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感觉身体一阵轻,一阵重,像是被人轻轻抛起,又重重落下。
他张了张嘴,只轻轻发出了“啊”的声音,立刻被刺痛的喉咙收服。好在3月的阳光还并不刺眼,只是明晃晃些。
他睁开眼,注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刚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两根粗壮的杆子上,动弹不得。
左手和左脚在一根上,右手和右脚在另一根上,身体之下还有一块木板。
整个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用担架抬着,只不过不算友好的方式。
抬「担架」的四人用力很难均匀,所以莱茵有时候觉得头往下坠,晃晃悠悠的。
他记起来了。
在白鹭号上。
其他乘客都惊讶地看着莱茵和维科默四人跳入海中。
“他们在干什么,不至于吧,只是一次风暴。”
“对啊,看着身体强壮的,单子这么小。”
“快扔几个救生圈下去吧。”
……
雾气很浓,四个年轻人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然而,白鹭号的挑战才刚开始。
一阵惊雷劈中了甲板,在那之下直通仓库——而仓库里堆放着大量的可燃物。
大火一下子就蔓延开。
莱茵落入水中后,虽然没看到它最后的下场,但暮鸦的出现,早已揭示结局。
思绪飘飘荡荡,很快又回到现实。
抬着莱茵的担架被放回到地上,他也终于有机会看清那四位苦力——他们肤色偏深,是典型的海岛居住民。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聚集地,男男女女放下手里的劳作,都围过来看。那些胆大的孩子更是挤进内层,透着好奇的眼神。
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有藏青色的奇异图腾,但相比艾琳娜的,数量要少得多。
“*&……@¥*……”
其中领头的是个年轻壮小伙,他叽里呱啦朝着其他人说了一堆,都是些混杂了方言的俚语。
莱茵皱着眉,一句话也没听懂。
这时年轻男人忽然伸手,粗鲁地在莱茵脑袋上拍打了下,又一顿比划。
众人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小孩子们跃跃欲试,有个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莱茵额头上的血迹,放在口中品赏,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那高兴的样子像是吃到了美味的糖果。
「他们会吃人?」
莱茵的脑袋里蹦出个可怕想法。
就在此时,围在一旁的人群一下子分开了。
一位老者缓缓步入视线,他披着灰青色麻布披风,脚步极稳。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目光少了探究,多了某种怜悯,全身上下只有额头上纹了些图腾。
“你是从矿城来的?”
莱茵刚张口,喉咙咸哑,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是从中央区来,去矿城的。”老者继续说道,“我是长老阿拉夫,你的运气还不错,捡回一条命。”
紧接着,他吩咐其他族人几句,又有四位苦力上前来,将莱茵运走。
不过这一次,莱茵被送到了有屋顶的房间里,那些对他好奇的人也没再跟过来。
从阿拉夫的口中得知,由于他们所在的岛常年被雾气环绕,极难被外界发现。岛民们依靠打渔、耕织为生。偶尔也会在雾气消失的窗口期,前往远一点的区域探索。
这一次,莱茵就是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岛民救回来的。
而且他被绑在临时担架上,也是阿拉夫特意嘱咐过的,以防有些骨折的落水者醒来后,情绪激动引起二次伤害。
但莱茵还算幸运,只是身体上有多处擦伤。
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阿拉夫的住所,喝了几天本地汤药,干涩的喉咙倒也能正常发声了,两人也能正常聊天了。
阿拉夫摸了摸小腿上的长条伤疤:“其实,我也是被他们救回来的,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那除了您,还有其他岛外人吗?”莱茵试探道。
“没有了,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阿拉夫拿着水壶的手顿了下,随即给莱茵倒了杯,“试试这个,对你的嗓子好。”
“那最近,还有其他人被救上来吗?我还有3位同伴。”
“最近吗,我没听说北岛上有其他幸存者。不过,要是和你的情况差不多,也许是漂到了南岛。”
“南岛?”莱茵触发新的知识盲区。
“有这个可能。”阿拉夫笑笑,“不过别急,他们待人向来也不坏。你先在这住下吧,下周正好有祭月市集,到时候我出面帮你去探探消息。”
莱茵虽然对岛上情况了解甚少,但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还是捕捉到了关键词——市集。有市集就有交易,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一连几天,莱茵每天都在岛上转悠。
