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游倾的布加迪一直守在餐厅附近，等里面陆陆续续出来一帮喝得差不多，嘴上不忘“迈董迈董”喊的人，他才一骨碌钻上车，开进视线盲区躲避陈冬至视线。

透过车窗，霍游倾皱起眉头。

迈季安跟陈冬至站在一起，任由朋友热情招呼，说着不着边际套近乎的话，陈冬至似乎还不拒绝，难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人群散开，陈冬至嘴角总算落下来，不再跟迈季安有接触，一个人沿着马路往对面江边走。

迈季安垂头跟在身后，修长的身段搭配上布料昂贵的西装白衬衣，让路过的车辆放缓了速度。

风吹过，女人长发飞起，身段婀娜，男人插兜，成熟稳重的手表露在外面，似乎时刻关注着前方的状态，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又寸步不离。

和刚出餐厅的状态天差地别。

倒像是偶像剧内上演的情侣分手戏码，□□得很。

霍游倾好奇，便踩下油门，远远跟在身后。

-

“迈季安你能不能别跟着我。”陈冬至颤抖的声音。

眼看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迈季安慌忙停下脚步。

不知道他又做错了什么，早已适应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摆不出情绪，只有眼底翻涌心疼的波浪。

“好，我不过去。”迈季安轻声答应。

他不理解，明明用餐的时候还很好，陈冬至也很开心，为什么突然又变脸了。

今晚的餐桌，陈冬至是被人簇拥的那一个，不需要离开座位敬酒，不需要扯着脸同人强撑说笑，不好吗？

陈冬至长叹一口气将眼泪忍回去，自嘲说：“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之后，他们怎么对我的，小M董您刚刚都看见了。”

“嗯。”迈季安随即回。

回得太干脆让陈冬至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法接话，迈季安似乎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

“你没发现从那之后，我这些年所做的努力没有一个人能看得见吗？”陈冬至哼笑反问。

迈季安没出现的时候她虽然会听到很多不堪入耳的言论，但也能听到很多鼓励的话语。

同事会因为她的工作能力选择相信她，碰到和她一样拼上去的前辈，她们也会支持她，连许忆琳这样的面对工作都得避让她三分。

凭什么迈季安一出现，她就是那个毫不费力攀龙附凤的角色？

迈季安没说话，锋利的五官在微弱光线里泛着冷气，即使双眸带着歉意，也还是那般不容接近，和他的西装一样，和他的理查德米勒一样，和他的身价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

陈冬至眼角耷下来，落寞朝迈季安摇头。

“迈季安你习惯了这样的身份，我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觉得依附在你身边的我会很开心，会和别人一样渴望这种姿态。”

“可你知道不知道，八年前冯迎春因为我不要自尊提到你，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要脸没有尊严？那是我妈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提到冯迎春，陈冬至拦不住眼泪，任由它肆意滑落也不去处理。

迈季安慌了，控制不住往前走。

但迈季安前进一步，陈冬至就后退一步。

带着止不住的眼泪和颤抖到歇斯底里的嗓音，她要迈季安听一听当初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

九年前。

高考结束后不久，迈季安离开榕县回沪城给她拿礼物的第一天，冯迎春身体不适，倒在了早餐铺门口，被120拉进县医院。

陈冬至当时就在山脚下的篮球场上笨拙复习着迈季安交给她的三步上篮，笑脸盈盈。

接到消息跑去医院却被告知病情复杂，需要转往大医院。

陈冬至觉得她的天塌了，冯迎春一直很健康，身体很好，一口气能跑五公里，怎么突然就这么脆弱了。

没办法，陈冬至联系了沪城的小姨冯欢夏，紧急转院。

不久便在沪城查出来肺癌晚期，前前后后检查加治疗，后续用药不断，只出不进，一下就花光了积蓄。

可冯迎春的身体还是日渐衰落，还得继续治疗，陈冬至便带着什么都不懂的人情世故，四处求人借钱，碰了一鼻子灰才凑够的医药费，她特别开心。

陈冬至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冯迎春忍痛把头发梳得干干净净，问她拿走医药费，轻声喊她，“冬至。”

摸着她脑袋喊的，笑得很舍不得，似乎冯迎春说完话就要消失那样。

陈冬至撑着笑，露出黯然失色的小虎牙。为了筹到钱，她已经好久没睡了，没吃好饭，脸颊的婴儿肥消瘦不少。

冯迎春掐着，笑说：“长大了好啊，抽条了，妈妈教你的怎么和面煮鸡蛋面还记得吗？”

“记得。”陈冬至打了个哈欠，她现在并不想吃鸡蛋面。

“妈，我先去取药。”

“冬至！”

冯迎春拽着她，双眼噙泪重复着：“好孩子，不买药了，妈不治了，咱不花那个钱。”

像是眼睁睁看着冯迎春瞳孔的求生欲消失，陈冬至眼泪夺眶而出。

冯迎春都放弃了她要怎么办？爸爸在她一岁时候意外离开，冯迎春没再婚，说是不想恋爱，她知道，是害怕她受人欺负。

可是冯迎春走了，她才更可能被人欺负，还没人保护。

“不行！”陈冬至猛地摇头，“要治！我现在就去取药！”

陈冬至倔强起身，冯迎春却不肯松手，愣是被她拽疼了，吓得陈冬至连忙蹲回去，跪在地上。

“不可以妈妈…”呜咽到崩溃的声音。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没钱无所谓，她可以不上学，可以去打工，实在不行她去卖早餐。

