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异能事务所孙国祥办公室。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的动静——桌椅挪动的刺耳声混着争执,活脱脱一副鸡飞狗跳的模样。
“孙国祥,你疯了吗?你他妈明明知道那俩小子……”
“老李,我可没疯。”孙国祥的语气倒沉得住气,“你啊,这辈子就是太谨小慎微,什么事都想着躲。可你得明白,这世上的麻烦事儿,越是躲着它、怕着它,它越跟牛皮糖似的黏着你,甩都甩不掉。老辈人不都说嘛,夜长梦多,与其等着出事,不如先攥在自己手里。”
话音刚落,办公桌上的固定座机突然“叮铃铃”响起来。
李平晖下意识接起,刚听了两句,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手一甩把话筒推到孙国祥面前,那表情活像没留神吞了只绿头苍蝇。
“找你的。”
孙国祥拿起话筒,那头立刻飘来一口漫不经心的京腔,拖着点儿慢悠悠的调子——
“哎,老孙,谢了啊——这么瞧得起我迟某人,够意思。”顿了顿,又带着点儿打趣的笑意补充,“得空把那案子的卷宗、受害人的底子,还有……委托人的背调、委托细则什么的,都发我一份呗?我在家先琢磨琢磨,别到时候去了现场,连规矩都摸不清,闹了笑话可就不地道了。”
孙国祥:“难得大爷您收心想着正事,资料早整理好了,马上发过去。”
李平晖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沙发,那生冷的线条在肌肉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庄严:“归根结底是我对迟翌有愧,当年他爹也是这样……是我没能护住。”
孙国祥淡淡回道:“那不是你的错,是时势使然,我们都不过是时代的一粒沙子罢了……”
异能局中控大厅的灯一夜未灭。
如意里老破小,不到十平方米的出租屋,迟翌一夜未眠。
第二天五点半,还是准时被闹钟叫起,迟翌顶着副大黑眼圈,正巧碰见正在打扫酒馆卫生的左夏芝。
这位勤恳的中年妇女只是向他瞥了一眼,就淡淡道:“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你房间又进老鼠了?还是蟑螂?”
迟翌:“压根不是老鼠蟑螂的事儿,不过我实话告诉您,这年头,有的人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却是过得连老鼠蟑螂都不如。”
左夏芝一脸深以为然:“那是自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瓜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不过也别看人家一时落魄就幸灾乐祸,真正有能耐的人跌落到谷底终有一日也会东山再起。至于你……纯纯一社会蛀虫,这辈子都甭想了!”
迟翌不怒不恼,反而弯眉一笑:“蛀虫有什么不好?难道二十三世纪就要求人人都得对社会有贡献?”
左夏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转头,迟翌已经推门而出。
左夏芝:“干什么?就算是社会蛀虫也要吃早饭啊!”
迟翌头也没回:“今天没空吃早饭了,您自己慢慢吃,我在路上随便买点儿……”
迟夏芝:“臭小子!那不是浪费钱嘛!”
话音未落,迟翌高瘦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
半个小时后,赛博异能事务所108。
不同于109温馨自在类似于心理咨询室一般的空间布置,这间屋子没有主灯,唯有头顶三盏嵌在金属格栅里的冷白光射灯,呈三角之势钉在房间中央的铁椅上。
墙面是无接缝的深灰合金,敲上去发不出半点回响,唯一的“装饰”是左侧墙面上嵌着的一块单向玻璃(外面看得到里面,里面看不到外面),玻璃边缘泛着冷蓝色的电子光,隐约能看见背后流动的数据流。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臭氧味,混杂着金属冷却后的腥气,呼吸时总觉得喉咙发紧。
除了本次项目的三位主负责人,事务所另安排了一位体格健硕的记录员负责维持秩序,防止高危险等级委托人做出出格举动,无论是伤害他人,还是伤害自己。
另有一座长相伪装成空调形状的局域异能干扰器,用途是处在干扰器多少范围内的人员,无论委托人还是调查人,都不得使用各自异能。
只因事务所曾有过委托人隐瞒自身携带异能状况,在会谈过程中对调查人实施干扰的先例。
六点,电子钟准时响起。
负责人先一步调试好设备,宣布道:“因为本次委托事件的特殊程度以及相关保密性要求,局里临时决定第一次会谈场地从109房间调整至108审问室,由我充当本次会议的记录员,并维持好洽谈秩序,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祝屏:“没异议!”
“好,那么我宣布,会谈正式开始!”
就在这时,从刚进房间就一直蹙着眉头的陆爻扶了扶眼镜,像是犹豫再三才开口道:“组……组长,老……老大?我能这么叫你吗?您能不能别老抖腿了呀,关键你一抖腿,我就紧张。”
迟翌有点子尴尬:“啊……是吗?”
祝屏:“对对对,我也正想说,你从一进门坐下来就开始疯狂抖腿,再这样下去我还以为你得老寒腿了呢?你两个都不用怕,本姑娘罩着你们,就是那个委托人先在就冲进去裤裤朝咱仨捅刀,本姑娘也可以保证你两个全身而退。”
迟翌失笑:“哟,那可不得了,以后出门还是执行任务都有这么个美女保镖全程护卫,那可是羡煞旁人啊。”
祝屏这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据事务所“墙墙”的记录,此女的赛博异能具备极强破坏性,故而刚加入事务所,便直接被列入最高级别的保密名单。如今,知晓祝屏异能真实面目的,除了李局与孙局,再无第三。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传来外面小女孩尖锐的叫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赔我妈妈啊啊啊啊!”
