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河散发着强烈的橙红光芒,似能将人蒸熟。
拂渊陷在蒸笼里,面带红晕,温暖又柔和。
岁禾侧眸与他对视。
他表情很淡,默默踢平了地面上,一块凸起的尖石。
岁禾直直摔在他的脚边,痛感和热气同时侵入身体。
“你为何在这儿?秋水仙子呢?”
倒吸凉气的岁禾,用术法平热不管用。死乞白赖地躺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滴溜转不停。
四周乱石怪岩遍布,间隙有数不清的火水,娟娟流淌。隐约可闻哗哗水声。
头顶的玄冰长城底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从开裂的缝隙,依稀可见轻微摇晃的冰蓝墙体。
完蛋,闯祸了。
岁禾眼中闪过惊慌,和被人利用的愤恨。
“她没同我在一处,你很失望?”
拂渊的冷言冷语,在闷热的洞内,一遍又一遍的环绕。
惹人心烦。
“你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我不懂你到底为何,这样阴晴不定?”
岁禾冲拂渊伸出右手,去拉拂渊的手,却被他躲开。“我可不是你的出气筒。”
见到拂渊的一瞬间,岁禾的劣根性作祟,所有的事都排在了,冲他撒小脾气之后。
她下意识认为,拂渊刚才应该,必须接住她。
“何意?”
拂渊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癞皮狗。
岁禾晃荡几下悬在半空的手,意思很明显。
“张嘴说话。”
拂渊弯腰看着岁禾,身后墨发滑到身前,垂在空中,晃呀晃。
阵阵清幽荷香,钻进岁禾鼻腔。
不是先前像花蜜似的冷冽崖甜香。
她扯住在空中轻晃的两捋墨发,面对拂渊的黑脸,丝毫不见惧意。
“我脚崴了,起不来。”
谎言落下的一瞬,拂渊蹲身捏住岁禾的脚腕,拇指按在她脚踝处的关节附近,使劲揉捏。
“哦,是吗?”
他忽略掉岁禾眼中明晃晃的期待,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询问。
随着拂渊手下力道的加重,不疼的脚腕,突然传来阵阵酸楚。
“疼,疼,疼……”
嘴上叫着冤的岁禾顺杆爬,趴在拂渊背上。“因为你的报复,我彻底没法走路喽。”
“下次讹诈我之前,先去学学唱戏。”
痛下杀手的拂渊,很清楚不过是按了按她的麻筋。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岁禾,趴上他背脊的那一刻,很自然地护着她,沿着窄长的火河,远离上方越塌越大的洞口。
两人的身影,被火光拉的很长,很长。
短短几步路,汗水便打湿了他们的衣衫。
他们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大麻烦,是无可挽回的。很默契的,没有提起玄冰长城底部开裂的事。
“可你还不是上当了?”
岁禾后知后觉嘟囔一句,整个人像被太阳晒卷边的花朵,蔫巴巴地趴在拂渊背上。
她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
“……”
拂渊语塞,作势要将岁禾往地上扔。
“别别别……”
萎靡不振的岁禾,登时来了精神,紧紧环住拂渊的脖颈不撒手。“这样方便讲悄悄话。”
“如今四下无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如就趁此机会讲讲清楚。”
她在拂渊耳边低语,情不自禁撩开,挡住拂渊白净脖颈的发丝,轻轻嗅嗅,熟系的冷冽崖甜香涌进鼻腔。
安心不到一瞬。
十几只火焰形成的猫,从旁边火河中窜出。呲牙咧嘴扑向,焰窟内的两个大活人。
岁禾讨厌猫,之前遇见的猫离她很远,倒能接受。
现今,可恶的猫竟然对她张牙舞爪。她条件反射,挥出灵力。
火焰猫被击中消散,又重聚。它们喵喵叫着,离岁禾越来越近。
“快走!快走!我可不想再被可恨的猫再咬一口。”
话落,岁禾和拂渊,齐齐怔住。
“你何时被猫咬过?”
昏暗的焰洞内,拂渊放慢脚步,试探询问。岁禾方才的问题,轻而易举被带过。
“嗯……”
何时呢?
