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少年宫的门，他们就要各自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道过再见，段方景已经走了，蒋楠笙呆呆捏了捏太空人柔软的肚子，十分钟前，她还跟它隔着一面玻璃。

而现在，因为一个人。

她才得以，把它握在手里。

-

借服装没用太多时间，结束后蒋楠笙直接去了队里训练，路上来往行人不断，她不想看到模糊的脸，选择做做样子翻看手机，但很少点开什么软件认真看。

不过今天通讯软件里的消息叮叮当当弹个没完，蒋楠笙有点强迫症，看到旁边的红色数字就想点掉，本打算点完就退，群里的消息却一个劲地往外冒。

老师不在的那个班群由几个班委带头讨论着姚慧的生日，让大家投票商量要不要用班费买个蛋糕。

生日……蒋楠笙想到什么，随大流选了同意。

另一个市队群里聊的更火热，置顶内容是陈国瑞艾特全体成员的两条：

陈教练:「转发链接——全国联赛开幕时间已定！」

陈教练:「转发链接——联赛终审通过运动员参赛名单」

上次让陈国瑞利用参赛名单诓了一次复查，蒋楠笙现在看到名单就忍不住反复确认有没有自己的姓名，再说苏文新之前还问过她比赛时间，现在直接看看算了。

社会你许哥:「我靠，这个名单……」

【梅花】:「\疑惑」

下面是队里队友翻不尽的消息，蒋楠笙不明所以，之前公布哪有过这么多讨论，可她没仔细看，跳转到置顶点开。

“1月3号……”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就是联赛开幕，为了同月的匹克杯选拔，时间排的很紧。

蒋楠笙又打开另一个链接，粗略看了看，只是为了确认名单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参赛名单会明确标注队员姓名、所在队伍及相关信息。

参赛运动员：蒋楠笙【宜禾市队】

蒋楠笙指尖不停翻着，翻到自己的名字时页面又往下倒了几个，她确认无误退出，却在看到某个姓名之后停了下来。

这是……

蒋楠笙把详细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参赛运动员：岑念【个人】

蒋楠笙这时反应过来，群里这次为什么会引发这么大的讨论。她赶紧往队里去，大家基本上都到了，但训练正式开始在七点之后，这会儿没那么严格。

“你、看到了？”许屹看她急匆匆赶来。

“嗯。”蒋楠笙点头。

贺晓梅暗示办公室：“教练在里面。”

蒋楠笙随即敲了门。

陈国瑞的声音永远洪亮：“进！”

“教练，”蒋楠笙追问过陈国瑞很多次，“岑念她……”

“要是连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就别指望我们能联系上她了。”陈国瑞放下打印出来的联赛公告。

岑念离开之后，不是单独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而是删除了自己的账号，然后，彻底蒸发在了市队，只留下一张张蒋楠笙看不清面孔的相片。

“退队是岑念坚持的，我可以劝说，但没办法阻止，至于你们年轻人之间的小矛小盾，我掺和不了，”陈国瑞把名单推到她面前，“有什么问题，需要你们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蒋楠笙看着那份名单，蓄力了很久，最后却说不出什么：“我明白了，教练。”

这次队友们都没在办公室门外听墙角，真正被人放在心上的事，他们也知道开不得玩笑。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安静，不一会儿，蒋楠笙就出来了。

“别愣着了啊蒋礼，”许屹没说别的，知道这时说关于击剑的最合适，“本来今天来的就晚了点，快点训练啊。”

以前蒋楠笙总用这种说话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安慰没能发挥出最优水平的大家。

“知道了，”蒋楠笙把某件事重新放回心里最隐蔽的那个角落，装无事吐槽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跟老陈一样唠叨了。”

许屹瞥嘴，装模作样往后面指：“教……教练，您出来了？”

蒋楠笙看不清他那个滑稽的表情，还以为又被陈国瑞听到，大惊失色，不敢往后看。

“哈哈哈——”许屹和大家相继憋不住笑。

“？”蒋楠笙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办公室的门还是她刚出门前带上的状态。

“你诓我？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等一会儿模拟的！”

“行啊，我等着！”

闹归闹，蒋楠笙却也知道许屹是在帮她转移注意，当下也的确更应该好好训练。她把包放休息区，到更衣柜前换外衣，看到了靠着她的包乖巧坐着的太空人娃娃。

这个娃娃戴着航天头盔，左上角加了白色的气泡图案，营造出聚碳酸酯的透明感，但用在娃娃上的大部分还是黑色。

为什么喜欢挡住脸的事物？蒋楠笙想到自己刚从那个建筑物里出来的少年宫。

这是年少的她能找到的，用来逃避的最好的方法。

-

五岁那年，蒋楠笙第一次坐进唐启的心理诊室，如实回答他一句句的询问，然后呆呆看着两张模糊面孔的人，当着她的面说明她的情况。

难怪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说她是笨小孩，怎么总是认错人。现在看来，童颜虽无忌，但反映出的那一面，往往最真实。

