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白鳥觉带着继国缘一相携走过大片的河流、山川、森林。
他们在夏天的湖水里痛快玩耍,秋天的林业间爬树,冬日的猎户屋子里取暖,春天的花丛间晒太阳;
他们经过城池,看或高矮或低贱的篱笆墙,看抬着轿子出行的大名与贵女,也看衣不果腹的街角老人。
他们也偶遇战场,尽可能地收敛尸骸,安抚亡者,归拢伤患。
日子很快过去了一年。
继国缘一是个特别的孩子,这点随着同行的时间越长变得越发明显。
白鳥觉想,和上个皮实又阳光的崽崽虎杖悠仁不同,小缘一的性格十分内敛与温和。
属于孩童的剧烈的喜怒哀乐似乎和他从来无关,受到欺辱或不公正的待遇也只是困惑,似乎只要能有一个地方静静看云便会觉得幸福。
白鳥觉有时觉得这样很好,有时又会对这过分的“神性”有些担心。
继国缘一就像是风筝,轻飘飘的线被抓在她的这端,只要轻轻放手便要消失不见了。
可是与人的羁绊太少,未来便要孤单的。
“阿觉在担心些什么?”
这时,走在她身侧半步的继国缘一抬头问,耳垂上的太阳轻轻晃动。
他们此时正走在郊外的树林里,绿茵遮天,距离下一个城池只有不到半天的脚程。
“我在想要不要给缘一找些同龄孩子一起玩耍。”
白鳥觉想也没想便说了出来。
白鳥觉从来没把继国缘一看做一个需要牙牙学语的孩子,因此在教育起来也格外平等坦荡:“我觉得很少看到缘一和孩子一样开怀,所以在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点儿不近人情。”
她问:“缘一是不是更喜欢待在一个地方过更平淡安逸的日子?现在别说对你个小家伙,对我来说都有些风餐露宿。”
闻言继国缘一眨了一下眼睛,看着面前神情莫名懊恼的女人,不知怎的却笑了出来。
少年轻勾起唇角,空透的红色眼眸微微弯起,额角如同火焰般的纹路似乎都在发亮。
半晌,
“我觉得这样很好。”他抿唇,神态温和恬淡。
白鳥觉忍不住摸摸乖小孩的脑袋,然后呲牙咧嘴地捏了把他的脸,无奈道:“你只会觉得什么都好,说不定改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
继国缘一眨眨眼、突然抿起嘴:“那阿觉要把我卖了吗?”
白鳥觉拍了一把孩子的脑瓜:“怎么可能!九州的土地加起来可都配不上我家缘一一点点。”
于是未来的日呼天花板便又笑起来,自然黑地道:“嗯,我知道阿觉在开玩笑。”
白鳥觉:……
··
但即便是继国缘一对四处流浪并不抵触,在到达下一个城池的时候,白鳥觉还是在考察过环境打算在城中落脚停留一段时间。
这是一座建设规划都算不错的大城,管理封地的大名姑且算得上仁慈。长野上的饿殍并不多、城内也日常有带刀巡街的武士。虽然城中仍有些藏污纳垢的角落,但在这种乱世中这样秩序井然的模样已经算得上难得。
白鳥觉以游方僧侣的身份带着缘一进了城。
在这个时代,对于僧众的限制还不算大,而且能在野外保持一定体面、并定期游历的身份里,僧侣是个麻烦最少也最贴近白鳥觉本行的职业。
为生计考虑,白鳥觉在这一年拾起了些驱魔除祟的业务。
虽然体质原因再无法修习灵力,但凭借着主持仪式祈福等过硬的基本素质,再加上来自现代的心理咨询素养,让她在一些特定场合、尤其是在一些深闺贵女圈子里竟然出奇地吃香。
(虽然白鳥觉非常怀疑这群人是看上了“他”的脸)
另外,白鳥觉刚开始灼痛难忍的眼瞳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稳定下来。
她曾内观查探过这双早没了血脉滋养眼瞳的状况,然而除了在眼球深处发现了一团无法探明的纯净能量正在充盈滋长以外一无所获。
她预感到等这团能量滋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发生些变化,兴许就和她回到现世有关,但现在除了按时修行瞳术之外暂时也没其它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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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觉在大城里转了一圈,选了个距离商市不远不近的僻静地方暂时购入了一间小院。
她在带着缘一一起修行过今日关于瞳术的日课后,便带人前往了商市采买些日常用品。
这座城池的商市还算热闹,从路尽头开始到道路的末尾,铺展开来商品散放在麻布上,连成一片。
有些精品的店铺有木屋遮阴,三两穿着精致和服的管事们出入其中。
白鳥觉瞅了瞅身旁衣服一年一短的少年缘一,便先去了一趟采买布匹的店铺为小孩重新量了尺寸,做了整套大一码的裤子与和服小褂。
在白鳥觉的精挑细选下,衣服的用料都是结实耐用的布子,颜色也喜人——
杏红色的布料一上身、就衬得少年朝气勃勃,好似连眼眸都添上了太阳般的炙热。
一年的风餐露宿不仅让继国缘一的身形有所抽条,身上也彻底褪去了仿若养在深院中的两抹苍白瘦削,变得更加青葱健壮。
真不亏她到哪儿都惦记着打野味给自家孩子补身体!
