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晖堂,是个江南风味的院子,只见索额图和张英居然还跪在外面请罪,那个慎王爷倒是不知去向,估计被康熙打发回奉天了。
天气颇热,屋子里却凉快阴爽,康熙正立在窗边,看来从奉天回来到现在,还没换过衣服,风尘仆仆的,但不失优雅,见李雁儿来,眼里闪过些许柔情,对郭琇道,“郭琇,你说的人就是她吗?”
郭琇见李雁儿来了,还以为她是公主之类的,大吃一惊道,“是——是,皇上,此人——”
康熙点点头,突然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温柔尽去,威严顿生,对着李雁儿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李雁儿!”
李雁儿扑通一声,应声跪在地上,“皇,皇上——”
康熙道,“郭琇,你受苦了,朕会重重地罚她,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不懂事,朕替她说一声对不起。”
皇上如此放下手段,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郭琇见皇上态度谦卑,也动情道,“皇上,您这样,可折煞老臣了。不过望皇上原谅,老臣行止不端,才会遭小人诟病,此为一;这几日老臣一倒,受尽欺凌和白眼,惶惶不可终日,此为二;老臣身为丈夫和父亲,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嘉护,此为三。此事之前,老臣已经心力憔悴,尚能勉力坚持。此事之后,老臣已如朽木一般,再也使不上一分力了。”
康熙知道他正向他抱怨呢,正色道,“郭琇,你可知道在这件事里你犯了几个错误?”
郭琇本以为能得到皇上的同情,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错误,颤声道,“臣惶恐!”
康熙道,“第一,你太过愚笨,别人略施小计,你就辞官。若每个人都像你一般,那朕还要不要治天下了?第二,徐乾学是高士奇的表亲,他被明珠弹劾罢官,人家是立马来找高士奇。你被明珠他们欺负,妻子儿女搞得没地方住,你也不说,你不知变通。第三,就是关于靳铺治水这件事,你听信一家之言,受人唆使,对治水不懂专懂,你没有远见。这三条,难道不是该死吗?”
郭琇惊得大汗淋漓,急忙跪下磕头道,“皇上恕罪。”
康熙笑道,“朕也不是指责你,你起来吧,把朕说的话都想一想就好了。”对太监道,“让索额图和张英也进来领旨。”两人也进来后,对高士奇道,“你拟,索额图,蓄意图事,扰乱朝政,结党营私,此罪一;其弟心裕嬾惰骄纵,索额图不能言传身教,此罪二;自恃巨富,日益骄纵,拉拢旗主,此罪三。以上三罪,朕决意,夺索额图内大臣、议政大臣、太子太傅,夺法保一等公。索额图,你服不服?”
索额图惊得又拜了拜,哭丧着脸道,“皇上圣明。”这是数罪并罚了。
李雁儿听了也欣喜不已,抬头瞥了康熙一眼。
康熙继续道,“佐领还是在的,你也莫要丧气,好好为国家,为朕办点事,还是能官复原位的,你下去吧。”又对张英道,“张英,你父亲去世,回家守孝去吧,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张英感激涕零道,“谢皇上,臣,遵旨。”
康熙道,“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一回来就那么多事情,明珠和佟国维也辞了,朕这里都没人了。高士奇,你宣富察·马齐即可在畅春园来,朕要考考他的学问。”
众人都散后,康熙才对着地上的李雁儿,笑着骂道,“起来!”
李雁儿伏地道,“皇上,我不敢。”
康熙假装生气道,“可以了,起来吧。别装模作样了。”见她久久没反应,走去抬起她的脸,见她双眼红红的,忙问道,“怎么了。”
李雁儿眼泪涌出道,“皇上,你骂我吧,郭琇是我设计的,那索额图也是,全是我做的。皇上要杀,要罚,要怎么样,都可以。是我拿了郭琇的折子,交给纳兰明珠,让明珠辞职!是我在京中造谣言,引得飞扬古彻查九门,然后引得众人知道他和慎王爷在一起,是我污蔑郭琇,逼着他辞官,是我嫁祸索额图,说他谋反。”她伸手擦擦眼泪,“我也得到报应了,有人在京中写了一本关于我的小书,我的名声算是臭的不行了。”
康熙本来是越听脸越黑,但见她双目含愁,娇媚异常,捧起她的脸,柔声道,“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不出手,我也会让他们下去。你一出手,他们反倒恨起你。这个黑脸,你干吗替我唱呢?我之前让你入后宫,不就没有这些是是非非了吗?你跟后宫斗,还有胜算,跟这些大臣,他们可都是成精的老狐狸。你应该感到庆幸,索额图和明珠没有联合在一起对付你,要是他们一联手,你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人,我都顾忌的不行,不要说你。”他一番语重心长,说的真诚,情意绵绵的。
李雁儿心脑一热,别人都说他会杀了自己,但是她偏不信,“谢谢皇上。反正他们也斗不到
我,我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可是如果是皇上的话,他们就有的诟病了。”她没说其实自己
另有目的,拉下明珠是,是为了分一杯羹,为后面做筹谋,还有答应过容若要保全纳兰家。
拉下索额图,是知道如果不下一剂关于谋反的猛药,又怎么让康熙下决心撤了他所有的职
位呢?
康熙宠溺道,“你有时候就是有些任性。”
李雁儿问道,“皇上,奉天之行,都还顺利吗?”