医生说了，只要配合治疗，冯迎春大可能活很久的，都能活到她结婚生子，不能放弃。

“冬至，听妈妈说，”冯迎春咬牙托着陈冬至下巴将她喊回神，一字一句说，“妈妈活了大半辈子，足够了，你不一样，你还没有上大学，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为了我背上这么大的债。”

“我不怕！”

“妈妈怕，妈妈疼了你一辈子，最后却成了你的拖油瓶，你叫妈妈以后怎么甘心？”

冯迎春没哭，语气硬得很，还在笑，扯着袖口擦掉陈冬至眼泪，继续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过上你喜欢的日子，这样妈妈才甘心的。”

陈冬至已经失去力气瘫在冯迎春怀里，脑子哭到短路，绝望间，她想起了迈季安。

她来沪城不久时，在沪城大商场前见过和差不多迈季安上下学坐过的车子，她问万游睿那辆车叫什么名字。

万游睿说：“叫迈凯轮，很贵的，在沪城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买得起。”

“有多贵？”她好奇。

万游睿想了想，说，“能在沪城买一套房子了。”

一辆车就能在沪城买一套房子，也一定就能治好冯迎春的病。

陈冬至像是瞧见救命稻草，从冯迎春怀里抬头，哭着说：“妈妈，迈季安有钱，我找他帮忙，我跟他关系很好，他一定愿意帮我！”

说着就起身在桌子上发了疯找手机。

“冬至…”

“冬至！”

“陈冬至！”

任由冯迎春喊叫，陈冬至只顾着在空白拨号页面输入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在最后一位，被冯迎春抢过去，关上，然后给了陈冬至一巴掌。

“妈妈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有骨气？你跟迈季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出钱？”

陈冬至捂着脸，委屈。

她只是想救妈妈，不管什么关系，让她做什么都行，全都可以，只要能帮她救救妈妈。

可冯迎春反应太大了，猛地咳嗽，咳到出血。

陈冬至急忙拍着冯迎春后背道歉，“我不找迈季安了，妈妈你别生气，我不找就是了…”

等冯迎春缓过来，又内疚将陈冬至抱到怀里。

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的为人，冬至只是太着急乱了阵脚罢了。

可是以后她不在身边，冬至碰到事情就乱阵脚会吃亏，到时候没人帮忙兜底可怎么办啊…

“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冬至啊，答应妈妈，不能这样，我们干干净净的，恋爱是恋爱，钱是钱。我知道迈季安是好孩子，但不管你喜不喜欢现在都不能找他，咱家只是不如他有钱，不是没骨气。”

冯迎春一边哭一边说。

来不及了，本来以为她可以慢慢教陈冬至怎么识别男人怎么谈恋爱，可时间不允许，她就只能教陈冬至怎么不吃亏。

冯迎春闭上眼，亲了陈冬至额头一口，缓缓说：“对不起，妈妈耽误你了，复读都没有办法好好学习，但你得变得厉害别人才不敢欺负你，恋爱也是，不能伸手，步子慢一些没关系，是往上走就行，别人都是不可靠的……”

冯迎春和她说了很多，多到她都快记不下了，再多下去，她都快记不住当天冯迎春的模样了。

……

冯迎春离开的那天阳光也很好，烈日炎炎，知了也叫得特别欢。

看到陈冬至手里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冯迎春是笑着离开的。

在闭眼之前，冯迎春抓着她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小乖。”

-

沪城的晚风还在吹，原本还有两三人的江边只剩陈冬至和迈季安相隔相望。

迈季安心疼到颤抖，想上去抱一抱哭得委屈的陈冬至，却被她表情拒绝得干干净净，只能扶着围栏，克制情绪。

带着哭腔，他懊悔问：“为什么不打那个电话，你明知道当初我一直在找你。”

“不打。”

陈冬至倔强摇头，发狠说：“从前不打，今后也不会打。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才会一次一次心软，但今晚我看出来了，你从出现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觉得我是那般便宜的人，觉得我就该攀龙附凤，没关系，我不在乎。”

“但是迈季安，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看见你我就想起冯迎春和我说的话，想起你嫌弃冯迎春辛辛苦苦烤出来的串的模样，想起你喝了一年冯迎春打的豆浆却逼我在她忌日穿红裙子的模样，想起你每一个嫌弃我的眼神。”

“可那些都不是故意的。”

迈季安摇头，扔下外套冲过去，即便如此，得体的发型依旧规整，哭得满脸泪痕也依旧那般秀丽。

“不是这样的冬至，都是误会，我当时没吃过那些所以不敢吃，我不知道那天是冯阿姨忌日所以才逼你穿的，还有，因为梁…”

迈季安突然停住，他说不出口，陈冬至现在的状况已经崩溃，如果再加一条梁分的所作所为，恐怕只会更伤心。

最难捱的那些年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梁分，她知道了要怎么办？是撕破脸还是继续隐忍？

“别碰我。”

迈季安心底还没有得出结果，胸口传来陈冬至冷冷的声音，逼得他松开，后退。

看着陈冬至灌满恨意的双眸，迈季安知道自己完蛋了。

“你说，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M集团。”迈季安几乎带着祈求说。

他知道在无意冒犯冯迎春开始，陈冬至对他的偏见就慢慢生根了。

这是他唯一赎罪的机会，陈冬至离开的话，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可即便如此，陈冬至的眼神还是没有软下来，似乎从讲述九年前冯迎春的事情开始，她就慢慢将他从瞳孔里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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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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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追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