白鳥觉暗暗地想着,嘴上忍不住夸赞:“缘一简直像颗迎风小白杨一样,健康又茁壮。接下来也要一直这样长大啊!”
她欢欣鼓舞地说着,伸手揉揉小孩子深红色藻荇一样的长发。在把长长了些的头发捧起来握在手中的时候,女人忍不住用剪裁和服多出来的布角给人扎了个马尾样的小揪。
继国缘一没有答话,只是很只是认认真真地盯着白鳥觉的脸,突然露出了个微笑来。
少年美丽又不失英气的面庞上火纹灼灼,日轮耳札在颊边轻轻晃动,仿佛顷刻间室内便亮堂了起来。
原来他这样的孩子也能被这样地期许着——没有谩骂嫌弃、没有热烈疯狂、没有哀愁担忧地,只是因为自然地长大而被期许着。
年仅八岁的继国缘一,如是想。
··
白鳥觉很快置办好一应生活用品,又买了些菜蔬后便拎着锅碗瓢盆、扛着铺盖被褥往回家的方向走。
缘一身上也提了不少东西,东一个西一个地挂了满身。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筋骨好得出奇、力气也很大。
如果不是白鳥觉确定这个世界没有像犬夜叉里那样的妖物,不然她都要以为这个少年是妖兽幼崽了。
然而就在二人过了商市的主要区域,正要拐入另一条土路的时候——一阵喧嚣声骤然传来。
“不对!这次的竹刀根本不是‘桂竹’,重量远远不够!”
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元气满满地响起,似乎每个字节都中气十足,要加上数个感叹号才罢休。
白鳥觉透过被褥的缝隙艰难地偏过头一看,一抹金红色落入眼眸。
那是个有着相当英气面容的小少年,头发是少见的金色,只在末梢留了束火焰的红。
少年身形挺拔,看上去和缘一年纪相差不大;穿着白色的上褂和黑色的下垮,像是哪个道场的练功服一般。
而此时这个元气满满的少年正叉腰瞪着眼睛盯着面前一位身形矮小的匠人,似乎对方不松口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似乎感到在街上吸引了周围的注意力,那匠人满头大汗,但却没有松口:“最近南边在打仗……上好的桂竹很难买到。炼狱小少爷,您就饶了老夫吧。”
“我并没有为难您的意思!”少年声线依旧爽朗,“请您收回这批竹刀,我会下次光临!”
“这…这,炼狱府已经提前付过定金。”匠人急得满头大汗,抱着怀里被退还的竹刀放也不是追也不是,可少年却去意已决,转头就走。
就在这相互拉扯之际——白鳥觉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争执的二人齐齐向她望来,
“啊,力气超大的少年!和力气更大的家长!”
金红色头发的少年元气满满地对着大包小包的两人说出了一句槽点满满的第一印象,同样金红色的眸子却亮了起来:
“是很健壮的体魄!两位要来我家道场看看吗?!”
白鳥觉顿时忍俊不禁,歪过脑袋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呀?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少年不怕我们是什么坏人吗?”
“我是炼狱真寿郎!”少年拍拍胸脯:“不怕!我父亲很厉害!”
