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纸人镇11

彼时正值盛夏。

化形已有一年的岁禾,腻烦天天黏着她的拂渊。趁月黑风高夜,带白秋水偷溜出魔宫。

沿路玩耍半月,行至东海。

恰见与现在大差不差的少年敖游,手里提着葫芦酒壶。垂头耷脑地跟在北海大公主,一袭橘色无袖裙裳的忍冬身后:

“我追你三年,追得三界尽知,足见真心。可你,你就因为我之前风流往事,不信我之真心。凭什么!”

“凭什么?忍冬!”

敖游去拉橘衣少女的手,少女侧身躲开。敖游哼笑,“碰一下都不行?忍冬,真不至于。”

他快步挡在忍冬身前,“你摸着良心想想,我自从遇见你之后,还去没去过烟花之地。遇见你的这三年,我那一日不是跟在你身后转,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忍冬扫向夕阳下的无边大海,保持沉默。

天边橘红火烧云,与海边少女裙摆相映成趣。她垂首而立,冷面偶见一抹温色,天地黯然。

敖游低咒一声,仰头饮尽酒水。随手抛掉的酒葫芦砸在,礁石后看戏的岁禾头顶。

她“哎呦”一声,再次抬眼看去时,撒酒疯的敖游将忍冬按在沙滩上亲。

“秋水,非礼勿视。”

岁禾第一次见到此等场面,手慢脚乱地捂住身旁白秋水,睁得溜圆的双眼。

刺啦——

**熏心的敖游,扯烂了忍冬的衣衫。强硬喂她吃下一颗丹药,忍冬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声若蚊蝇:

“住手…住手……”

敖游充耳不闻,手往她身下探去。

“敖游!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敢?!”岁禾见形势不对,一个箭步冲上去,踹飞敖游。

飞出好几里地的敖游翻身而起,二话不说举起玉骨扇和岁禾过招。

两人打的有来有回,沙尘飞扬。

白秋水趁乱扶起浑身瘫软的忍冬,“姑娘你快些走,我主子天赋过人,你不必担心。”

“秋水你送她一程。”

岁禾分神嘱咐一句,却被攻势又快又狠的玉骨扇,划伤手臂。

极浅极长的血线,挣破莺色纱衣袖,从大臂延长到手掌。

白秋水带着忍冬,溜得比兔子还快。岁禾失笑片刻,转眸瞪视敖游,“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她用海水凝成一把冰剑,凭借出色的本能反应,和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仙力。

瞬间扭转败局,打得敖游满地找牙。

敖游气上心头,变回真身——一条通体晶蓝的大龙。他张开散发阵阵酒臭的血盆大口,要一口吞吃掉岁禾。

岁禾旋身挥剑刺向沙地,巨强的剑气击起百米飞沙,落入敖游口中。

“臭死了!”憋气的岁禾,腾空翻上龙身。

晶蓝龙鳞在夕光下五光十色,比魔后宫殿的琉璃穹顶,还要好看。

岁禾骤然想起,拂渊生辰快到了,不如割下龙鳞制成饰品送他?

计上心头的她,趁敖游在海中漱口。当即摸出一颗毒草,涂在手背,挥拳砸向龙脑袋。

敖游晕晕乎乎,在半空打圈。

岁禾迎风立在龙头,横剑沿着龙脊刮割至龙尾。她桃夭色的裙摆随风绽放,唰唰掉落的晶莹龙鳞,被她用手上的千丝藤,尽数接住。

敖游疼得“嗷嗷”乱叫,坠入海中没了踪影。得偿所愿的岁禾,揣好龙鳞,白秋水正巧赶回。

“主子!你怎么将东海二殿下的龙鳞刮了?”

白秋水震惊了瞬,又高兴道:“主子不是想去远游个百八十年,不被任何人找到吗?眼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细说。”

岁禾的注意力被沙滩闪闪发光的贝壳吸引。

“龙脊上的鳞虽不重要,但龙宫的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关乎到颜面问题。

只要主子在龙宫的人到魔宫说理时,将这刮龙鳞一事,栽赃给拂渊太子,太子不仅会替你背下黑锅,而且以后必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白秋水越说越激动:

“届时场面定大乱,主子趁机拿走宝库中隐藏气息的魔印。以后天高海阔,任由主人高飞,再不用担心被人管束!”