是了,岁禾想起,她化形后厌烦学习规矩,摆烂变回睡莲。成日在池子里飘荡,玩耍。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白秋水养的黑猫,趁她美美做梦时,一口咬掉了她半片花瓣。
从此以后,岁禾便对猫产生了恐惧之情。
“拂笑笑?”
记忆一点一点回笼的岁禾,在拂渊耳边呢喃出声。
嗓音落下的瞬间,拂渊倾斜肩膀,将岁禾滑到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了她。
“为何要想起来?”
拂渊贴着她的额头,没受到任何阻碍,闯进了岁禾的识海。
乍一看,是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湖海。正在识海力休歇的无格,瞧见来人,剑身震颤,躲的老远。
藏在树后,探出平整的剑尖,偷偷观察。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拂渊视而不见,捏出几个手势,识海繁荣不再。
只余一片留在无边黑夜之下的杂草荒地。
这是岁禾识海的真实样貌,从百年前开始便是。
识海与心境大为相关,岁禾从来不曾同拂渊讲过来处。她讨厌识海的死地。
所以拂渊刻苦修炼,从偌大的东海之境,一粒一粒打捞起,七彩幻梦沙。给岁禾制作了一个盛大的,生机勃勃的假识海。
如今再看从前种种,只觉可笑。
拂渊踩着满地枯草,走向一扇贴满破败符咒,似乎要胀破的木门。
两个小光点在门周围徘徊,光点正是岁禾被封印的记忆。凑近一看,小光点是从门内溢出。
之前,拂渊不愿踏进岁禾识海,不曾想他设下的封印,竟已破败至此。
难怪岁禾时不时有些奇怪举动。
拂渊拿出锁忆钉,在手中摩挲。
如若用出锁忆钉,岁禾的记忆会被钉子一点一点钉散,再无恢复可能。
拂渊将永远不会知道,岁禾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可若不用锁忆钉,岁禾记忆回笼,拂渊的复仇计划会全全落败。
爱与狠之间,狠更胜一筹。
五颗锁忆钉,从拂渊掌中飞出。四颗钉在木门的东、西、南、北四角。
一颗钉在木门中央,形成五角阵法。
两个小光点被吸进饱胀的木门,在锁忆钉阵法的加持下,瞬间变瘪。门上破破烂烂的符咒,被阵阵法力余韵,震落撕碎。
一切尘埃落定,拂渊挥袖离去。
偷偷见证一切的无格,咯咯傻笑,在木门上丁零当啷地撬钉子。
*
岁禾再次睁眼时,依旧在拂渊背上,依旧在昏暗的焰洞内。
头顶上的洞,依旧越裂越大。
昏死的祈苍,早摔落在了焰洞的偏僻角落,无人在意。
“好渴……”岁禾舔舔干涩的嘴唇,掐住拂渊的脖子,“你要带我去哪儿?”
“找鱼。”
拂渊变得很平静,护着背上的人,慢慢走着。视线一直在火河中游荡。
热气熏得他满头大汗,眼尾带红。
“找鱼?”
岁禾惊讶反问,滚烫的手指,在拂渊不自觉上下滑动的喉结上,摩挲了几下。
“嗯。”
找的是当初岁禾,在话本上看见,吵着闹着要吃的焱鱼王。
传说中的焱鱼王,被火晶包裹,似琉璃鱼。貌美味又鲜。
岁禾不理解,抿抿唇。收紧手下力道,拂渊闷哼一声,“为何敲晕我?”
拂渊抬手敲她时,岁禾识海中的无格震颤不已,那时她已警觉。两眼一闭,顺势装晕。
这一装,让她知道了,以后万不可在拂渊面前暴露,记忆恢复之事。
“打猫时手滑了。”忍着脾气的拂渊,语调懒散。
他和岁禾总是这样,一见面必须呛上两句。然后相处越来越好,直至暧昧。
岁禾回忆起那些张牙舞爪的猫,忍不住打个寒颤。将自己打量一番,见安然无恙,顺着拂渊给的台阶松开了手。
“那你和白秋水,来这里是为何?”
