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死了一个玩家。

死亡播报打断了屠于曼的思考，刚刚回落的心情被重新吊起来。

屠于曼重重呼出一口气。

可怖的阴影笼罩在这个副本上空。

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而屠于曼对利刃斩下的条件一无所知。

顺着人群流动的方向走，屠于曼来到两个原住民说的执刑台，倒是不远，就在鸡心镇中心——这是犯人被执行死刑的地方。

鸡心镇里的建筑规划很像屠于曼在历史上看到的古城邦，明明生产力落后，关于政法的东西倒是很健全，像菜市场一样喧闹破旧的地方，建着一个执刑台，边上立了一块碑。

碑上面是人类文字，上面的题字很突兀——“伟大的智能万岁！”。

执刑台后面的建筑很气派，简直和周围的鸡窝像在两个次元，门口都是电幕，低空盘旋着智能巡逻队，看系统翻译的电幕信息，那里是地方审判庭。

审判庭墙上的电幕挤挤攘攘，屠于曼总觉得里面有人在看自己。

灰色的线条和马赛克在审判庭门口抽动，代表这是副本的边界，屠于曼没有权限进去。

拥挤的人潮自动在审判庭的边界消失。

——无端靠近的人会被视作冒犯智能的权威原地被扫射。

这个信息凭空出现在屠于曼的脑海里，大概是副本人物设定就有的记忆。

副本里出现法律机关，这倒是稀罕。

副本圈定了受污染的地域，往往象征着无序，诡异和混乱，是完全背离秩序和法规的东西——一个副本里有法律机关，这太不寻常。

执刑台附近肉眼可见地拥挤。

这里死过无数人，血腥味儿已经浸入他们脚下的砖缝和土壤，处处死气处处恶臭。

放眼望去，干柴一样瘦削的年轻男女挤在一起，人群里都是腥臭味。

屠于曼屏住呼吸挤进人群，和别人擦身而过的皮肤被抹上一层重重的油脂，覆盖她原本的皮肤。

终于走到人群中心。

“鸡心镇镇民，禁止拥挤！禁止拥挤！禁止拥挤！”

“让开让开！听到智能的话了吗！”

“让一让！”

“警告！禁止拥挤！”

各种警告的声音从周围的电幕传过来，如果这些电幕具象化成人形，此时它们一定都紧紧盯着这边。

这些伪人很听电幕的话，半秒不到，人群终于留出空隙。

屠于曼靠近执刑台，最终在距离执刑台半米的地方被拦下，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拦她的东西是台子周围的一圈微型直升机，螺旋桨和机身下吊着一个机械爪，近距离看它们长得像很飞旋的苍蝇。

这些东西好像长了眼睛，哪里有人要越界这些东西就快速围上去发出警告，像是忠心的看门狗。

不是像。

屠于曼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想，这些东西是真的长了眼睛。

人群空出空隙，屠于曼站的位置恰好能完整看到上面的景象。

执刑台的中央跪着一个人。

一个瘦成了一把骨头的活人。

蓬头垢面，身材高挑瘦削，跪在地上垂着头，看上去像个马上倒地的僵尸。

上面都是血。

两个人形的血迹留在台子上，重叠在一起，就在跪地的男人身体前方。

难怪刚刚闻到的血腥味那么重，原来在这人之前，执刑台上已经死了两个人。

他们的尸骸已经不见，只剩台上一个人。

屠于曼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这人死气沉沉。

伪人也要接受寄生兽这样的折磨吗？

他干瘪的身上被黑墨水写满了代码，乍看像是宗教的梵文。

又是代码。

一个“人工智能”，科学的产物，居然搞宗教那一套。

而且真的把人类洗脑成功了。

王婆卖瓜，“智能”把“智能万岁”这串代码写在电幕上的时候不觉得尴尬吗？

它想......把自己当成神？

屠于曼：“它身上写了什么？”

系统00号：【可恶又愚蠢的人类，冒犯伟大智能神圣的威严。】

【罪人，你的意识将被智能击碎，永远失去被饲养的资格！】

屠于曼若有所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两个伪人谈论的人。

意识？被饲养的资格？

看来这两样东西对于这个副本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屠于曼的猜想再次得到验证。

人工智能窃取了人类的权利，禁止人类思考。

“就是他？”

“我早就看他不对劲！”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屠于曼躲开身边人的碰撞。

在街上听到的话响在耳边，人群躁动，巨大的鼓动声下，隐隐可以听见清晰的“白眼狼”、“愚蠢”这样的字眼。

这些人在评价上面即将死亡的人。

光听他们责难的话，那个人似乎罪大恶极。

“他是叛徒！”

“杀了他！”