这个无名群岛被分为南、北两个区域,不过在非市集期间,禁止互通往来。莱茵有几次不小心走到南北交界处,被站岗的守卫直接轰了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南岛的人。
守卫的武器是金属制成的,比起北岛渔民用的石制长矛锋利得多;他们的衣着也与北岛人不同,不是粗麻和兽皮,而是带有细密缝线的深色布料,胸口的衣襟上绣着同个符号,看上去是某种徽记。
莱茵被驱离时,那名年长些的守卫冲他喊了几句。
无论是嫌恶的语调,还是不耐烦的表情,都能让任何一个人猜出其语义:
滚,你这个垃圾北岛人。
*
在进行地毯式搜索的不止有莱茵,其他北岛人也在为市集做准备。
他从长老阿拉夫的口中得知,北岛有种特殊植物叫做白霜草,不仅是因为它叶面上有一层白色绒毛,如同初晨的白霜;而且到了晚上,叶脉在漆黑的夜里也会透着光。
这个岛上的人都信奉着,白霜草吸收了日月天地精华,是大自然的顶级馈赠。
而白霜草的成熟也是有时间规律的,恰巧就是在雾散开的前几日。
虽然阿拉夫破了盆冷水:“一般人是很难找到的。”
莱茵没放在心上,一连扑空几天后,决定带足干粮,往丛南岛的另一面林深处去。
很快,他便知道,为什么此处鲜少有人来。
这里的气温以及海拔虽然不及自由港,但越是往里走,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他每走大约两公里,就需要休息半小时缓一缓。
莱茵的鼻子很敏锐,这是作为草药工作者的天分之一。他注意到,空气的沉重并非单纯湿度过高,而是源于某种蕨类植物分泌的腥气。
那腥味带有明显的碱性气味,类似实验室中某些有机胺类物质的味道。它让呼吸道黏膜短暂收缩,引起轻微的缺氧感。
自然环境的多样性就巧妙在,存在相生相克。
莱茵后退几步,环顾四周。
在一棵倒木旁,他发现了一簇湿地植物,叶片圆润厚实,汁液含有酸性成分。若能中和空气中的碱性物质,理论上可暂时缓解不适。
为了验证猜想,他用随身的匕首切碎盾草叶片,将汁液挤入手帕中,捂在口鼻上。
第一次吸气时,酸味刺鼻,胸腔的压迫感却逐渐减轻。
过一会儿,呼吸恢复顺畅。
“有效。”他轻声自语,又抬眼望向眼前丛林,实在是令人着迷。
收起匕首时,他又多看了几眼。
这还是当初霍普金送给他的,其他随身物品都葬身在海里了,连支笔连张纸都没留给他。
说到霍普金。
莱茵走的匆忙,只请维科默让人带话给了小西尔。
如果霍普金有心打听,不难知道这个情况。
又往前将近走了两个小时,虽然莱茵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免被沿路带刺的枝条割伤了手臂。到了傍晚,耳边的蚊虫也变得多起来。
莱茵在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坡上坐下休息,从附近找了些认识的止疼草药,敷在伤口处,气味清凉。
天色暗得比想象中快,但暗也有暗的妙处。
忽然,莱茵的目光被一抹闪光吸引。
它就在前方的枯叶带中,银白色的光泽如同传闻中白霜草的叶脉。
莱茵缓缓俯下身,小心地撩开那堆枯叶。
然而下一秒,他的喉咙骤然绷紧,那“闪光”忽然移动了。
——是一片鳞片。
那不是植物,而是一条巨大的蛇。它的身体在枯叶中起伏,像一条沉睡的钢铁。
不,它现在醒了。
莱茵不由自主地后退,靴底压到了几根枯枝,立刻惊扰了对面的敌人。
那条大蛇有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它不断扭动着,用身体盘着圈,将莱茵圈在其中。即便如此,三圈以后,莱茵还是没能看到它的尾巴从枯叶中出来。
莱茵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唯一的匕首。
理性告诉他,任何动作都无法与这样体型的生物对抗。但身体已先一步紧绷,本能地将匕首横在胸前。
那条蛇缓缓滑动身体,地面被带出低沉的摩擦声。
它昂起头,几乎与莱茵的视线齐平,舌尖的寒气拂过他的脸。
空气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大蛇放弃对峙,收敛敌意,将身体围成的圈扩大,但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莱茵愣在原地,呼吸仍未平复。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
“人?”看起来是个十**岁的女孩,“你怎么会来这里?”
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能遇到人,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况且对方说的还是能听懂的通用语。
然而莱茵的回答,却像是一句蹩脚的搭讪: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来自外岛?”女孩的戒备心更强,“把衣服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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