这么急一脸纳闷,“纪昂哥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旁边的兄弟沉痛地拍拍他肩膀:“你新来的不知道。咱们篮球课结束就是羽毛球课,公主来上课了,昂哥赶着接驾呢。”

海市九月的天还有些热,到了午后阳光更是毒辣,贝弥米不爱晒太阳,净往树荫下躲。

纪昂披着阳光浑身金灿灿的,大金毛似的就要飞扑过来,又在距离贝弥米两米的距离看清他脸上表情,紧急刹车。

贝弥米冷着一张脸,眉头紧锁,纤长浓黑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留下阴影,昳丽的脸染上郁气。

这抹郁气遮盖了他平时明艳夺目的光彩,反而折射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傲贵气。

“这怎么有只生气包?”

纪昂戳戳他的脸。

生气包立马抬眸瞪了过来。

瞪人的时候,琥珀色的瞳仁露出来,又亮又透,郁气不见,倒是又很有生气了。

“到底是谁惹我们米米生气了,说出来,我替你教训他!”

纪昂笑得爽朗,手臂亲昵地搭上贝弥米肩膀,这一搭立马觉出了不对劲。

“米米,你长高了?”

贝弥米原本正要推开纪昂的手,很生气地说“还能有谁”,然后怒骂死对头。听了这话立马什么都忘了,下巴矜持地抬起来一点点。

“哼哼,被你发现了。我就说我还在发育中嘛。”

贝弥米身高174,再怎么发育都不可能一夜之间长了七八厘米,纪昂又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信。

但还是哄他:“好厉害米米,这样长高下去,以后我只能仰望你了!”

周围原本因为贝弥米冷脸不敢靠近的男男女女,看他被纪昂哄得脸色大好,纷纷围上来跟着夸。

贝弥米被围在中间,在一声声“好高”中迷失了自我,矜持的下巴越扬越高,那个得意劲,身后要是有尾巴恐怕都要螺旋甩着翘上天了。

直到有个男生抢不上夸奖节奏,一下着急了,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照米米的长高速度,说不定哪天连厉哥都超过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停下,现场像被按下静音键。

大家都偷偷去看贝弥米脸色,说错话的男生支支吾吾想解释。

贝弥米撇撇嘴,懒得计较,虽然突然提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很扫兴,但说得也没错嘛。正想对此表示肯定,就见人群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正是厉昀。

厉昀长得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站在人群外都能露出半个头来。穿着身全黑的运动装,衬得眉眼越发阴沉深邃,轮廓锋利,唇薄色淡,周身冷冽的气质压过了锋芒毕露的脸,显得不可接近。

梦里欺辱他的死对头就站在贝弥米面前,他后怕之余,顿时重燃怒火,很凶地瞪了回去。

厉昀目光凝在纪昂搭在贝弥米肩上的那只手上,眉头微蹙。

不过片刻他便移开目光,漆黑的眼睛扫过贝弥米那张自以为很凶的脸,轻嗤一声,转身离开。

什么意思!贝弥米这下是真的有被气到。

厉昀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他那双眼睛,看人跟看狗一样,好像谁在他眼里都是个笑话。

“叮铃铃铃铃———”

他正想冲过去理论,上课铃就响了。

“米米大王别跟他一般见识。”

纪昂急急拉着他嘱咐,“等会儿跑步打球鞋记得换了,小心崴脚。就算不换也要悠着点,能躲懒就躲懒,别逞强伤了自己,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你啰嗦死了。”

本来就生气,现在还被揭穿穿增高鞋,贝弥米垮着张脸催促。

“我去上课了啊,别不当回事。”

“嗯嗯嗯嗯嗯!”

纪昂不放心地看他两眼,又一阵风似的跑去教学楼上课了。

事实证明,纪昂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上课五分钟,贝弥米就在热身跑的时候中招了。

-

“痛痛痛……轻点呀老师……”

医务室内,校医正为坐在病床上的贝弥米上药。

贝弥米崴到了脚,摔在地上的时候,手臂、手肘、手心、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说起来都是皮肉伤,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皮肤太白太嫩的缘故,这些伤口在他白皙的身上显得格外可怖。

青紫瘀痕破皮流血,任何一点颜色,映在毫无瑕疵的莹白,都浓烈得扎眼。

A大的校医是位三四十岁的姐姐,人很温柔耐心,就是最看不惯横冲直撞不爱惜身体的小年轻。

看贝弥米皱着脸小声唤痛,原本因疼痛泛白的唇瓣被咬到通红,不由又放轻了力道,有些无奈道:“你说说你,体育课穿这么高的鞋做什么,脚肿成这样,能不痛吗?”

贝弥米顿时噤声,眼睫下垂,嘴角紧抿向下撇着一点,怪可怜的。

校医见他这样,也不忍心再数落,快速包扎好伤口,叮嘱道:“脚踝有些肿胀,贴几天膏药就好了。膝盖和胳膊上轻微擦伤,每天记得擦药,不要碰水。”

说着站起身,拍拍他耷拉的脑袋,“没事,不会留疤哈,休息会儿就能走了。走的时候记得把药和纱布带上。”

医务室这个点病人不少,校医匆匆离开去隔壁病房,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贝弥米有些不自在地瞥了眼站在旁边的厉昀。

他崴到脚后体育老师就让厉昀送他来医务室,这人不情不愿送他过来,一路上都阴着张死人脸。

送到了也不走人,就一声不吭杵在那,不说话也不动,目光在他的伤口和甩在地上的一只超增高鞋之间流转。

被他发现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他,好丢脸……

贝弥米耳朵烧起来,恨不得赶紧逃离现场,偏偏腿脚不方便,还要在这等纪昂他们下课来接。

于是很心虚地开始催厉昀离开,“那个…谢了,你可以走……”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是不是蠢?”