认认真真捡贝壳的岁禾,秀眉微蹙:

“我栽赃给拂渊,不就代表他要被龙宫的人欺负了吗?这不太行……而且,我该如何栽赃给拂渊,敖游都已经瞧见我了。”

“怎会?这件事本就是龙宫二殿下不占理,以魔皇魔后爱重拂渊太子的程度,他肯定不会被欺负。主子不需管别的,只要亲自指出是太子刮龙鳞就妥。”

暮色吞吃掉白秋水眼中狡诈。

“主人,你忘记话本中惊显奇特的壮丽山河了吗?忘记出门远游的侠女与俊俏书生的故事了吗?忘记……”

白秋水忘我的诉说。

自从她被拂渊从妖兽口中救下带回魔宫,活的就像多胎家庭里最不受宠爱的孩子。

她想只要岁禾走了,她必然可以从岁禾的阴影中走出,必然会成为拂渊最疼爱的花朵。

一定是这样!

白秋水心潮澎湃,笑出了声。

她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发笑,岁禾都习惯了。她的一通话,无疑加重了岁禾对外面生活的向往,对话本侠女济世救民的崇敬。

“好吧!我们现在就回魔宫,等着龙王来兴师问罪。”岁禾慢慢悠悠走到海边,洗干净沾满细沙的素手,“忍冬是回北海了吗?”

白秋水点点头,立刻捏碎腰牌启动千里传送阵,带岁禾回了魔宫。

拂渊派人跟踪岁禾的暗影,纷纷撤退回去复命。

*

次日大早。

正在房中被拂渊罚练字的岁禾,昏昏欲睡。握笔的手,忽上忽下。笔尖墨水,在宣纸上自行下棋,不一会儿整张纸都黑了。

“刮我儿龙鳞的小贼,速速现身!”

一声暴喝从院中水池传来,吓得岁禾一哆嗦。笔尖墨水甩在身旁,白秋水新换的粉裙上。

“抱歉。”

岁禾一面道歉,一面飞奔出门。只见头顶两根黑龙角的龙王,带着百位虾兵蟹将,从养鱼的水池一个接一个的冒出。

院中舞剑的拂渊,急忙将岁禾拉到身后。

龙王眼尖,根据敖游“脸纯身妖”的描述,只凭一眼就锁定了岁禾。

“你这小贼!”

他掌中引出一根水绳去捆岁禾。

拂渊挥剑斩断,贴在他身后的岁禾,似是叫魂一般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是小贼。”

“我?”被按头背黑锅的拂渊扭头,看向脸不红,心不跳的岁禾。

“对。”她额头抵在拂渊宽阔脊背,像小牛一样轻顶两下,“就是你。”

“这是你的罪证。”一块用龙鳞,贝壳做的莲花吊坠,被岁禾塞到拂渊手里,“也我精心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好,是我。”

拂渊心里甜滋滋的,将吊坠系在腰间,目光凿凿盯住龙王,迷之自信道:“不知龙王唤我小贼,是何缘由?”

亮晶晶的吊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龙王面色惊变,后退半步,三重眼皮抽跳不停。

拂渊不仅是魔族人人拥护的太子,还是如今没有债鬼的三界里,最为出挑的天才。

前不久仙,妖,魔三族进行友好大比拼。

拂渊运气爆棚一路轮空进入决赛,仅凭一剑拿下仙族太子祈苍,获魁首。

触发成神雷劫,只待时机成熟,拂渊便可飞升成神。

万万得罪不起啊!