有人劝阻:“妮妮,冷静,冷静下来,相信叔叔阿姨,我们会还原事实,会还你一个妈妈一个公道,好吗?”
109观察室,三人齐齐沉默。
就在这死寂中,观察室的合金门“嗡”地滑开,一个男人缓步走入。
他约莫二十七岁,身形颀长挺拔,却撑不起身上那件洗得发皱的白衬衫。
额前碎发遮住半只眼,眼下淡青的阴影遮不住眼底的黯淡,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落魄不堪。
可当他抬眼扫过室内的仪器时,那双眼骤然闪过一丝极淡的锐光——高挺的鼻梁与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勾勒出硬朗的轮廓,连略显苍白的薄唇都透着股冷冽的英气。
透过单向镜,迟翌和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眼底沉淀的黯淡与冷光,对方却只对着一片冰冷的镜面,毫无所觉。
这一眼,像跨越了绵长的时光,周遭的仪器嗡鸣、呼吸声都瞬间褪色,只剩两道视线在无形的屏障两端胶着,静得能听见时光流淌。
记录员指尖在终端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声音平稳而清晰:“裴先生,接下来,麻烦您对本次委托的具体事项,以及案件相关的核心事实,做一个简要陈述。”
裴彧淡淡开口,语调平淡却裹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漫不经心地掷出一句:“我没有杀人。”
祝屏首当其冲问到:“没有杀人?可是监控分明拍到了……”
裴彧:“事发现场是在蓝海小区,当天晚上我的确遇见了受害人,但不是在这偏僻的小道,我更没有杀人。”
陆爻:“你的意思是……有人篡改了监控?”
祝屏:“监控还能篡改?!”
陆爻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划动,调出一个加密文档界面,语气比刚才笃定了几分:“当然能!《赛博异能百科全书》第336页,专门记载过‘远程数据篡改’类异能,伪造监控画面就是这类异能的典型应用。”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这项异能从被发现起就被划入非法范畴——它能直接突破公共信息安全屏障,风险太高。据记载,目前有明确档案可查的异能持有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
祝屏:“是谁?”
“曲常婧。”
“幽灵女王?她不是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吗?”
“话虽如此,距离她上一次犯案已经十八年过去”陆爻手指攥紧了平板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但那一次也是用类似的方法篡改监控,伪造证据污蔑受害人偷了公司的研发数据,自己带着真正的核心资料和赃款跑了。”
他抬眼时眼底满是自责,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就因为这案子,她成了局里挂名的A级通缉犯,潜逃了快十年,到现在都没抓到人影。其实这次裴先生的案子一出来,我就觉得手法眼熟,可昨天忙着整理资料,一时偷懒没去地下室翻旧档案核对……是我漏了关键信息,差点误了方向。”
祝屏:“原来如此。”
迟翌从委托人进房间开始就全程没再说过一句话,祝屏有点狐疑地歪脑袋盯着他,却被对方一笑带过。
裴彧接着补充:“篡改监控只是最基础的手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记录员手中的终端,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蓝海小区西门的监控设备三个月前出过故障,物业只做了表面维修,核心数据接口一直处于半开放状态——只要知道后台密码,任何人都能替换近48小时的视频片段。”
裴彧身体微微前倾,原本黯淡的眼底骤然迸出锐利的光,语气也比之前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曲常婧一个人,绝办不到这么天衣无缝。”
他指尖在桌沿重重敲了一下,声音里添了丝冷意:“她没有杀卢语婷的动机,这对她没有好处;更没必要特意栽赃我,我们此前素不相识。”
话锋一转,他抬眼看向记录员,目光像是能穿透终端屏幕:“这所有的巧合,只能说明她背后有一张巨大的网。他们在预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而卢语婷的死、对我的栽赃,都只是计划里的一环。”
停顿两秒,他缓缓吐出“拓扑系统”四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猜,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为了它。”
就在这时,“咔”的一声脆响突然划破审讯室的寂静——头顶的冷白光射灯骤然熄灭,记录员手中的终端屏幕瞬间黑掉,连墙面单向镜边缘的冷蓝光都跟着暗了下去,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回事?!”祝屏的声音率先响起,陆爻甚至还碰倒了手边的钢笔,金属落地的“叮当”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唯有迟翌和裴彧没出声——
黑暗中传来记录员略显慌乱却强装镇定的声音:“大家请稍安勿躁!应该是设备线路出了故障!委托人、迟组长,你们可以先到外面的茶水间等候,我马上联系总部派技术人员过来检修!”
迟翌深知是祸躲不过的道理,不料刚往门口挪了两步,手肘就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不是冰冷的墙面,而是带着体温的肩膀。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先一步触到对方衬衫的布料,粗糙的棉质下是清晰的骨感轮廓。
还没等他收回手,对方也像是被撞得晃了一下,掌心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指腹的薄茧带着点微凉的触感,轻轻蹭过就迅速收回。
不久后,茶水间的自动门缓缓滑开,暖黄的灯光漫出来,驱散了几分审讯室的冷意。
迟翌跑去端了杯刚冲好的现磨咖啡,指腹贴着温热的杯壁,斜斜靠在吧台边缘。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迟翌没回头,也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懒懒响起,语气里满是戏谑:
“一别经年,怎么过成了这幅鬼样子?”
裴彧的脚步在离吧台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指节无意识地攥了攥衬衫下摆,那点细微的用力很快又松开,像从未有过的波澜。
他垂眸不敢去看,喉结极轻地滚了一下,再抬眼时,眼底那点翻涌的怔忪早已压成了平静的湖,连声音都没带半分起伏,只淡淡道:“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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