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内，赛道上的模拟接连上场，秒表倒计时的声音和教练的哨声，抵不过剑身碰撞的万分之一。

身着白色赛服的两名运动员互不相让，铆足了劲聚精会神进行比赛，一位势如破竹，另一位大比分落后，却也没有松懈，但实力实在过于悬殊，前者分毫不退，持续进攻，后者招架不住，直到迎来赛点，剑身错位击中了对方右肩。

蒋楠笙肩头猛地抽痛，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比赛，而是反手回击，速度迅猛，以至贺晓梅完全没有做出下部动作，剑尖已直抵自己胸口。

比赛结束。

“嘟！”陈国瑞示意换场，哨声过后不做片刻停留，喊道，“下一组！”

蒋楠笙摘了面罩，计分器上显示“15:4”。

“蒋蒋，你也太厉害了吧，感觉你比之前又进步了，我甚至看不清你的剑，更别说分辨你出剑的招式了，”贺晓梅捋了把汗湿在额前的碎发，感叹，“我现在终于知道教练为什么要让你跟男子组打了，我们压根不是一个水平的，纯纯被虐。”

女孩子说话没有恶意，但蒋楠笙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不更好，迷惑对手，”好在许屹插嘴打了圆场，“多跟着学学。”

贺晓梅撇撇嘴，这场打的毫无体验感：“可以啊，下次你上，我在场外观摩。”

“？”许屹可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跟她比不也发愁吗，更何况点背来回传递，是你自己抽中的。”

……

队友们一如既往，每当多抽中一次蒋楠笙的大名，这世界上就会少一分快乐，多一份忧愁。

除了，仅有的那一个人。

“有这类队友给你当模拟对手，你应该感到庆幸，联赛可是大神云集，国家队都会参加，”许屹说，“你跟蒋礼多练几次，至少进个人初赛是肯定没问题的。”

贺晓梅刚精神了几秒想“有道理哦”，又转头看向蒋楠笙：“可我比赛要是抽到你怎么办？”

蒋楠笙囧住：“……”

虽说团体赛大家一家亲，但到了个人赛，那就是单人角逐，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最好的友谊则是在赛场上绝对尊重对手，坚决不放水。

许屹若有所思：“那只能说明你的运气太差了。”

贺晓梅：“……”

蒋楠笙歪头，内心OS如下：刚不是还让遇见我的人觉得庆幸吗？

呵，许屹的嘴，骗人的鬼。

天聊到比赛上，于是许屹问了蒋楠笙，再次确认：“这次报单人赛了吧？”

“嗯。”蒋楠笙说。

“早就应该这样了，个人赛的含金量不比团体高多了，”许屹轻叹，话里有话，“去年劝你那么多次都不听，都进名额了还是只报了团体，多可惜。”

“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特殊，蒋蒋身体状况又不在最佳，报名一项也在情理之中，”贺晓梅没听出许屹话里的意思，单就表面现象评价，不完全认同这个观点，“最后还不是拿了金牌……”

贺晓梅滔滔不绝说着过往，许屹看了看蒋楠笙，贺晓梅听不出，但当事者本人一定理解他的意思。

重点不在多参赛多拿奖，而是在于选择。

上一届全国联赛，蒋楠笙在团体赛决赛分出冠亚之后晕倒在场上，陈国瑞对外宣告队员只是过度疲劳，隐瞒了她最真实的身体状况和具体伤情，也是避免在这项竞技类比赛当中，有人针对她受伤的部位。

“是啊，不可惜，尽力了就好。”蒋楠笙语气平淡，她笑笑，低喃的声音很轻，说的像是真这么觉得。

这时哨声又一次吹响，中场休息十分钟：“先不说了，我要找一趟老陈。”

蒋楠笙和教练办公室的缘分，多半产生于被约谈，她主动进去的次数，几乎微乎其微，每次的原因也都是那么一个。

“你又要请假啊？”许屹一语道破。

贺晓梅说：“这个‘又’字很有灵性。”

蒋楠笙：“……”

“马上比赛，老陈可不一定给你批，”许屹说，“小心被骂。”

蒋楠笙当然知道，但只能壮起胆子：“没办法，当练胆子了。”