“这…这……”龙王选择性忽视那串亮晶晶,绕到拂渊身后,指着岁禾控诉,“本王说的是她。”

“龙王在这儿质问我们,还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才会被活刮龙鳞。”

岁禾迈步藏到拂渊身后。龙王抬脚追,两人绕着拂渊跑了三四圈。

“北海证人到——请龙王,太子移步魔皇殿。”远处魔侍扯着嗓子大喊。

终于来了,这下我可以放心走了。

岁禾抚上心口,昨儿她回了魔宫觉得栽赃拂渊,实在不道德。

连夜赶到北海,又是贿赂,又是打感情牌,又是端救命恩人的架子。才说通忍冬证明是拂渊出手打敖游,而拂渊刮鳞是迫不得已的正义之举。

“请吧。”

拂渊与龙王相视对望,迈步离开。岁禾见计划通,立刻转身前往宝库,取魔印。

谁料,不出三四步,拂渊转身回来叫住岁禾。

不会被发现了吧?

心惊胆战的岁禾,双腿发软。

“不准怕。”拂渊的声音从耳后飘到眼前,带着一丝命令,“就算你杀了敖游,我也会给你兜底。所以不准害怕,不准想着他。 ”

他抱住岁禾,捋顺她身后打结的青丝,“等我回来。”

随着他与岁禾相处时间的增长,他对岁禾的独占欲越来越强,越来越变态。

岁禾没有回答,拂渊走远后,她长叹一声,火速背上行囊。由于白秋水的打点,去宝库的路上畅通无阻。

约莫半柱香后,岁禾站在宝库门口。看门的九头魔兽张牙舞爪,岁禾经常来投喂它,做出噤声手势,九头魔兽乖乖听话。

她往似地牢的昏暗宝库,扔进去一截加大加量迷烟。静待片刻,守在各种宝物身后的魔兽,昏昏欲睡。盗取魔印时,少了跟屁虫拂渊,轻而易举。

“你不跟我走吗?”

岁禾问守在宝库门口的白秋水,她摇头,“我是拂渊太子救回来的,我理应跟他一辈子。主子你快走吧,迟则生变。”

“好,再见。”

岁禾的声音,与身影一同消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魔宫。

*

与此同时,魔皇殿里。

拂渊将忍冬带到没人的地方,详细问了事情经过。挥手让她回去,拿着“罪证”吊坠,在龙王面前得意显摆:

“北海长公主在外受了委屈,如若北海与东海算起账来,魔族定会举全族之力帮北海。”

龙王听懂了话中威胁,看向高位上沉默不语的魔皇,不得已吃了这个哑巴亏。

待人离去,拂渊兴冲冲回去找岁禾,她早已逃之夭夭。

“这是主子让我交给你的。”

白秋水悻悻递给拂渊一封信,信中云:我最讨厌你了,你最烦人了。我要和你断绝关系,勿扰。

“太子殿下,以后就由我来……”

“滚!”

拂渊打断表忠心的白秋水,撕掉信封,大发雷霆之际一袭深棕锦衣的魔皇,拦住去找岁禾的拂渊:

“是你的终会回到你身边,不是你的你越强求,她逃的就越远。”

魔皇三四十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坏狠的气质,被山根右侧细小的美人痣中和。

“以她的性格能力,不会出事,但会闯祸。你别忘了她是十品睡莲,不仅能活死人肉白骨,解万毒,食之还会直接获得渡神劫的资格。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能力保护她吗?”

一束亮光透过路旁槐树枝丫,照在拂渊山根右侧,褐色小美人痣散发淡淡光芒。他沉思一二,立刻赶往血崖闭关,试图引出真真正正的渡神劫。

谁也料想不到,这一闭关竟是三年。

第一年,岁禾在凡间。

这时的凡间并未分裂成兴儒,历法两个国度,全部由安国统治,美好而安稳。

岁禾如同所有话本中的侠女一样,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第二年,岁禾在乡下。

结识了许多人族散修,被骗钱,骗血,当苦力。日日九死一生,东奔西走,倒也刺激。

第三年,岁禾逃去妖族泥沼。

上百名打着除妖名号,追杀岁禾许久都不成功修士,用无辜小男孩的命将岁禾围困,预备分食掉眼前这块人人垂涎的“唐僧肉”。

岁禾再隐忍不了,大开杀戒。

越杀越兴奋,残肢断头落了一地。路过泥沼的小妖,只看一眼呕吐不止。连滚带爬带着一村妖怪,往岁禾身上扔掉石头大喊,“怪物!魔头!滚出去!”

