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觉总是被剩下的那个。
漫漫的时光里,刻骨的执着和蚀骨的爱恨从来与她无关,必然要完成的使命或是其它未竟的执念也总牵不到她的身上。到现在,她竟也只是一个被割裂在外的旁观者。
她注视着相携离去的双生子,的的确确感到很是羡慕。
有人会甘愿携手和她一起步入死亡吗?有人会炙热地捧出一颗心脏将她包裹吗?或者只是有人……能够跟上她的脚步吗?
不,大概是不可能了。
她抬头望向天穹,茫茫的牵引自不可名状的彼方传来。
鬼王授首、世界的胎膜终于坦然地让出一个缺口,无限宝石欢欣鼓舞地上下跳动翻飞,每一颗能量粒子都在叫嚣着分别许久的期待,欢迎着她自己这同属一体的意识重归一起——,
只要轻轻一个响指,眼前的一切都能顷刻间化为齑粉;只要她心念一转,也便能回归她的现世了。
白鳥觉突然笑了。
苦涩的、无奈的、感伤的却又释然的笑了。
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在这条向上登升的长路上,她注定只会是一个人。
这是她的道路,她延续的终极。
白鳥觉拂袖,轻柔地托起继国缘一的身体。
她细心扫下少年脸上所有的血污与泥泞,收敛起遗骨;又归拢了继国岩胜仅剩的紫色蛇纹羽衣。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晨曦里的满地狼藉。
鬼杀队常驻的鎹鸦在天穹上盘旋三匝,飞回了它该去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那老一套,守灵、追悼、葬礼最后青山埋骨。
白鳥觉捧着怀里余温散尽的冰冷尸身,一步一步地料理着最后的事宜,把两人安葬在继国岩胜多年前便挑选好的陵寝。
自此,无论是激荡的、遗憾的故事长眠地下。
生者的爱恨与之再无关系。
当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缘一两人死去的第七天。
鬼杀队的现任主公,产屋敷栎哉的孙子辈亲自到继国家参加了最后的典仪。
看见白鳥觉这位面容娴雅俊逸的剑士多年没有一丝改变的脸时,哪怕早有准备产屋敷也不免生出了些许惊诧与面对鬼神时的心悸。
“您……”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鬼杀队会解散,但产屋敷一族会世世代代供奉缘一与岩胜大人的。”
设坛立祠,从此香火供奉永不断绝。
产屋敷说完这话,感到一道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他身上。
白鳥大人颔首表示知晓,接着说起了另一件事:“我要离开此世了。”
她说,没头没尾地像是在告知、又像只是在道别。
产屋敷恍然,发现眼前之人真正想要道别的对象已经全然埋入地下,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来。
“那么,请带上缘一与岩胜大人的刀剑吧。”少年主公抿紧了唇角,含着真挚的祝福与企盼最后一次将这个彼世之人望入此世的眼眸:
“一如既往,祝君武运昌隆、岁岁延绵。”
··
白鳥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却多了三把刀、一个人。
她顺着世界胎膜让出的道路,踏破时间与空间的边界,经行过茫茫虚空回返现世。
无限宝石在她身周耀目盘旋,照亮了宇宙的幽邃、也涤荡过所有的魑魅魍魉。
然而,
“救…救我!”
就在白鳥觉于蒙昧中即将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之前,很早之前眼瞳觉醒时于虚空中听到的声音却再次微弱地响起。
白鳥觉骤然抬手,无限宝石光芒大盛——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探查,半晌却感到手掌触碰到了某种薄膜一样圆润光滑的东西,
像是一颗茧子。
她顺着触感抬目远望,无边无垠的虚空中、极深极远的地方竟泛出一抹微弱的流光。
是谁?
白鳥觉惊诧莫名,抬手控制着能量凝聚成坚韧的绳索,手臂发力就将那东西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来。
随着物体的接近,白鳥觉彻底愣在了原地。
那确实是一只“茧”,只不过不是羽化成蝶的那一类自然产物,反倒像是某种可疑的咒术封印。
巨茧由纯粹的能量间或夹杂着咒文构成,散发着柔韧却又坚硬诡异的暗红色光辉。像是某种血肉和咒灵混合在一起的胞膜,又像是充满杂质的琥珀。
只能模模糊糊地望见一个黑发的人形。
白鳥觉一时间望不穿其中的东西,但却能感受到茧体散发出的气息非常驳杂,似是好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扭曲纠结在一起,最后阴差阳错的叠加出了眼前这只巨茧。
白鳥觉从中看到了她几种熟悉的能量波动,竟有一部分她自己的……
等等!
白鳥觉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有她自己的能量灌注、又有其它令人熟悉的咒力,甚至还有咒术封印,这里面的不会是……
正在此时,
“噗通!”
眼前的封锁严密的巨茧骤然挣动起来,心脏般跳动挣扎着,随之响起的便是刚刚把白鳥觉引来的那种呼救声。
“救…救我!”
没了茫茫虚空的阻隔,离近了一听,这声音可不就是当初那个疑似精神抽风的大倒霉蛋夏油杰嘛!