许屹跟贺晓梅笑了笑。

说完，蒋楠笙走到教练办公室：“教练。”

陈国瑞刚进去没多久：“进。”

蒋楠笙探进一颗脑袋，她每次这个动作，准没什么好事。陈国瑞皱了皱眉：“有话就说，没话去训练。”

“哦，”蒋楠笙站进门里，也不靠近，知道自己能速战速决，奉上一张诚意满满的脸，“教练，我这不是又要月考了吗，提前跟您请个假，月考前两天我就留学校上晚自习了哈。”

哈，亲切又活泼。

陈国瑞没直接回答，而是在蒋楠笙看不到的轮廓里，用她独有能够感受到的目光，看了眼她的肩膀。

“你猜，蒋礼这次会在里面待多久？”办公室外，许屹和贺晓梅进行着无奖竞猜活动。

“不知道，”后者摇头，“但按以往，少说也得一刻钟——”

出乎意料的，蒋楠笙很快推门而出。

人生头一次啊！

“靠？”许屹震惊脸，全程盯着缓缓回来的蒋某人，“你怕不是压根没说吧？”

这才几分钟？

“说了啊，”蒋楠笙打了个响指，“老陈可好说话了，直接同意。”

换别人许屹压根不信，但蒋楠笙……

算了，她挨骂挨的多，偶尔骂烦了让让她也能理解。

……

“但我还是不服。”许屹敢怒不敢言。

“那你不应该跟我说，”蒋楠笙指着办公室门口，“找老陈啊。”

许屹秒怂：“……那我还是不服着吧。”

蒋楠笙轻笑，若有所思往办公室内回看了一眼。

处在巅峰时期的运动员，往往会被寄予厚望，陈国瑞虽不是直接表示的性格，但他从不否认蒋楠笙的努力和付出。

可蒋楠笙心里明白，陈国瑞也清楚。

那不并不是她的巅峰，亦不是她上升的潜质。

而是已经到了，她的极限。

-

十点半，队员们有序下训。

长大以后人们常说上学时期是最幸福最轻松的时刻，但真上一天课又训练三个小时，换谁都招架不住。

蒋楠笙肩膀僵硬，困倦在全身上下作祟，起身收包时一沉，她撑住休息椅，发出“嗙”的一声。

“怎么了？”许屹皱眉，想说蒋楠笙最近好像很累，可看她在场上的表现，又完全没有这种疲乏。

“没事，”蒋楠笙很快调整好，拍了拍手掌站好，故作轻松，“我试试这椅子结不结实。”

许屹：“……”

这回答，是蒋楠笙本人没错了。

几个人前前后后往外走，走出市队这扇门，外面的世界与之恰恰相反。夜幕与城市交界，下晚自习的学生成群结队。门口停了不少车，车主站在门口，等自家下训的运动员。

蒋楠笙眼前发晕，视线躲闪着不知该立于何处，倏地睨到站在门口仰头望的某道身影。

贺晓梅找着爸爸的车，瞥见不远处隔车站着的那位穿着七中校服的男生，长相格外吸睛。

这人……不就是前两次来看蒋楠笙比赛的那个吗？

“蒋蒋，看那边，”贺晓梅提醒，暗暗靠到蒋楠笙旁边，像吃到了什么大瓜，“那个男生，是来接你——”

结果压根不需要四处张望的蒋楠笙比她还要快看到了外面站着的男生，眼神直勾勾地往那边去，头都不回，但很仗义地跟她说：“晓梅，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身边突然少了个人，冷嗖嗖的。

贺晓梅：“……”

之前还说只是同学，谁信？

场馆外的磨砂玻璃门打开，见蒋楠笙往外出，段方景一个“蒋”字后发出N的音，但在看到他旁边还跟着其他人时又不好意思止住声音，无意识想要离开。

叫不出口啊——

“段方景！”直到熟悉的嗓音叫他的名字，腿却不听了使唤，只好连带着身体，僵直绷回原位。

“好巧哎，”蒋楠笙记得学校到段方景家不会经过这里，或许是因为打工的事，“你今天有打工吗？”