“无冤无仇的!竟然把为我们捉恶妖的仙师都杀了!去死啊!”

“是他们要杀我啊。”岁禾诡异地笑着,下意识将呆住的小男孩护在怀里。

小男孩啊啊乱叫,捡起石头砸向岁禾额头,跑向妖怪村民,“是她,全都是她杀的!她是怪物!”

跪在发臭的血泊中的岁禾不笑了,破破烂烂的乞丐服引来蚊蝇,眼中希望的光芒被茫然取代。

这个世间,怎么和话本中描述的不一样呢?

心中想杀掉眼前这些,聒噪玩意儿的想法越来越强。憋屈愤恨的泪水在发红的眼眶打转,即将掉下来时,被一双白净温暖的手拭去。

“对不起。”

拂渊闭关三年,身上衣衫短了半截。他半跪在血泊里,重重拥住岁禾。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是错。是我的错,是我只让你看到了世间美好,没将丑恶摊露在你面前,你才会吃这么多苦。”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岁禾心中陡然清明,惊恐地扔掉手中红剑。泪水决堤,语带幽怨。

这三年,她时常想起拂渊。也偷偷回魔族找过拂渊,人没找到,还被白秋水警告说:“太子殿下不想见你,他说你再来一次,就让你人头落地。”

“没有不要你。你三年前出走后,我闭关冲击成神。可不想意识陷入混沌沉睡,醒来发现三年已过,你还没有回来。我用掉几万颗寻味草,才锁定你的位置。”

拂渊打横抱起,望着尸体干呕不止的岁禾,一步一步迈出尸山血海。

泥沼周围的妖怪村民,和恩将仇报的小男孩,全数被拂渊抓去魔族关起来。

从此以后,魔族太子拂渊,虐杀百名修士的凶名不胫而走。

连烧三天昏迷七天的岁禾,醒来完全忘记了泥沼虐杀一事。

她的最后一丝天真得以幸存。

“拂渊,我现在才发现你人真的很好。”

岁禾侧卧于贵妃榻,揪住拂渊青丝在指尖打圈。拂渊端着一杯清茶,挤坐在贵妃榻,轻笑一声,“还不算太晚。”

他将茶杯送到岁禾唇边,她咬住杯沿。带了些微情愫的眸子,直勾勾盯住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俊美的拂渊。

“我感动的都有点想亲你了。”

拂渊挑眉放下茶杯,凑到岁禾面前,“那要不要试试?”

鼻息相触间,岁禾在他薄唇落下轻轻一吻,温柔触感传来,心海荡漾。她钻进他温暖怀抱,掩住发红脸颊。

“该我试了。”拂渊捧起岁禾通红面颊,眼角带笑。慢慢凑近她的红唇,轻啄一二,俯身压住她,强势回应。

岁禾被他吻的七荤八素。

不曾注意拂渊悄悄送进她口中的共生蛊,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化开融进心里。

许久,拂渊满意地松开身下的人,语气嘶哑,“岁禾,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好像是吧。”岁禾挡住自己的脸。

拂渊扯开她的手,“不准喜欢。”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的喜欢我,是因为我对你好,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拂渊腰身往后轻挪:

“你陪我去世间游历一遭,寻找成神契机。途中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岁禾点头答应。

拂渊一点一点纠正,岁禾从话本中得到的对三界的认知。带她重新经历浮世繁华,淑人君子;经历千苦万难,小人奸佞。

岁禾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行走在漫天烟火下,眼底一片澄澈。笑呵呵看向,前方买花灯的拂渊,蹦到他背上,“脚疼。

拂渊稳住她,扫了眼她荡荡悠悠,精神百倍的两只脚。“我猜灯谜输给你,背你一天的惩罚已经结束了,讲不讲道理?”

“不讲!”

嘭——河岸边升起的烟花,遮住岁禾的声音。唤醒在记忆里沉沦的拂渊。

他按下上扬唇角,扫向窗外鹅毛大雪,踏出营帐。与埋好鹤兄,落了满头白雪的岁禾,撞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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