一直不吭声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喑哑冷沉,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一个洞来。高大的身形立在眼前,投下巨大的阴影,充满压迫感。

看起来很吓人。

但贝弥米可不是吓大的,这明显嘲讽的话就像扇了他一巴掌,面上火辣辣的,满是屈辱。

他一下子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伤成这样,问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贝弥米身上的伤口很疼很疼,他从小被娇惯着长大,身边人谁不是捧着他爱着他护着他,只有这个厉昀,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对他没有一个好脸色。

永远是冷脸冷笑冷言相对。

他总是让贝弥米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为什么要跟他较劲,为什么在乎他的嘲讽,为什么管他的脸色。

好没意思……

贝弥米身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伤口,他已经很痛了,又不是他想伤成这个样子,又不是他想做那些讨厌的梦。

贝弥米深吸一口气,嗓音很低:“你滚开。”

“让我滚?”厉昀冷笑着逼近一步,话也变得更尖锐,“那你可怎么办啊公主?又要等谁来接呢?”

这声刺耳的“公主”与脑海里尘封的声音交汇,伴随玻璃破碎和热燥的蝉鸣声,用力挠过贝弥米的耳膜,留下尖利的鸣叫。

“别这么叫我!”

贝弥米气得双眼通红,身体不自觉颤抖,用力一拳头锤在身前高大身影的胸口。

“滚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一拳力气不小,厉昀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又很快站稳迅速逼近,抓紧贝弥米又要挥过来的拳头。

贝弥米奋力挣扎,但他的力量在厉昀面前只是徒劳。昨夜梦中被肆意玩弄的无力感重新涌现,激得他鼻腔发酸。

厉昀被他极力想要挣脱的样子惹怒,又被这点不明不白的怒气冲昏头脑。

“是纪昂,叶竹心,还是程屹川,又或者你的好表哥?”厉昀冷冷道,“他们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让你穿着这种破鞋子瞎跑,摔的满身是伤?”

“你到底是有多蠢,没有人围着你转你就乱来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

话音戛然而止。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厉昀手背上。

厉昀瞳孔骤缩,僵立在原地。

然后一颗接着一颗,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带着灼人的温度,砸得他皮肉生疼。

片刻,他怔怔松开紧攥在贝弥米手腕上的手,几乎有些无措地要拿手心接眼前人的眼泪。

甫一伸出,就被用力拍开。

他没了办法,动作僵硬,想说些什么,嘴张开又闭上,最后只梗着脖子吐出冷硬的一句:“哭什么?”

挑衅一样。

贝弥米猛地抬起头,露出哭得一塌糊涂的漂亮脸蛋。眼睛湿红,还在往外冒着泪珠,鼻尖也红,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嘴角很委屈地向下撇着。

他胡乱用手抹了把脸,抵不住还在不断下落的泪珠子,除了蹭红了脸颊肉,于事无补。

这下更恼了,呜咽声溢出嘴唇,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厉昀身上,却因为哭得厉害失了之前的力道。

“都怪你…都怪你!”贝弥米抽抽嗒嗒地控诉,“你现在满意了吧,让我这么丢脸这么痛…呜……”

“你凭什么骂我凭什么凶我,凭什么想对我甩脸色就甩脸色!”

这次厉昀没再拦下贝弥米的拳头,双手反而无处安放,最后匆匆抽了几张纸巾,机械地往他脸上怼。

“唔痛死了———”贝弥米一边抢过纸巾自己擦眼泪,一边抽噎着道,“都是你的错,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讲话这么难听……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你凭什么嘲笑我矮呀!”

“都怪你…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你怎么可以把我捏手里那么用力还打掉我的牙齿…….”他哭得声音发哑,语无伦次,“这么坏……还嫌弃我的眼泪呜……”

厉昀心头一紧,断断续续的呜咽简直让他脑仁发疼。

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这么多委屈要说,不理解自己方才不明不白的怒气和口不择言,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受不住一个人的眼泪。

虽然听不懂这些控诉,还是忍不住辩白,“没有嫌弃,也没有笑你。”

“你就有!”

贝弥米把擦完眼泪的纸巾扔在他身上,怒目而视。

“嗯。”厉昀没再解释,抿了下唇,不太自然地开口,“抱歉。”

“啊……?”

“我说,抱歉。”

贝弥米的眼泪突然就止住了。

他从没想过会有被这人道歉的一天。

“你、你再说一遍。”

“抱歉。”

“知道错了就好……”贝弥米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

针锋相对惯了,真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厉昀。居然就这样二话不说道歉了,好神奇。

厉昀显然也有些不习惯,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贝弥米可没空管他想什么,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当着死对头的面哭成这个样子,也太难看了。

好丢脸,现在只想找个理由支走讨厌的厉昀,但又不能让他太好过。

他哭懵的脑筋高速运转。

“那你…那我渴了,你去给我买个汽水赔罪,要葡萄味的……嗯还要一点冰但不能太冰,还要拿根吸管,唔,要紫色的吧。”

以使唤人为天赋技能的贝弥米不太自然地使唤起了死对头。

厉昀只看了他一眼,确认没再哭,“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确认他离开,贝弥米终于放松下来。

这几天来因为噩梦一直没睡好,又是受伤又是哭了大半天,贝弥米浑身疲惫,困意席卷而来。

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准备在群里问纪昂他们谁有空来接他,没打两个字,眼皮一重,就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朦朦胧胧只感觉身体骨骼包裹在巨大的白色光球中,在一点点被挤压……

耳边响起遥远梦幻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芭比……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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