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采薇从床榻上起了身，在春桃的侍候下，洗漱更衣。她坐在南漆楠木雕花纹妆案前，轻轻描画她最喜爱的柳枼眉之时。

香冬步态匆忙地从外面明间进来，通传道：“小主，乾清宫的周喜公公来了，现在殿门外等着回禀小主。”

采薇正执着铜黛的手停住了。乾清宫的周喜公公，她是知晓的，是乾清宫的大太监总管梁九功的徒弟。

透着妆案上的妆镜，采薇语气平淡地对香冬吩咐道：“去请周喜公公，进来回禀吧。”

香冬领了采薇的吩咐，出门请周喜进殿。

周喜恭谨地进殿给采薇请安后，回禀道：“小主，皇上让奴才来接小主去乾清宫用早膳。”

“公公，皇上他……”

周喜立马会意，忙回话道：“回小主，皇上正在前殿上早朝，令奴才接您到昭仁殿等他一同用早膳。”

周喜在内宫之中听差的时间不短，又得师父梁九功的点拨，在这宫中当差行走，主子只言一两字，话说半句，心中即可通晓全意。

“……那便劳烦公公稍作等待。”采薇颔首言道。

“是，小主。”周喜应答道，之后退出殿外等候。

采薇今日着了湖绿缂丝折枝荷花纹单衬衣，外穿雪灰色缂丝缠枝纹琵琶襟坎肩。清雅又素净的衣着是她一贯的着衣喜好，虽然是去见玄烨，可她并未曾有想要改变自己着装喜好的打算。

周喜见熹合堂新进的宜贵人还是她之前，她坐于暖阁妆案前的衣着装扮，只是加了一件外穿的坎肩，不禁想起之前师父指点他的话，“小心仔细着侍候这位小主”。

这后宫的主子们，尤其是新进宫的小主们，要去见万岁爷哪个不是精心着意梳妆，恨不得将所有的绫罗绸缎与首饰珠宝穿戴于身，这位小主却面色淡然，衣着素雅。人人皆是这般，对于万岁爷而言，早便已经无新意。这位宜小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能够吸引住皇上的新意，得皇上眷恋。

“小主，轿撵已经于宫门外候着，还需您且先行几步便到。”

采薇微微点头，笑道：“无妨，公公。”

上了轿撵，采薇只知道香冬走在自己的右侧行走着，宫轿转了两次，在乾清宫的殿后院门处，停了下来。

“小主，咱们到了。”周喜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嗯。”采薇应了声说道。

主子应了声，外面的宫仆全敢将轿撵的轿帘掀起。

采薇由香冬搀扶下了轿撵，由周喜在前头领引着，进了养心殿后面的昭仁殿。

玄烨还未下早朝，因此采薇于明间的紫檀嵌白玉靠背扶手椅上静静坐着等候着。静等着属实无聊，采薇心想着，若是有一卷书，会是好一些，然而，这是皇上的寝殿，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去轻易触碰。

她能够触碰发的只有身下坐着的这把紫檀嵌白玉扶手椅，以及旁边的紫檀桌案和桌案上的黄彩瓷描金茶盏

黄彩瓷描金茶盏盛着的是热腾腾的牛乳茶。

采薇执起茶盏喝了两口，还好，不至于太饿。

约摸到了辰时，又过了两刻的时候，采薇才听见自前殿至后殿通廊的脚步声。

玄烨下了早朝，往昭仁殿这儿而来。

宫中早上起得比府宅中早了许多，采薇才进宫一日，现下又只做坐着并不动，犯了困。

幸亏香冬耳聪眼尖，瞧见自前殿往这边走来的玄烨。

“小主，皇上下早朝了。”香冬小声地说道。

采薇听见了香冬的轻声所言，睁开眼眸，抬头往殿门外望去，望见玄烨着明黄色纱缀祥云纹绣八团龙袍，款步走来，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

采薇从紫檀扶手椅上起身，等着给玄烨行李清安。玄烨也已经看见了采薇，俊美逸群的面容上，泛起笑意，连着眉眼之间，皆是温柔之意。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采薇尚未屈膝请安，便已被玄烨伸手扶起。

“等久了吧。”声音中含着歉意。

采薇摇摇头，莞尔说，“没有。”

不过心中是在自言，等得倒是不久，就是这紫禁城人人皆起得太早了，坐着不动等待着，着实是犯困来着。

“梁九功，布膳了吗？”玄烨微微转头问梁九功道。

梁九功立即回道：“回皇上，早膳已在偏殿备着。您换了常服，早膳便可布好。”

“嗯。”玄烨应了声后，去寝殿换下朝服了。

梁九功行走于紫禁城多年，打小就随在玄烨身边当差，察言观色，琢磨主子心思的事情最为擅长了。留下采薇一人，带着周喜去备膳了。

采薇也明晓梁九功的用意，。按照宫外而言，妻子侍奉有差事在身的丈夫更衣，是每日常事。而且她如今进了宫，已是宫中的小主。不言其他，惟言其身份地位，侍奉其更衣，是她分内之事。

