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刮得屋顶那个破洞呼呼作响,像是有人在吹埙,就是调子不太好听。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屋顶的瓦片又被吹掉了几片。
“唉……”他叹了口气。
眠竹踮起脚,总算是把麻绳扔过了房梁。这活儿还挺费劲,他扔了好久才扔过去,鼻尖还出了点汗,紧接着他给绳子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最后一步——他将脖子往绳圈里一伸,啧,有点糙,磨得皮肤不舒服。
算了,也能将就,反正就难受这一下。
眠竹低头看了看脚下这张陪了他很多年的瘸腿凳子,心里还挺过意不去,最后一程还得辛苦它一下。
他闭上眼睛,想着明天林家阿妹看见自己吊死鬼一般的尸体,会不会被吓哭。
随即他马上就被这个想法给逗笑,林家阿妹前几天就死掉了,怎么可能看得到自己的惨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踢掉凳子,完成这件大事——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咳的声音!
眠竹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凳子也“哐当”往旁边一歪砸在地上,终于是解体了。不过他还来不及替老伙计伤心,脖子上的绳子骤然收紧,整个人也跟着晃荡了起来。
“咳……咳咳咳!”这下换他咳得撕心裂肺了,双手下意识胡乱去抓脖子上的绳索。要命!这算什么?到底是谁吓唬他,他是想死但是并不是这么草率的呀!
就在他手忙脚乱,正当感慨要死得尴尬之际,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也没见怎么用力,看着挺结实的绳子“啪”一下子就断了。
“哎哟!”眠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吃痛地揉着摔疼的屁股,看见脚边断成两截的绳子,一下子就火了:“谁呀!打扰别人干正事讲不讲礼貌!我就这一根绳子,现在断了我怎——!”
他气呼呼地扭着脖子去看身后那个坏自己好事的家伙,月光从破洞里洒下来,正好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那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料子看起来就贵的离谱的月白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着看不太真切的暗纹。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簪束着,腰间还挂着一只玉铃铛。
长……长得真是好看,感觉比林家阿妹话本里讲的神仙还要好看。就是太白了,看着没什么气色,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此刻更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这深更半夜,这荒山野岭,他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破屋,凭空出现这么一位……这位爷?
之前眠竹听村里的人遇见贵人就是这样称呼的。
他仔细看了一下,这位爷身后的门确实是关着的,就连门栓都还放着,那这人是从哪里出现的?
眠竹的脑子里瞬间出现几个山野精怪化作美人吸食人阳气的志怪故事,下意识后退,抱紧了自己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襟。这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平常都舍不得穿,想着走完最后一程才换上了这身。
“你……你是狐仙还是山魈?我告诉你,我快死了,我可没什么阳气给你吸……”
那人闻言,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那眼神复杂得很,好像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他想肯定是眼花了。
“我不是精怪。”他开口了,声音惊人地好听,像是后山冷泉敲击石头的声响:“我乃游历之人,途经此处,见你……命不该绝,特来一问。”
“游历之人?”眠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狐疑地打量他:“穿成这样?蒙谁呢?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哪有命该不该绝的,不想活了就死呗,我觉得我这命绝得就正是时候。”
他沉默了一下,似被眠竹这毫无逻辑的言论噎住,然后,他抬手指了指他上吊的地方,语气平淡:“别人都在苟且偷生,你反而年纪轻轻,为何寻死觅活?”
眠竹才不管他,将断掉的绳子放在他手心,理直气壮地说道:“赔钱!”
“什么?”那人看着手中的麻绳,眉头皱得更深,似是不解。
“赔钱!”他叉着腰又说了一遍,渗进这破屋的冷风灌进了单薄的衣裳里,他又马上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你损坏他人财物不应该赔偿吗?你得赔我一根新的,下次上吊我还要接着用。”
“你为何执意寻死?”他不解问道。
眠竹跟他理论:“寻死有什么问题?活着没意思难道就要硬熬吗?我这叫及时行乐,早死早托生。”
那双似深潭的眼睛盯着他,像是想从眠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和痛苦。可他注定要失望了,眠竹是真觉得死了挺好的。
“世间皆苦,但也并非全无牵挂。”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许,“你……可是受过什么极大委屈,不妨与我说说?”
“委屈?那倒没有。”眠竹摆了摆手,家里唯一的凳子也摔坏了,没地方坐,他便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反正绳子也断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跟这人聊聊天打发时间也可以:“我过得挺好,村里的邻居也好,我还经常帮他们,张婶家的牛丢了我给找回来,村东头的狗娃掉河里了我还给捞上来,白天的时候,我还把最后半块饼子给了村口的流浪老汉。”
眠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越数越觉得自己虽然命不咋地,但活得还挺充实。
那人听着,眼睛里的情绪翻涌,脸色更加奇怪。
他上前一步,月光把他的脸照的愈发清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磁性,传入眠竹的耳朵:“你活得不快乐?”
“我快乐啊。”眠竹耸耸肩,最后咧嘴一笑,“看不出来吗?”
浮岚很明显不信,快乐之人又怎会寻死。
他盯着眠竹不说话。
好半晌,眠竹似乎是妥协了,一拍大腿,总算是说了点实话:
“好吧,其实是——我快死了。”
眠竹并没有在说假话,也并非无病呻吟
他只是好像获得了一种预知能力,可以感知到自己将面临死亡。
但快死了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意外的地方,平淡地就好像被提醒该吃饭了一样。
老实说,眠竹并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死去,又或者说什么时候死去。
但身体越来越提不起力气,脑子也转的越来越慢,就好像一只即将被燃尽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人生飘渺,世事无常。人总是很难确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愉快笑道:“所以我决定!--与其等死,不如就先死一步,起码这件事还能自己做主。”
浮岚听他这样说完后没有什么反应,手上白光一闪,那断成两截的麻绳就已经复原如初。
眠竹看得惊奇,愈发觉得这人是精怪所变。
不过他并不害怕,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绳子,结果浮岚一个收手,将绳子放进了自己的袖中消失不见了。
“你作甚?!”眠竹不满道。
浮岚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少年,咽了一下喉结说道:“你命不该绝,你合该好好活着,工具先没收。”
眠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在浮岚的身上翻找了起来,嘴上嚷着:“活什么啊,村子里面的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活的,你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不出意外地,眠竹没有找到他的绳子,恼羞成怒地收回手,气恼地往地上跺了一脚:“还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浮岚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眼睛一瞬也不移开,像是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窟窿。
眠竹也注意到了,他忍不住摸上了自己的脸,心中狐疑这人莫不是见色起意了?
他插着腰,偏开头不想理这人,随口说道:“问别人名字之前,不是应该自己先报上名来吗?”
“浮岚。”
几乎是眠竹的声音刚落下,这人的声音就立马跟上。
“什么?”他说得太快,眠竹没有听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叫浮岚。”浮岚配合地回答,紧接着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浮岚……,眠竹一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中突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他细细打量了这人,搜刮着自己这十多年的记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号人的。
他压下心中疑惑,浮岚还在静默地等他回答,他开口结结巴巴犹豫着回道:“呃……我,我叫眠竹。”
浮岚猛地身形一震,心中思绪波涛汹涌,但撑着没有表现出来,最早看到这张脸就已经很震惊了,现在知晓名字之后,就更加确定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没说话。互不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
眠竹觉得有些无聊了,他摸摸肚子,今天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已经饿得非常难受,能跟这人聊这么久也是靠强撑着。
自杀的计划也没有成功,眠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去捡那些散架的凳子腿,比划了几下,然后抬头对浮岚说道:“我要……”
出去找点吃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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