“找火凤凰蛋。”
“火凤不是灭绝了吗?你们找到了?”
“早找到了,还顺手送给她了。”
“你贿赂的人呢?”岁禾语气酸酸。
“打发走了。”
拂渊背着岁禾走了多久,在火河的尽头处,瞧见了一条如火红琉璃般的漂亮焱鱼。
岁禾一见倾心。
拂渊一秒不耽误,将它收入囊中,不让岁禾有看第二眼的机会。
头顶上的洞口,裂无可裂了。
玄冰长城没了支撑的地基,接连塌方。
隐藏在极夜中的债鬼,得此机缘,蜂拥而上。
放松警惕的众将士,被玄冰长城的轰然倒塌,吓得心惊胆战,乱了阵脚。
加之债鬼突袭,众将士一时间苦不堪言。
四族之间的隔阂算计,面对如此大的危机,全然不算。他们无比坚定地团结在一起。
可火渊没了玄冰长城阻拦,数量庞大的债鬼很快,杀出突围。接二连三,爬上鬼城由白骨的堆砌而成的城墙,预向新世界奔去。
众鬼堵在城墙,各展本领,双方僵持不下。
“这便是你帮祈苍的代价,接下来的事,我不会帮你分豪。该你受的,阎主可要接好了。”
从乱石堆中逃出,主持大局的拂渊。神色轻佻地看向身后,提溜住冰凤,往鬼城赶的岁禾,语气冷硬。
岁禾正想称赞他的变脸速度,眼角余光瞅见鲲鹏仙船上的雷蒙。
忽然明白,文歌并未安排,除了岁禾之外的任何人,刺杀拂渊。
这一切,都是文歌做的局。
她算准了,祈苍会找岁禾帮忙斩断魂魄,知晓玄冰长城底下中空,定会坍塌。
也知晓拂渊会因,岁禾救祈苍,发脾气。
更算准了,债鬼的突袭。
岁禾在雷蒙的监视下,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表忠心,在暴乱中,亲手将拂渊推进焰火瀑布的瀑水,堆积形成,可燃尽一切,吞噬一切生命的黑渊。
真真是好算计!
可这烂摊子,不该我一人受着。
识破一切的岁禾,忽地轻笑一声,掐破手指,不停地往手中的冰凤身上滴血。
见人有隐隐醒来的趋势,放心开始演戏,“神尊不帮我,有的是人帮。”
她瞥一眼投身与战场的雷蒙,提剑刺向拂渊身旁的兽形债鬼。
毫无防备的拂渊被凌厉剑风,逼得连连后退,跌进债鬼群中。
岁禾装作杀红了眼的摸样,手滑刺进拂渊腹部时,白秋水突然蹦出,挡在拂渊身前,白白挨了一剑。
“神尊……”
白秋水弱弱喊叫,此情此景,梦中人早告诉过她。所以她才,早早埋伏在此地,护下了拂渊。
“……神尊……”
白秋水用早就设计好的完美姿势,往拂渊怀里倒。
被破坏计划的岁禾,当即撞开白秋水。刺杀兽形债鬼时,剑锋再次偏移,噗嗤一声,刺进拂渊身体。
拂渊没有丝毫躲避,而手腕中被隐藏起来是锁神链,也让他不可在第一时间内回击。
神血的香味惹得周围债鬼,激烈嚎叫,全部朝这边涌来。
拂渊捂住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早知道,岁禾为了博取文歌信任,会对他下狠手。
但他为了帮岁禾一把,利用此事,激起岁禾对他的愧疚心,从而更好地展开报复。
冷硬凌厉的眉宇间,尽是受伤神色。在对上岁禾眼神的瞬间,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身形摇摇欲坠,好不可怜,好不委屈。
这副神色是作何?
他不是早知道,我是在演戏吗?
岁禾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不适,趁拂渊愣神之际,又借拍飞债鬼的掌风,一不小心将拂渊拍进,黑不见底的黑渊。
如果再让拂渊,出现在公众视野一秒。岁禾日后手滑杀人的说辞,就会暴露。
文歌就会在利用完岁禾后,给她安上一个刺杀神尊的罪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