说到这里白鳥觉也起了些兴趣,便记下了这个名字、兴致满满地说道:“是炼狱道场是吗?我们在城里刚落脚不久,就住甲子道偏西的位置。等收拾好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咦?我家就在甲子道那边!就让我来帮你们拎东西吧!”炼狱真寿郎瞪大眼睛,下一秒小炮弹一般冲过来。
他在白鳥觉身前站定两秒,先取下了缘一身上挂着的一堆调料瓶,又把手伸向她,示意她把东西递给他。
白鳥觉感到少年毫无保留的善意,仿佛做任何事都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能养出这样孩子的家庭环境一定不错!
白鳥觉想着,不由得瞥了眼身旁另一个小豆丁,见继国缘一并不抗拒这个热情满满的少年反而有些开心,她便彻底放下心来,决定任由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家伙交个朋友。
于是半路凭空拐了个小孩的白鳥觉就这样左一个右一个地带着人往暂居的院子走去。
在路上她大致了解到,炼狱家似乎从事着某项与鬼物拼杀的危险职业,平日里也会在自家道场授课并磨炼剑技。
不过再多的貌似就要加入一个名为“鬼杀队”的组织之后才能知道了。
白鳥觉对战国这些个冒出来的民众自治组织或是武装团体并不感兴趣,只是见这少年眉目清正、在这个混乱年代里难得地正派,便起了与自家孩子当个玩伴的心思。
当然,体术技能MAX的白鳥觉也清楚自家小孩的水平。
虽然没有刻意练习剑技,但继国缘一无疑在任何涉及到击打动作的武技方面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那双能够准确看穿人体经络的眼睛更是让他得以无师自通许多攻击手段。
可惜见猎心喜打算倾囊相授的白鳥觉曾在林间打猎的时候问过继国缘一自己的意愿,在得知他讨厌兵器击打或切入人体的触感而最后作罢。只是日常教了他一些身法和自保的手段。
打定了主意,已经回到家正在收拾东西的白鳥觉便问道:“缘一觉得今天那个炼狱少年怎么样?”
继国缘一沉默两秒,道:“像猫头鹰,很热,很暖和。”
“哈哈哈哈哈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
白鳥觉大笑出声来:“那如果我说接下来打算暂时把你拜托给对方的道场,做些日常的体能训练,你觉得怎么样?”
这下,少年沉默的时间突然变得有些长。
继国缘一看着面前的白鳥觉,她的笑容毫无阴霾、神情也如往常一般温和。但他的心脏却还是有一瞬间揪紧了。
源源不断的冷意从四肢的末梢向上蔓延,最后变成一双想要时时刻刻注视着眼前人的眼睛。
这种感觉继国缘一不算太熟悉,但也已经不陌生。
当他的兄长逐渐拒绝同他一道玩耍,当母亲一次次神色忧伤地望向他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瞬间产生这样的情绪。
新的城池,新的衣服,新购买的充裕粮食,新的去处……这似乎无一不在预示着唯一一个可能。
“你要离开吗?”
继国缘一突然抬头问道,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诧异的低落:“是我……”
然而,
“天啊,你这小鬼在想什么呢!”
继国缘一的脑袋上突然挨了重重一拍,白鳥觉的脸在眼前放大了,似乎尤其气愤地揉搓着他颊侧的软肉,一直揉得他嘟嘟囔囔说不出话来了才罢休。
“不是被我丢下就是被我卖了,你到底是对你现在的监护人、我,有多不自信啊!”
白鳥觉提高了声音,在生气了两秒后又很快抿起嘴唇。
继国缘一不知道在女人眼中那个瞬间看见了怎样的自己,他只知道下一秒,自己整个人便被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填满了。
女人弯下身、张开手臂,以保护的姿态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继国缘一感到白鳥觉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她的额头微凉,翠绿色剔透的眼眸里满满地映着他的红眼睛。
这一刻,仿佛用整个世界将他包裹。
“听着,缘一。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又为什么流落街头。但现在我在这里,并且会一直在这里。”
女人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脊,声音沉稳又认真。
“我确实不是你的家长、更不是你的血脉亲属。但这不妨碍我决定抚养你、教导你、并想要看着你长大。”
“这是在我见到你那一刻便决定好的事情,缘一,在你于我怀中沉沉睡去的时候,我们便选择了彼此。”
这一刻,继国缘一突然感觉斑纹炽热、眼睛也是——
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睛淌进对方眼底。
母亲大人啊,他想他又有家人了。
颠沛流离的神之子如是想着。
写两章暖心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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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六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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