在这之前，蒋楠笙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这样的。童话书上主人公的五官，才是幻想世界虚构出的模样。

“面孔失认症患者的情绪确实要比普通人更敏感一些，但楠笙三岁之前哭闹的情况，更多的是因为早产导致身体抵抗力差、不舒服产生的影响。”

“这……”高子扬的手有些局促地搭在自家外孙女小小的肩膀上，“高媛小时候就爱哭爱闹，我还以为她随了她妈的不讲理呢。”

高媛聪明，性子傲，找的另一半又恰好姓蒋，蒋楠笙的小名就是这么来的：“小唐啊，那你看，这病能治吗？”

“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不会减轻，但也不会加重，顶多只是认人存在障碍，所以不用过多担心，让她跟往常一样和人接触就好，平常多带她处处转转，看看人和色彩鲜艳的事物，都是有利于学着分辨的，”唐启如实告知，“至于抵抗力差可以通过药物辅助，但楠笙年纪还小，不建议吃药，锻炼、食疗等会更适合她这个年龄。”

说白了就是多吃多补多锻炼。

这时高子扬还没到退休的年纪，除平常送蒋楠笙上下学，没什么时间盯着她多锻炼。

出了诊室，高子扬牵着小蒋楠笙，在回家路上碰到了一组去少年宫学习的小朋友。看到有这么多人经过，蒋楠笙下意识缩到高子扬身后，连话都少的可怜。

高子扬正愁怎么办才好，这一幕过后，他征求了蒋楠笙的意见：“蒋礼，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就算不为强身健体，报个兴趣班只当多接触接触不同人也好。

蒋楠笙有点害怕，但到了已经懂事的年纪，知道这是为了她好，便点了点头。

于是高子扬带蒋楠笙去了少年宫，本意只是带着她转转，也没真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有什么自己想学东西的主见。

那时的蒋楠笙年纪虽小，但也大概知道，自己好像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了。她紧跟在外公旁边，觉得自己怪异的自卑心理作祟，她越来越不敢抬头，只能看着两侧玻璃窗内练习的团体，但也都是人。

每个人的脸都笼着阴影，蒋楠笙看不到也认不出，愈发觉得模糊的可怕。

“铮——”什么金属碰撞的闷声偏不凑巧同时响起，她吓了一跳之余，无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穿着白色衣服对立而站的两个人，手里拿着一根很长很大的针，却分辨不出男女，因为他们头上都戴着个银色的头套，遮住了长短不一头发，包括，脸上的五官。

那一刻，每个人看上去都一样。

高子扬一手牵着蒋楠笙，一边想让这孩子报点什么，女孩子学跳舞会不会好一点？或者学乒乓球？现在不少家长都给孩子报班……

蒋楠笙突然挣脱开他的手。

“哎……”高子扬心一颤，还以为她要乱跑。可蒋楠笙跑到落地玻璃前就停下，然后看向里面的一切。

小手附上透明玻璃，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

那一年的蒋楠笙，年纪尚小，对击剑毫不了解，不知道那身白色衣服是训练服，那根长长的针是击剑，那个把所有人变得相似的头套，叫击剑面罩。

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凭借本能，想要靠近。

她带着孩童的天真、和现实嘲笑她的愚蠢这两种念头同时思考，如果自己也套上那个头套，是不是就能和其他人变一样。

“想学？”高子扬半疑惑问，这个年纪往往三分钟热度，再加认为拿剑格斗类项目不适合女孩子，蒋楠笙只是第一次见……新鲜吧？

“嗯。”

“外公带你去看跳……嗯？”

整天都一言不发的小屁孩，眼睛里难得闪了光，轻发出一声音调。

那双从小就深黑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白色身影灵活动作的模样。

“好，”高子扬从没见蒋楠笙对什么这么有过兴趣，就算只是一时兴起，也全依了她的，“我们就学这个。”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对什么都三分钟热度、极易分心的小孩，一学就是十二年。

久到蒋楠笙自己对曾经想学击剑的真实初衷，都几乎淡忘了原因。

友谊赛那天在后场，岑念曾问过她一句旁人可能听不懂的话。

她问她，你的念头真的转变过吗？

只是蒋楠笙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答案，她就又离开了。

或许一开始，真的只能算是个逃避现实的媒介？可之后的每一场比赛，每研究出一个克敌制胜的妙招，和队友开心庆祝的瞬间，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蒋楠笙想，自己很喜欢击剑，享受每一次握剑的机会，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放弃，更舍不得。

蒋楠笙想让岑念知道这件事，可她联系不到她。

而这次的全国联赛，是最好的机会。

-

期中成绩出的很快，在蒋楠笙回学校前几天。蒋楠笙的分数和上一次没太大变化，但据各科老师说题型更换，很多同学掌握不好答题时间分配，整套卷子又偏难，她稳定在这个分数，在年级里的排名倒也有了几十名的进步。