“背叛者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上面即将被执刑的人是伪人吗？

屠于曼正这么想到，突然听到了一声播报。

【叮——玩家申寻义，死亡。】

【当前剩余存活玩家人数：7人。】

死亡播报冲淡了屠于曼原本疑惑的情绪。

已经有四个玩家死亡了。

太快了。

兔死狐悲，她很冷，失温会让人的精神状态变得不稳定，屠于曼已经感觉到这方面的影响了。

执行死刑的时间在正午十二点，屠于曼没有表，但周围的随便一块电幕上都显示了时间。——距离执刑还有半分钟。

死刑犯边上没有人也没有刑具，那谁来执刑呢？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接连的鼓动之下，她似乎也收到了影响，渐渐地觉得台上的人罪大恶极。

屠于曼感觉到自己的脸麻麻的，嘴巴在动，似乎在说话，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玩家的五官不属于自己，喉舌也不属于自己。

此时此刻，屠于曼和人群里的任何一个伪人没什么两样。

屠于曼的疑惑没有维持太久。

在十二点整的钟声即将敲响时，一个巨大的投影仪被搬上台。

人群开始躁动，他们争先恐后地往投影仪的方向挤，屠于曼的身边一时空出来一小块，她马上反应过来装模作样跟着一起挤过去。

混乱的人群中，最先靠近投影仪的人按下了开关。

一柄巨刃被投影在空气中，正好悬在死刑犯脖子上方。

屠于曼的嘴巴和舌头在动，思维却忍不住飞驰。

投影？

他们要用投影杀人？

难不成这个副本的全息投影可以实体化？！

如果这东西可以杀人的话，

屠于曼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了。

——他们在争动手处死自己同伴的权利。

猜测得很对，可以说是一丝不差。

咚——咚——咚——

十二点的钟声被敲响，死亡的权利被正式开放。

人群一刹那变得安静。

接着，

机器的开关被人群里的一个赤着上半身的老头眼疾手快按下，动手的瞬间他发出激动的高呼，边上的人也都昂首高呼。

这里冰天雪地，有火在他眼里燃烧。

刷——

武器出动，

具象化投影出蓝色的残影在人头的缝隙中闪过，屠于曼嘴上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回归自己的控制。

她瞪大眼睛，蓝色的刀状数据流咻的一声破空而下，截断干柴的脖子，斩断犯人的血管和喉骨头，红色的鲜血随即喷溅而出——

嘭的一声，人头脱离身体砸在地上。

四周的每一块电幕都在现场直播。

直播杀人......

屠于曼终于看到了这人的脸。

凹陷下去的面颊，深陷的眼窝，稀疏的胡子和眉毛，瞳孔溃散，样貌却意外地俊美。

屠于曼离死刑台很远，血完全溅不到她的脸上，但她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副本,那里原住民的鲜血曾经溅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温热粘稠的触感。

屠于曼差点以为自己忘了。

【玩家屠于曼，生命值-10，当前生命值70/120。】

【叮——玩家林挑，死亡。】

【当前剩余存活玩家人数：6人。】

死亡的危急可以冲淡一切伤春悲秋。

屠于曼一愣，玩家的死亡播报和死刑犯死去的时间重合了。

是巧合吗？

刚刚被杀死的是玩家？

不对。

副本才开始半个小时不到，玩家的外表不至于沦落成这样。

但是......有没有可能副本里人们看到的外表和玩家真实的外表不一样？

这是一个多人副本，但是她到现在为止没有看到任何像是玩家的角色，所以玩家相貌被副本模糊的可能性不小。

屠于曼担心即使玩家互相认出来，也没法靠近交换信息——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反复响起的死亡播报提醒屠于曼，这个副本不像表面这样平静，周围的一切暗含杀机。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内心的翻涌掩在平静安详的微笑之下。

死刑并没有结束，鲜血落地之后人群一哄而上，屠于曼恍然觉得自己还在现实世界里挤地铁——她都不用动，就有人把她往终点送。

人已经死了，他们又在争夺什么？

难道......

人挤人前进，屠于曼顺势而为，螳螂眼的视角被开到最广。

屠于曼被人潮托上台，透过人和人之间的缝隙，正好看到一个青年人从死人的脖子断面往上掏。

——一块被碾碎的脑子被他抠出来，粉色的脑组织在干瘦的手里碎开了，流下一小滩脑浆。

挖脑的人神情兴奋，生肉混着血水吞下。

屠于曼听见了吞咽声。

那只干柴一般的手离开的瞬间，另外几只粗糙的手补上，做出一样的动作。

一样的吞咽声。

他们的微笑表情不再，而是变得癫狂又恐怖，痴迷的神色仿佛嘴里吞下的人脑是什么珍馐美味。

【叮——玩家夏莱死亡。】

【当前剩余存活玩家人数：5人。】

这就是B级副本。

副本开启的时间不足半个小时，死了六位玩家，而她对触发死亡的条件一无所知。

没有停歇的死亡播报赶着屠于曼往前走。

她一不小心跑上了一架仓鼠跑轮。

屠于曼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这些玩家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她一个也没认出来？

突然，

屠于曼的心脏猛缩一下，脑子开始微微泛痛，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席卷过来！

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