但她还是第一次要做这般事情，且是要颇为亲密贴近，她还是……有些拘束畏羞。

进了暖阁，迎面是玄烨的龙床，龙床之上是匾额，上提“又日新”三字。

玄烨已经自顾将朝冠摘了下来，搁于南檐炕上的紫檀炕案上。

采薇知晓不能再让玄烨他自己动手了，否则若是入了宫中旁人之耳，怕是会若人口实，徒惹非议。

“皇上，臣妾……侍候您宽衣。”采薇走了两步上前，轻声说道。

玄烨瞧看自己面前，已经是害羞到连好看的耳边都是红彤着的采薇，心绪更是愉悦。

“好。”玄烨松开，任由面前的采薇帮自己宽衣。

采薇微闭双眸，一咬牙，心一定。忍着羞意，伸手去帮玄烨解开腰前的朝带，搁置于身后香冬端着的锦垫托盘上。复又帮玄烨取下胸前戴着的东珠朝珠，仔细着放置好。

到了要解开朝服胸襟前的右衽的盘扣，玄烨灼热的目光正望着自己，采薇是知晓的。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目光只落于盘扣与自己的手上。

只是……脸颊之上的两团红云更深了。

玄烨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

玄烨笑声实在是有些大了，况且两人的身旁，皆是站立在一旁的宫仆，采薇一时心下更是大乱。

“……皇上，你吵到…我的耳朵了。”采薇不由自主地抱怨道。

话刚一说出口，才后知后觉，自己出言不讳，冒犯了玄烨。又称他为“你”，又是忘了自称“臣妾”。

玄烨却并未像采薇这般感觉，从未见过她这样娇嗔小女儿的一面，心里只觉采薇可爱万分。

采薇才欲认罪，只见玄烨将她轻拥入怀，双手揽着她的细腰。

四下的宫仆们，现时亦是甚识主子之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朕日日盼你进宫，总算再与你相见。”

玄烨望着自己怀中纤细娇美的佳人，悦然叹息道。轻轻地环拥着采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心翼翼了，像是对待着自己心爱的珍宝一般。

采薇被玄烨轻环在怀里，其实是颇为难受的，又羞于紧靠在玄烨怀里，又不敢稍稍往后拉开一寸。

“……皇上，可要宽衣？”采薇低声问道，“梁公公那边，应该已经备好了早膳，正等着皇上……”

玄烨见怀中的佳人，已经是害羞到自始至终都不敢抬眸望向自己，决定放缓自己的“攻势”。给她一些适应的时间，慢慢来。

毕竟，她已经入了宫，成了他的嫔妃。他与她，来日方长。他再不必，急于一时了。

无论是富察家的骁骑参领，还是他的亲弟弟和硕恭亲王，皆再无一丝机会了。

“好，为朕宽衣。”玄烨松开拥环着采薇腰身的手。

采薇解开了所有的盘扣，正想着转身到玄烨的身后，帮玄烨脱下朝袍。却没有料想到，玄烨自己先已背转过身。这样遂方便了采薇帮他宽衣。

自古帝王多疑，皇帝主动将自己的身后示于一人，定是十分信任此人。

之前周嬷嬷教习采薇之时，讲过如何给皇上更衣，曾说与她，祖宗有规，嫔妃为皇帝更衣，皇帝一般只是张臂站立，只由嫔妃来回走动侍候，以示君主的绝对威严。

采薇帮玄烨褪下了了朝袍后，走去一旁的檐炕上取要换的玄色二则团龙纹绸常服袷袍。

玄烨转过身来注视着采薇，见采薇取来玄色常服后，复转过身来，方便采薇为自己穿衣。

采薇心中一暖，原本的羞色与拘束略减几分。

一一扣好袷袍右衽的盘扣，还需蹲下身来，将袍带系于腰间。这袍带解开容易，系上不易，并且玄烨的袍带上的香囊不仅一个，还有玉佩与金络等，且有重量，不是立马系好，再系便更加困难。

“起身来，朕系便可。”玄烨抬手将身侧的采薇扶起，然后自己低头将麻烦的袍带系好。

采薇有些愧疚地站在一旁。

玄烨系好了袍带，一抬头看见满是愧疚自责的采薇，立马明晓她是为何。

“朕打小便是自己来系袍带，纵使现在也经常自己来系……”玄烨宽解采薇。

采薇亦是明白玄烨是在宽解自己，听着他说自己打小便是自己来系腰带，便想起周嬷嬷同她所言，皇上八岁登基，在权臣逆党之间，盘旋图谋，励精图治，重操朝政大权。其中艰难辛苦，可想而知。

“臣妾……下一次不会再让皇上帮忙了……”采薇说道。

“好。”

玄烨薄唇微勾，唇边泛起笑意。

“那么，现在陪朕一起去用早膳吧。”

采薇点点头，回道：“是。”

玄烨走到采薇身边，轻执起她的纤手，两个人一齐走向已备好早膳的西暖阁。

“以后与朕，不要像他们回答‘是’，要说‘好’。”他声音温存，如早晨和煦熹光。

她回道，一如他对她所言一般。

“好。”

①出自《世说新语·容止》。意为"就像松下清风，潇洒清丽，高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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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