虽然距她的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如果能循序渐进，到高考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蒋楠笙开始利用更多时间学习，十二月没有大型比赛，不过为了联赛，训练不能停，每天下训后晚上十点左右到家，她还要复习很长时间。

这么一来，身体素质再强的人都熬不住，更别提骨子里体质一般般的她。

上午语文课，蒋楠笙眼皮打了好几架才终于熬到下课，铃声一响，她双手托住下巴，尽量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

“没记错的话你这次考的还可以啊，”王磊最近几天经过蒋楠笙身边时都能看见她犯困，“怎么，明明能靠天分，偏要靠实力？”

蒋楠笙困得不行，实在没力气反驳，听到了也装没听到，任由大家去聊。

天分？羡慕归羡慕，却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词，从来不是用来形容她的。

那天之后，苏文新和唐雨也听说了消失半年的岑念要参加联赛的消息。此刻两人互相看向对方，又看看蒋楠笙，共脑了某些段方景并不知道、但一直疑惑的事。

之前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忙了起来。

不过年轻人还是更容易被开心的事吸引，上一个话题聊到沉默后，新的话题很快接上：“我查了一下，决赛那天是个周日，哎小烦，为了我们能去看你比赛，你可得坚持住啊。”

“那不是一定的？”唐雨反问着说。

“是是是，”苏文新笑笑，侧过头瞥见看似在做题的段方景往这边瞟了一眼，索性起哄问，“老段，你去不去？”

笔尖重重落在卷面上，段方景下意识搜索来自左边那道视线的情绪，不明白怎么就弹到了他身上。

蒋楠笙依旧很困，但听到这个，眼睛果然撑着亮了亮，嗓音因疲乏显得有些口胡：“你有时间吗？”

邀请，期待，和最开始那次一模一样，这次却因为了解，在意着他的时间。

蒋楠笙的瞳孔颜色较大多数人更深，所以倒映的东西也会更为清晰，像寄存了星星。看着这双眼睛，段方景莫名，不忍心就这么拒绝掉，可他也无法给出确切的承诺。

无论什么时候，违约都是要比拒绝更让人难过的形式。

既然没办法承诺，倒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于是段方景决定实话实说：“不一定，我的竞赛成绩会在一月份出结果。”

不确定是一月的哪一天，每年都有变化，但肯定在这个月份，并且如果顺利通过两门考试，成绩出来后就需要尽快准备交换事宜，那个时候会很忙碌。

“这样啊。”

邀请失败，蒋楠笙料到了这个结果，意料之中，也没多失落，继续犯困，任由上眼皮继续和下眼皮打架。

但在段方景眼里，她这个举动更像是被拒绝后垂头丧气的沮丧表现。

不要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段方景心虚不已，他只是说了不一定，又不是肯定不去。

怎么这么希望他去，从两个人不熟的时候就开始了。

段方景解出手里那道称之为难的物理题，写下繁琐的答案公式“4NBlγ分之kdS”，推倒无误，可他盯着卷面上的正确答案，还是觉得疑惑。

不确定到底在疑惑什么。

十分钟的课间好像做不了什么，赶不及去一趟小卖铺，补不醒一觉，解不完一道几何大题，也没办法好好思考某一件事，上课铃就打响了。

蒋楠笙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换下上节课的卷子，从桌洞里拿出相关教材，这节课上语文。

“哎哎哎，小道消息，”王磊卡着第二遍铃从厕所回班，经过办公室听到了几句，“下节课可能上不了语文了。”

拍脸颊并不足够不足够醒盹，蒋楠笙打算喝几口冷水试试。

“为什么？”姜梓问。

“好像是语文老师家里的老人情况不太好，临时打电话把她喊回去见最后一面。”

蒋楠笙拿水杯的手一个不稳，水洒了一手，万幸是冷水。

她没声张，所以大部分注意还集中在语文老师上，最近大家也略有耳闻，语文老师的阿嬷进了重症，语文课老是调课也是因为她定期需要去照顾。

“临时？那这节课会不会上自习……”

大家的讨论没进行几句，走廊便响起姚慧独特的步调，她赶进了班，把教案和卷子放上讲台：“同学们，语文老师临时有事，这节课上数学。”

班上没了往日被占课不情愿的抗议声，大家老老实实把书换掉。

蒋楠笙呆愣看着被水润湿的左手手背，她的纸巾放在左边口袋，右手去拿不太方便，掏了半天也没扯出来：“算了，不擦……”

旁边扔了包纸巾到她桌上，是包新的，但贴条已经被撕开了。

蒋楠笙看过去，做好事不打算留名的小段正要继续听课，却看见前者的模样，眼底因为熬夜多了一些浅青，更显处此刻表情的可怜：“谢谢。”

像接收到了什么噩耗，又或许是，由此引发出的。

某些回忆。

蒋楠笙胡乱擦了几下，想接着喝水，可又觉得不再需要。

她已经清醒了。

目前的更文时间应该会在我码完一章新存稿的同时。。（龟速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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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