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鸟,是在凌晨三点四十分醒来的。
它在不远处茂盛的槐树里,孤独的叽叽喳喳的唱着不知名的歌。很久的时间里,只有它自己在唱。由原来的试探性的低声,到后来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响亮。
一直到凌晨四点五分。
好了,它唤醒了很多的鸟。槐树浓密的枝叶之间,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鸟开始唱歌。有的细声。有的粗声。有的欢快。有的略显哀伤。歌声的旋律也不同。有的像那种新生代的说唱歌手。有的像搁置在抽屉里许多年的磁带放出的老歌。
但,那只孤单的鸟的声音,我依然能听得出来。
慢慢的,它快乐的声音里,会裹挟着一丝丝的伤感。在她的世界里,我不知它经历了什么变故,我也从没有见过它真正的样子。它只是隐身在树叶深处。透过阳台的绿纱窗,同样感知着我的存在。
我的母亲,是在姐姐结婚第二天的凌晨两点二十五分,离开我们的。
从那时起,我世界里的色彩便统统变成了冷色调,所有暖色系的色彩,我都打从内心深处抗拒。我将我所有暖色系的衣服、头绳、包包、鞋子、围巾、手套、雨伞、笔,一概收起来,塞到我看不见的箱底。
同时,我患上了比之前更严重的失眠症。
我关掉床头台灯,坐在黑暗中的床上。坐累了趴会儿。趴到胸闷的时候,再侧倚在硬邦邦的木质床头靠背上。左侧右侧轮流换着姿势。全部姿势都换遍了,我会下地,走到阳台上,隔着纱窗看外面。略带凉意的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使人清醒。接着,又回去继续,从坐着的姿势开始。
大部分时间,我没有睡意。脑核会闷疼。眼睛枯涩、胀痛。浑身没有力气。这样持续几天,就有一天晚上会在头痛欲裂的陪伴中,昏昏沉沉的睡去。早上醒来,便是这几天中最清醒的一天。
那么,这天晚上起,持续的失眠便又要夜复一夜来临了。
它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或是一个死亡莫比乌斯环。
今天,吃了早饭就要去新单位报到。以公益性岗位的身份。
姐姐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她说,这个时候,是需要忙起来的。但,再坚强也只是个女人,还是个怀孕中的女人。一次,姐姐拖地不小心滑了一跤,虽然及时扶到墙,还是将胸部撞在门把手上。这导致姐姐的左□□发炎,化脓。需要定时去医院抽脓。
为了胎儿的健康,姐姐不去吃很多药。在最严重的时候,也不打任何麻醉药。谁都知道,是药三分毒。那段时间,姐姐的脸色很差。
我们姊妹俩常常在深夜的时候互发短信。
我会把思念母亲的话发给姐姐,姐姐会反过来安慰我。都是一大段一大段想要说,只有跟姐姐说,姐姐会体会到的话。
所谓母女连心,姊妹连心。
写短信时会哭,看姐姐回复时也会哭。我相信姐姐也是的。
我照照镜子里自己又红又肿的眼睛,已经用凉水敷过,依然又红又肿。用象牙白的粉饼盖了又盖,扎了个精干的马尾,用一字夹把碎头发夹到耳后。换上一件简单的白短袖,配上浅蓝色七分牛仔阔腿裤,白色运动鞋。
方才出门。
这身衣服,是之前和姐姐、母亲一起去逛街的时候,姐姐给买的上衣,母亲给买的裤子和鞋。母亲说,去上班一定要打扮的精精神神的,才有心情工作。
我今天特别想穿上这身衣服的原因,大约就在这里。
财政局在政府大院的南边,独立的一栋六层的半旧楼。
预算、社保、农财、核算中心、投资评审中心等部门分布在底下三层。四层以上是各个领导办公室、大办公室、文印室、大小会议室、清洁室、开水间,等等。
水尚流和郝阅也在这栋大楼上班,水尚流分配在投资评审中心,郝阅分配在大办公室。他们是新晋省公务员的身份。
接下来的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我便与他俩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班。
原本应聘的学校的公岗人员编制超了,于是,我和另两个女孩,便被调剂了过来。
也是来报到这天,我才知道郝阅的亲姑是财政局的副局长。她原来在别的市、别的单位做什么官来着,才调回来没多久。
我从另两个女孩交谈中得知,原来我这个名额是郝副局长亲自要的。本来是要另一个学财会的男生,是其中一个女孩的男朋友。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我。
一个女孩问我,我和郝副局长是什么关系?我说没什么关系。
另一个女孩俯在她耳朵上悄语了几句,她们互换眼神,默认了一些什么,止住说话。转头走到一边,二人又低语,“听说明年财政局还有一次招聘,咱们的机会最大,而她的机会更大。如果名额很少的话,那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这个她就是指我。
而我很清楚,我完全没必要把她们的话当回事。
我们在大办公室进行完第一次入职签到之后,办公室李主任给我们开了一个短会,让我们先签订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合同。说明每天上下班签到、签退时间,试用期注意事项。试用期满三个月,各方面考评合格之后,才可正式与单位签订三年劳动用工合同,缴纳五险一金。
短会结束之后,李主任带我们去各自分配到的科室报到。
我被分配到大办公室。
因为我和郝阅是大学同学的缘故,李主任让郝阅带我到她对面的空座位坐。并交代了我的工作内容。我的主要工作是收发文件、记录电话内容、管理签到签退出勤表。以及领导交代的其他杂务。
大办公室除了我和郝阅,还有一位姓智的大姐。她叫智美惠。我第一次在身边见到这个姓。我以为在大学里姓荣的同学,是很特别的姓氏了。智大姐是一个美丽性感的单身母亲。她的位置在最靠里的桌子。
为了塑身减肥,她时常站着办公。
我和郝阅面对面坐同一张办公桌,抬头低头,她的样子就在眼前。
这叫我十分不舒服。
大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外,有一棵几十米高的老槐树。绿翠的色彩,像一副动态护眼油画。稍稍治愈了我双眼的压力和肿痛。同时,转移了我部分的视线。不至于因为对面坐着的人,叫我透不过气来。
穿流在枝叶间的夏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大股大股灌进办公室来。略带着植物纯生恬淡的香气,扑打着我的头发和皮肤。
深吸。
深呼。
深吸。
深呼。
这么一来,终于身体里又轻快了几分。
郝阅总借故跑到投资评审中心去看水尚流。水尚流有时候会送一些零食过来给郝阅。接着,郝阅就会将零食分给我和智大姐。他们是单位里如胶似漆的新婚爱侣。我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存在于他俩之间。
之前发生的种种,仿佛梦幻泡影。
因他俩酿成我对我母亲的永不可弥补的遗憾,因我他俩失去未成形的孩子。在新的单位里,我不知他俩是怎么做到云淡风轻的。总之,我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至少,是心头刺。
刺扎在身上总是会疼的。在面对他俩的时候,我只有拼命的抑制,拼命的抑制。
我与他俩在这个屋檐底下,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我们仨,像三座冰山一样冰冻在这儿。
随便写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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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你是在凌晨几点几分醒来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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