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阵内的纯白之境。
化刃魔气似飞花乱舞,斩断将岁禾钉在虚空的无形力量。她如落叶飘零,拂渊旋身接住,抱着她坐在纯白之境。
相互依偎的身影温暖和谐,可对于纯白之境来说是一道污点。
“岁禾,岁禾……”
拂渊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摇晃着岁禾肩膀。嗓音与眸底的慌乱,像夏日突来的雷阵雨。
婧遥的纯白之境里,有拂渊最丑陋,最自私的一面。
是他为活命,手刃好友的血腥场面。
魔族每个大人物手中,都握有彼此把柄。互相制衡是他们保命的秘诀,这趟脏水,拂渊不会让岁禾沾染。
故,岁禾不知道。
可为何常生知道?还不惜用耗费命数的万象阵,来橅拟纯白之境。常生与婧遥做过何种交易?
拂渊眉眼阴郁下来。
破除纯白之境的方法唯有真情,他该怎么办?
坠入地底,莫名陷入昏睡的岁禾。能听清楚拂渊的声音,里面惶恐害怕的情绪。令她感同身受,心中酸涩。
顾不上其他,想睁开双眼,可它似被缝在一起。欲张嘴说话,可唇上若有千斤,压得她直喘粗气。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气息,从她微张的唇缝钻进口舌。强迫她咽下一段又一段血腥记忆。
拂渊瞧见岁禾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
话音颤抖,“不要看……”
魔气刃颤颤巍巍在岁禾胳膊,划出一道血口。痛疼令她紧锁眉头,却迟迟不见醒。拂渊光是想象一下,岁禾看见他卑劣自私的一面,心脏便不受控制的抽痛。
岁禾喜爱温柔开朗,俊雅矜贵之人。
不会喜爱拂渊的真正面目:阴暗卑鄙,偏执自私。
“不行,不可以厌恶我。”
拂渊掌中蕴里,拍向岁禾后背。只见鲜血喷溅而出,岁禾猛地惊醒。
不等她开口,拂渊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他不敢看岁禾的如镜眼眸。
“岁禾,别不理我。”
爱人的厌恶拂渊承受不起,他决定摊牌,于是强行扭转话题,“我此前为何说出‘你若同意,娶百八十个不成问题’,来激怒你。你当真不知缘由?”
他的手指点在,岁禾腹部丹田周围按压。
魔族丹田位置有魔气海,若碎裂仙神无救——这是世人不知的秘密。
也是岁禾曾经,在大婚之夜刺伤拂渊的地方。
思绪记忆强行被带偏,岁禾身体骤然绷紧。
“看来是想起来了。”
拂渊装作没事人的摸样,扣住岁禾下巴,将她脑袋往后掰。四目相对,双方皆从对方眼里读出,“果然如此”。
他们无声对峙,都在逼迫对方先开口,交出底牌,说句软话。
“我恢复记忆,你几时知道?”
局面超出岁禾料想太多,为套出拂渊的复仇计划后冰释前嫌,岁禾先开口。
从渔村岁禾犯病开始,或是更早在纸人镇。
“初时见我唯唯诺诺,后来颐指气使。这其中差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不发现都难。”
“哦,还有那锁忆钉……”拂渊捏住岁禾脸颊肉左晃右晃。“它是我的宝物,你真当它失效后我会不知晓?”
岁禾嘴唇嗫嚅几下,手腕一转变出一把银剑,塞进拂渊手里。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呵!你认定我会报复?”
旖旎气氛变得诡异。两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极速飙升。
“你不是发过道心誓,对我恨之入骨?”