白鳥觉闻言心虚了一秒,对面前这个巨型光茧突然有些发憷。
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的人不会已经垂垂老矣快化成灰了吧?万一还有意识,被扔在这里怕不是妥妥的幽闭恐惧症?
“夏…夏油杰同学?”她通过意识传音过去。
半晌却只听见了重复的单音,
“救…救命!”
里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意识。
白鳥觉顿时杂七杂八地脑补了一系列自己被当做人口拐卖或者谋杀犯吃官司的麻烦场景,最后咂了咂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眼前这只巨茧给一起带了回去。
当然,谨慎起见她还是先尽可能地探查了一番光茧内生命体的体征。
可能是由于当年强行穿越世界壁垒的缘故,光茧内的时空能量很好地冻结了一部分夏油杰的身体状态。
起码在没有破开茧体时,里面的“人”看上去还活着。
白鳥觉略微松了口气,不由得加快了穿越虚空的速度,向自己的世界赶去。
··
在威逼利诱一番之后,白鳥觉终于一举突破了那个总是卡她能量的龟毛世界壁垒,回归现世。
下一秒,
白鳥觉的身形在茂密的深林间缓缓凝聚成型。
她的脚步踩在实地上,感受着熟悉的山川河流、并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算是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世界之间的夹缝虚空那种地方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别说是空气水尘埃了,甚至就连「存在」本身都稀薄得可怕。
她看了眼手里拎着的巨茧。
也真是难为了夏油杰能硬撑到现在了。
正在此时,脑中像是终于联通了信号、熟悉的人工智能电子音骤然响起。
「正在加载中,欢迎回来——我的小姐。」
贾维斯熟悉的声音里包含着一丝微妙的幽怨。
「真是好久不见了,老贾。」
白鳥觉打了个哈哈,问起了现在最关心的话题:「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贾维斯略略平复下激荡的数据流,尽职尽责地汇报道:「据您失联之日起,已经是地球时五年三月零三天。」
「我们都很想您,小姐。」
··
正在白鳥觉那边正在不知名的日本山林里了解现世情况的时候,远在东京的虎杖悠仁刚好在白鳥事务所。
色彩明丽的心理咨询所一尘不染,依旧是亮丽清新的木质家具、温馨中又不显得杂乱的陈设。
十七岁有余的虎杖悠仁已经抽条成了高大结实的青年,此时正拿着抹布熟练地一点点擦去久未使用的家具上面的些许浮灰。
可哪怕擦得再干净再整洁,没了人居住的屋子仍然显得空空荡荡、寂静到可怕。
“骗子。”
青年扯着胸口的鲨鱼挂坠,只感到其中冰冷而剔透的玻璃表面越发硌人起来。
过去的日子好像只短短一刹,但又像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久到当年才到女人胸口高的少年已经成了青年,也久到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孩童一步子踏进了咒术界的泥沼。
几周前,虎杖悠仁送别了久病去世的最后一位亲属——虎杖倭助,并且在那之后一场阴差阳错的变故被迫吞下了名为两面宿傩的咒物。
接连的变故彻底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
收集手指……死刑?
不,不如说很早以前他便一无所有了。
自监护人白鳥觉突然失踪起,日子就像是急速下行的过山车。虎杖悠仁的生活被病床洁白的被单和警方出具的同样洁白的通知单填满。
原本应由大人擎起的责任,苍白而沉重地压在尚且年幼的少年肩头。
日子日复一日地无望又虚无地向前走,每一天都失去了所有色彩。
……
虎杖悠仁从咨询所的一楼一直向上,走过孩童时玩耍的沙盘、越过总亮着灯的心理咨询室,最后来到三层的起居室。
里面的陈设似乎还和当年女人临走前一模一样,茶几上的水杯、屋子里的抱枕、各色游戏卡带、海报乃至是玩偶……
他的监护人白鳥觉一直是个外面娴静优雅,实则活泼跳脱甚至有些恶劣的性格。
她喜欢色彩缤纷的东西、喜欢新潮文化,总有说不完的精妙吐槽和捉弄,但同时也对周围的人事物有种超脱时间的自然洒脱。
这并不冲突,或者说,就是这样才构成了独一无二的她。
虎杖悠仁想起幼时的点点滴滴,心脏开始密密匝匝地抽痛。
时光裹挟着悲伤与想念一起袭来,成为了幻影。
「悠仁。」
「悠仁?」
「悠仁——!」
「今天要吃什么?做完作业要打游戏吗?哎呀小悠仁真棒!悠仁你没事吧!悠仁要做做老爷子的工作,到时候就能一起住在这里啦。太好了、我不会走的……永远不会。」
一声声、一件件、一幕幕。到最后统统化为了错杂又绝望的通知:
「搜寻工作仍在继续。」
「对不起,很遗憾我们还没找到……」
「这么多年的失踪基本已经可以定性为死亡了。」
「放手吧,请节哀顺便。」
……
“骗子!”
被世界苛责的虎杖悠仁抱紧自己,
「姨姨,你到底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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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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