“没……有！”段方景声音变了弯。他一直觉得自己嘴皮子挺溜，怎么这会儿就丧失了语言功能。

“嗯？”蒋楠笙一愣，发尾的小揪甩了甩。

到底是有啊还是没有的意思？

段方景不走，蒋楠笙也跟着站着不动，但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于是接着问：“你是在等谁吗？”

段方景微微启唇，但微张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我来……散步。”

他来干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儿了。

“阴天散步？”蒋楠笙抬头看天，乌云密布，沉的发闷，哪有半点适合散步的点，“你、兴致真好。”

段方景仍旧局促：“……”

这些细微动作自然逃不过从小靠身体习惯辨人的蒋楠笙，她上下打量段方景，发现他的手右手一直塞在外套口袋，好像还有颤抖的迹象。

不会是受了什么伤吧？可下午看不是还好好的。

“你手怎么了？”因为自己训练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所以蒋楠笙对受伤要比旁人敏感一些，“不舒服吗？”

“没事。”段方景当然要躲。

但是。

这烤红薯怎么这么烫，还有他的脸也是。

段方景“掩耳盗铃”的反应反而加重了蒋楠笙的怀疑，在“病不能拖”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经验和发言权。

蒋楠笙全然忘了这种可能只是她的脑补，就已经握上了段方景的手腕。

冷空气混合之中，气肤相贴的触觉会更立体一些，段方景甚至能清楚感觉到蒋楠笙指尖上薄茧的摩擦。

这谁顶得住啊！

“到底怎么了？”蒋楠笙仍不放手，“不要讳疾忌医，有病就得……”

为了避免更多的接触，段方景及时止损，把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给。”

“……治？”

一片灯红酒绿之中，蒋楠笙看清了他掌心里的东西。

分量很大的烤红薯，被严严实实包裹在白色的一次性塑料袋里，拿出来后温度也没散多少，雾气在夜晚散落化型。

没过多思考段方景的意图，蒋楠笙先瞬间想到，自己来训练的时候过于着急，还没功夫买烤红薯来着。

而段方景的出现，恰恰提醒到了她。

出现的真是及时。

蒋楠笙伸出一只手想做感谢手势，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段方景直接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顺着塞进她伸出的手里。

呼……有点热，但好在只是过冷遇温不适应，并不是被烫到。

蒋楠笙甩了甩手。

等下，这个颤抖的动作……

合着段方景是被这东西热的啊？

“给……我的吗？”蒋楠笙反复确认，她认真看着某个人的时候，那双不聚焦的眼神尤其空灵，会显得外分真挚。

段方景穿的不算厚，夜晚又凉，身上的衣服本应该正好，但现在居然觉出了热。

“我……买多了，吃不下，”他临时想了个胡说八道的原因，“不吃的话，你就扔了吧。”

更何况要怎么解释具体原因？说自己脑子一抽就突然出现在了这儿，顺带还瞬移过来了一个烤红薯？

“吃，为什么不吃，”蒋楠笙捂在手里，眼睛忽闪忽闪的，“谢谢。”

“……哦。”段方景看她收下，看她垂眸轻易流露出的快乐神情，一方面觉得自己没白来，但又觉得，她也太容易高兴了点。

这点小事而已，怎么就值得这么开心。

蒋楠笙拿好红薯，又抬头看段方景，后者想着关于她的事，对上视线又莫名心悸，慌乱逃窜：“我、散步散的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就先走了，你早点回家，到家……告诉我一声。”

“好！”蒋楠笙说，“你也是。”

上一次这么和她唠叨的，还是高子扬揪着她的耳朵，让她不要过度训练，注意身体，早点回家。

段方景点了点头。

少年的身影再一次隐没在山城，可这次，蒋楠笙却不用追了。

她打开塑料袋，红薯烤的黄灿灿的，皮很容易揭掉，挂着红薯烤出的蜜，泛着亮光。

蒋楠笙咬了一口，走在回家路上。红薯烤的香糯，不用咀嚼，一抿就能化开，所以不需要唇部做太大动作。

可她的嘴角还是会不由自主，勾起黑夜天上没有的月牙弧度。

怎么回事。

这个烤红薯，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