正是因此,岁禾才认为风帆之言顶顶对,才认为她与拂渊必会陌路。
“道心誓?不过是做给七神看的把戏。”
拂渊将头埋在岁禾颈窝蹭蹭。
“你我朝夕相伴,我岂会看不出你的怪异?你被他们利用?不过……”
滚烫一吻落进岁禾敏感颈侧,纯白之境开始融化,雪花翻飞,染白岁禾与拂渊的发顶。
七彩霞光组成的万象阵逐渐显露,只有等它彻底显现,才可寻出去之法。
困于其内的两人对视,垂眸,再对视。
“在起道心誓的瞬间,我确实恨极,有杀了你的念头。谁让你愿意为了外人,愿意信任外人,从而来伤害你的结发夫君。”
拂渊轻轻拍掉岁禾发顶的雪花。
“我甚至有一个完美的复仇计划,可当你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想复仇,只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想报复你。
后来,我经常在复仇与放下之间反复横跳。直到你开始不理我,我才发现我不是想报复你,是想让你爱我。”
温柔低沉的嗓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雪愈发大。
堆积在拂渊长睫的雪花,因为哈出的热气化成水滴。穿过睫毛似泪水,啪嗒一声砸在岁禾面颊。
岁禾抬手拭去脸上冰凉,她不喜欢拂渊这番话,就好似她是困住拂渊的牢笼。
遥记从前,拂渊是满身骄傲,身怀鸿鹄之志的人。怎么拂渊也弄丢了从前的自己。
“你将儿女情长看的太重……”
话落,身后人怨气冲天,呼吸加重,情绪在崩溃边缘。
岁禾轻咳两声,赶忙找补,“重情伤身,我是关心你……”
拂渊冷嗤,显然不满意的他的解释。
岁禾:“……”
“哑巴了?”拂渊看不惯她的模样,手掌在她腰侧痒痒肉摩挲。
“你,你不准恨……我被七神骗,也是受害者……”
她软了声调。
“而且我没想取你性命。七神说,神带魔气,实为大凶。往后离恨天若有大灾,诸仙肯定会让你背锅。
我断然不许,七神紧接着就提出,要我刺你腹部气海穴,然后他们便可结阵困你。帮你去除魔气,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神尊。”
“你因周身魔气常常被人歧视笑话,所以我对七神深信不疑。谁知,他们竟是容不下魔成神,将你分尸!”
说到最后语气带了十足恨意。
岁禾转过身,捂住拂渊看向她时晦暗不已的双眼。
“别这样看我,我不是将七神炼化成,他们最厌恶的魔,将他们逼死给你报仇了吗?”
“你很骄傲?那几个老东西能杀死我?是我顺势而为,利用他们破除,被恨意裹挟说出道心誓。”
拂渊扯下覆在双眼的手,掌住岁禾后脖颈,居高临下俯视眼前人。
“从头到尾,是你想消除我身上魔气。故,我愿装傻充愣配合你。”
“是我也期盼,我不是魔族,没有魔气。好让你开心,好让你不会因为我再挨骂,被人耻笑。”
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登至高峰,拂渊捏碎银剑,低吼:
“我在意的从来全是你的想法!”
岁禾望进他猩红眼底,“那你为何要消除我的记忆?”
不想承认遍体鳞伤后,还卑微的渴望你浅薄的爱。只好把仇恨当借口,再次向你靠近。
心里话拂渊没说,只道:
“……你好似杀了敖游全家,他让我恨你。”
拂渊要摸清,敖游为何对岁禾有敌意。
若说单纯是为兄弟情,他不信!
“可我并未……”
“你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敖游作何想。”
岁禾沉思,却不知对面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当年是七神将你重伤,打回原形?”
当年岁禾将七神炼化成魔,没有第一时间杀之。转而去找拂渊被七神,埋藏在天南地北尸体。
待到找齐尸块,岁禾花尽周身半数血液。以及一颗被拂渊滋养出来的有血有肉的心,为条件救活了拂渊。
却被周遭花草木灵告知,七神魔性大发,大开杀戒。不得已唤来敖游,看顾奄奄一息的拂渊。
而后,独自杀上离恨天,落得个两败俱伤。
再然后,就是变回原形的岁禾被自戕的拂渊,在雾瘴山救下重新做人。
“我确定是七神,没有旁人。”
在岁禾笃定的目光下,拂渊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应该说何?”
“对不……”
“休说无用之言!拂渊厉声打断,“你知道我想听何。”
“我……”岁禾眼神逃避,她轻信七神还因为罪神山一事,可她不能说。
无关信任,只怕连累。
拂渊为她付出的太多了,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我……”吞吞吐吐半晌,绽开笑颜。“我想知道在你复仇计划,我最后的下场。”
“我吐露肺腑言,你却还在套话?”
拂渊剑眉上挑,猛地推开岁禾,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欣慰。
终于学聪明了些,不是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掌中聚力,地上碎剑重新凝聚成形,直指岁禾。
岁禾顺势后退,挑个美人卧的姿势,摔在雪层之上,并朝拂渊伸手。
手持银剑的男人,挑开岁禾高高举起的胳膊,点在她心口处画圈徘徊。
“你到底有没有心?”