“你说呢。”康熙瞥了她一眼,拉起她,从袖口拿出一串碧玉的珍珠手链,珍珠颗颗大圆,且晶莹剔透,套在她白皙的手上,笑道,“这是他们送我的,我拣了最好的给你,后宫的人都不如你,你喜欢吗?”
李雁儿破涕为笑道,“喜欢!就是有些像佛珠一样,戴起来土气,哈哈!”突然搂住他,“皇上,我有个建议。”
康熙也心情很好,“说说看。”
“佟国维和明珠是一道的,如今明珠辞官,我们不如抬举佟国维,让他们两人离心。但是佟国维作为一等公,已经赏无可赏,而隆科多如今是御前首领,也做的很好了,不如,我们就升伊皇贵妃的位份,让她升后。索额图降,我们就升张英的儿子,张廷玉,他是新科状元,我已经帮皇上看过了,人正直,行事又谨慎,是个好苗子。”
康熙沉思一下,笑道,“虽然知道你别有所图,但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就按你所说吧。”
用了午膳,康熙牵着她,一起去往太皇太后的灵柩前,跪拜了许久。
李雁儿见他伤心,呆呆的坐在那里,也学着扑在地上,哭的直不起腰。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替他哭的伤心一点了。
等两人祭奠完走出,天上已是一轮皓月,夜静似水,康熙叹了一口气道,“皇祖母悉心教导我,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真是不孝。”
“皇上也是有事嘛,太皇太后会明白的。”
康熙苦笑道,“皇家天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干这个皇帝。可是你知道吗?我肩负重任,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虽说不是一个英明皇帝,但自问无愧于心。我也不只是为了爱新觉罗家,是为了天下百姓。明末积弊已久,民不聊生,去往奉天的路上,辽东大旱,巡抚竟然还私吞了朕拨下来的粮食,导致饿殍遍野。这一路上,我亲眼看着一对母女饿晕在路上……”
说着,他的泪水涌出,“我身为帝王,富有四海,是说我不仅有钱,也应该心中有百姓。如今我要亲手灭杀这些功臣,不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这索额图和纳兰明珠,占尽天下之利,不逼他们吐出来,又怎么能安心?吏治因他们而败坏,我就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他说了一大堆,李雁儿听完怔怔的。
康熙又道,“我现在不动他们,是因为时机未到。我们如今给他们一棍,他们也许就会知道收敛一些。他们的门生势力遍布天下,盘根错节,等时机一到,我就彻底斩草除根。这段路,很漫长。”
李雁儿突然动情道,“皇上!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过如此有情有义的话语,他想的完全只有别人,而没有自己。她心中感动,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只想替他做些什么,无论什么也好。这种感觉很特别,但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但也是一瞬间,旋即又马上想着,天下跟他有关系,跟自己可没有关系。等到他差不多的时候,还是得把他带走才好。
可是李雁儿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等就等了十年。
**
康熙三十二年。
“让开,我要见姑姑。”年羹尧闯了进来,见到一个美貌女子立在窗边。
李雁儿皱着眉,骂道,“他妈的,干吗?没有规矩。”
年羹尧见到她,微微收敛一些,“姑姑,我又打胜仗了,皇上说我是大清开国以来最年轻最能干的将军了。”
“哼,皇上说的,你也信。”李雁儿还是一袭灰衫,微笑道,“倒是比八年前勇猛了很多。那年,叫你去追那个葛尔丹,要不是我骂你,你还傻兮兮地愣在那里呢。”
年羹尧挠挠头,他今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姑姑却一点也没有老,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还好看呢,不好意思道,“姑姑,别提了。”
那年打葛尔丹,康熙御驾亲征,葛尔丹打了败仗,打算逃亡向西逃往塔米尔。李雁儿当机立断,吩咐年羹尧前往阻杀了他。他砍下了葛尔丹的头,也因此荣升四川提督,之后,又平了宁番卫,总之,就是平步青云。
他永远忘不了李雁儿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厉喝,“年羹尧!我草你奶奶,你不把他的头给老子拿回来,老子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当凳子坐。”
当即,她首当其冲地纵马奔了出去,他也尾随而去,两人合力,加上之前李雁儿安插在葛尔丹里面的细作,才一举剿灭了葛尔丹的余党。当然,她把功劳都给了他。
正说着话,又一个人进来,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正是刚成年的胤禛四阿哥,笑道,“你们又在谈论陈年旧事了,皇阿玛可找你了,姑姑,你还不过去吗?”
李雁儿沉默不语,怎么转眼就十年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十年里,天下在康熙二十七年就一统了,那时候她已经动心想要退出朝堂。可是皇上说还有吏治问题,她帮着又花了几年肃清了吏治,使得国库充盈。
而康熙也许真的是命硬,伊皇贵妃封后之后也去世了。此后,后宫真正的主人也变成了她,也因此无一个人敢再提太皇太后密诏的事情。
她宫外的身份则是叶玄,代替康熙掌管八个旗,兼顾两个营。
她几年前提拔的张廷玉如今是上书房大臣,董小舟已经是御前侍卫统领,连于建也掌管着丰台大营。而隆科多,则是和她结成了利益联盟,互相钳制,飞扬古死后,他如今是九门提督。纳兰明珠自从辞官后,再不理政事,偶尔收点小钱头过得滋润极了,纳兰一族也得以保全,连纳兰容若都隐居江南去了。
如今唯一的对手,就是几年前又因为立功拿回了权力的索额图。
如果真的如容若所说,康熙不会放过她,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因为,她要逼着他退位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