铁块的凉意,透过单薄衣衫,渗进心窝。岁禾汗毛倒竖,没来由地打个喷题。
“花木草石本就无心。”她点点银剑下跳动的心脏,“这颗还是你曾经用跳跳草做的,忘了吗?”
在人间游历的数十载。她的假心脏早因拂渊的情意,长成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脏。
岁禾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在新婚之夜告诉拂渊。可惜天意让她在那段时间想起罪神山,被仇恨蒙蔽双眼,她弄丢了她的心。
如今想来当初的一切本可以避免,可当时的少男少女太过单纯,太容易情绪上头。
“不值当啊。”拂渊嗤笑,踹踹地上的岁禾,“还不起来?”
岁禾再度伸手,“拉我。”
拂渊收回银剑,指尖在剑尖抚过,有温热体温。
咔嚓一声,剑尖碎裂成灰。拂渊俯身拉岁禾时,岁禾双手攀上拂渊肩膀,在他薄唇落下一吻。
“我们和好吧,拂渊。”
“嗯……”拂渊身子一僵,低沉的笑声从胸腔发出,送进岁禾唇瓣。
拂渊吻的很凶,他还是没得到岁禾的信任。没能亲自从她口中,听到罪神山的事。
唇舌相撞间,拂渊咬破岁禾舌尖。
“还装不装哑巴?”
正摇头的岁禾,对上眼前人警告视线,闷闷吐出,“不……”
“真的?”
岁禾借力而起,“真的。”
拂渊等待几息,小哑巴终究没有说出他想听之言。
“你又骗我。”
既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暗哑的嗓音在岁禾耳边,如柳絮飘过。她没听清楚,“什么?”
“无事。”拂渊提醒,“在外人面前你我永远是敌人。”
岁禾点头。
没有血雨腥风,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在稀松平常的交谈里冰释前嫌。
如梦似幻,不太真实。
纯白之境彻底融化,万象阵如七彩圆球,无有出路。
岁禾巡视一圈,看向认真寻找出口的拂渊,郑重开口,“万象阵包含三界万物,生有灵识,出阵只有化解心中魔障才行。”
拂渊似乎没有听到,猛地一拳砸向脚下,被雪花覆盖的七彩流光。
圆球出现一丝裂痕,又很快消失。
“你不希望我瞧的,我全看见了。”
岁禾走到拂渊面前,拂渊转身逃避。岁禾再次走到他面前,拂渊再次逃避。
如此往复几次。
岁禾抓起一把雪,洒向空中,十几岁的拂渊与三四个好友,被拂玄关进魔兽牢互相厮杀,胜者可出。好友为了让拂渊活下去,选择自戕后却被魔兽附体。
拂渊被围攻的奄奄一息,都没有还手。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这样过去,就在拂渊快断气时,拂玄冷嘲拂渊是没用的东西。
掏出一颗幻妖的心,配以秘术催眠拂渊,是他为活命杀死了好友。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伤害朋友,是你爹在骗你。常生师姐应当是知道真相,这才将我们围困我们。”
话落,万象阵果真有裂缝破开。
“他不是我爹。”拂渊怔怔看着那些画面,楞了半晌深深吸气掩下眸中暴戾,狐疑地看向岁禾,“你昏睡时就看到这些?”
她点头如捣蒜,“世人皆有好坏两面,这是傻子都懂的道理。决定喜爱一个人之前,就应该明白这些。”眼里闪着真挚的光芒,拍拍拂渊肩膀,“放心吧,我既然享受了你的偏爱,自然该为你的不好买账。就算你变成邪恶臭猫,我也会溺爱你的。”
说到“邪恶臭猫”时,语气恨恨,然后挤眼笑笑,不动声色治好拂渊手背的露骨伤痕,牵着他朝裂缝奔去,“我们快走吧,我记得你入境时,好像命令浮生刺杀常生师姐。”
单纯如岁禾,不会明白大多数有情人,只喜欢没有污点的爱人。他们坦然享受爱人的好,却鄙夷嫌弃爱人的坏。
人性的自私,睡莲不懂。
拂渊在心中哀叹,糟糕复杂的心情被岁禾三言两语完全抚平。甚至还有些,我有你没有的骄傲。
从容道:“不会。”
“嗯?”
“浮生不会真的杀常生。”
“为何?”
“浮生与我心意相通,它不会真的做令你厌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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