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炤未曾预料会听见乔曦的这一番话。
自从上回听见乔曦状似无意提起乔夫人并非他的生母,以及他从未上过学堂的话之后,贺炤便留意找人查了查乔家的情况。
乔家当家人是乔盛,官居工部侍郎,算是京城中有头脸的官宦人家。
乔盛只有一个妻室,没有纳妾,两人膝下独有一子,名为乔晖。
乔晖久负盛名,与大皇子交情匪浅,两人常结伴交游,乔晖偶尔还会夜宿大皇子府中。
贺炤早就知道这点。
从前不甚在意,现在竟感到如鲠在喉。
他对大皇子的情谊还有几分?留在自己身边,是否心怀恨意?
贺炤忍不住想。
贺炤曾见过乔晖跟在大皇子身边,因而认得他的长相,分明就是眼前人。
乔曦出声,打断了贺炤的胡思乱想:“乔家夫妇不止有一个孩子,乔大人还有一个私生子,名为乔曦,就是……我。”
乔家的私生子?
贺炤查探的过程中的确查到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但关于他的消息少得可怜,连名字都鲜有人知。下人们都说此人痴呆疯傻,丑陋粗鄙,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此描述,与实际上明眸皓齿的乔曦根本是南辕北辙,因而贺炤未能将他和那据说丑陋疯傻的私生子联系起来。
所以当听乔曦说自己不是乔晖时,贺炤的第一反应是微愣。
“你才是乔曦?”
贺炤像是初次认识乔曦般,定定地观察着他的五官。
“是的……”乔曦顿了顿,忽然莫名补了一句,“但也不全是。”
乔曦不允许乔晖顶替自己,但原主同样也不是自己。
乔曦有意将自己与原主分割清楚,不过他又无法和贺炤说穿书之事。
略略思索后,乔曦想到了一个办法:“陛下,我在乔家时,脑子的确不清楚,许多事都模糊不清。那时候的我,仿佛是另一个人般。直到进宫之后,我才慢慢有了清晰的记忆和认知。所以其实从前对我来说,已然很陌生,只有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
贺炤蹙眉,显然正在理解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
“那方才的那个乔曦……”
贺炤迟疑道。
乔曦回答:“他才是乔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乔曦自当全盘坦白:
“之前乔晖被判斩首,乔家老爷和夫人为了保住亲儿子性命,就想到了我。”
“我和乔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此前又从未出现在人前,很容易就能假扮成乔晖,代替他受刑。加之我当时愚笨不知事情,他们哄我换上乔晖的衣裳后,就任由我被官兵抓了去。”
“以免我痴傻之状被官府怀疑,乔家老爷和夫人还特意散布谣言说,是我在牢里被吓得疯傻了。”
“若非……若非法场上陛下相救,我只怕已经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乔曦不免回忆起当时跪在法场上的情景。
在和平年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朝穿越,就面临要被斩首的局面,乔曦怎么可能不害怕。
即便现在想到,也不禁后背发凉。
听完一切真相,贺炤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他先是惊喜。
惊喜乔曦不是乔晖,他与大皇子没有过牵连,他们之间从不曾隔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便是愤怒。
乔家夫妇竟如此大胆,偷换朝廷要犯,牵连无辜之人。
看见乔曦低着头,睫毛微颤,贺炤心生怜惜,抬手把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乔家胆大包天,竟敢偷天换日。”贺炤道,“朕定要狠狠处置他们,把他们……”
贺炤想说处以极刑,但出口前想到乔曦到底是乔家人,便没有说完。
“罢了,总之朕会替你找回公道。”
贺炤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脑后,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发丝。
“可是陛下你要以什么理由处置乔家呢?”
乔曦抬眼,眸色潋滟,看向贺炤。
“自然是他们犯了什么罪,就按什么罪论处。”贺炤眼中闪过狠厉,“既是欺君,那便是死罪了。而既敢欺凌朕的人,就是凌迟也不为过。”
“那是只杀乔家夫妇和乔晖,还是要牵连旁人?”乔曦又问。
贺炤一顿,明白过来乔曦的意思,回答道:“乔家奴仆,买来的会再被发卖。家生奴才则或充为官奴,或入狱流放。”
“更亲近的,亦要处决。”
说完这句,贺炤紧接着解释:
“处决亲近奴仆是必要的,其一是他们未必无辜,其二是要杜绝忠仆替主报复。”
乔曦默然片刻,低声说:“那便是要血流成河了。”
“陛下,我不愿因我而引发一场血腥的清洗。”乔曦摇了摇头,“请你开恩吧。”
乔曦是真心实意不希望乔家满门因自己惨遭屠戮。
或许贺炤会觉得自己太过心软,但芯子里是现代人的乔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几十上百条人命为草芥。
乔家人想害死自己,他们该死,却不能扯上其余无辜之人。
贺炤沉吟片刻,正色道:“死罪可免,但不可全然不处置。”
停顿片刻,贺炤决定:“这样,让乔盛迁官平关县做个主簿,叫他们全家去北边吃吃沙子,替朕开垦边地,权当戴罪立功罢。”
“至于罪名……那乔晖剽窃,本就是重罪;而乔盛为官多年,未必干干净净,一道处置就是了。”
说完,贺炤看向乔曦,露出期待的神色:“卿卿以为如何?”
此时又听见贺炤称呼自己为“卿卿”,乔曦心湖好似被扔进了一颗颗石子,不可自控地泛起涟漪。
从前他这般称呼自己,是为了做戏。在眼下双方坦诚之时,还这般称呼,难免让乔曦感到难为情。
不过应该只是习惯了吧,想必没有旁的意思。
乔曦默默替贺炤找好了理由。
堂堂工部侍郎,骤然贬官成了个边缘县城的九品主簿,这惩罚已然相当严厉。
且天高地远,想必此生不会再见,不会再与自己产生任何瓜葛,乔曦以为够了。
“陛下英明。”
两人谈完这些沉重的话题,书房内氛围一时间凝滞粘稠,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贺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戳了一下乔曦的鼻尖:“没想到朕的卿卿其实如此聪明。聪明点好,聪明一点,可与朕多说说话。”
乔曦小小哼了一声:“原来陛下之前嫌弃我是傻子。”
本是夸赞的话,贺炤岂料被乔曦扭曲了意思,实在是冤屈。
他忍笑说:“朕不嫌弃,你傻傻的样子也很可爱。”
乔曦是故意那样说的。
不知为何,把一切说开后,他便忍不住在贺炤面前表现得任性。
像是有恃无恐,知道贺炤绝不会因此生气,所以得寸进尺、胆大妄为。
又陪贺炤处理了半个时辰政务,乔曦回到了金瑞阁。
安和上前来为他奉茶。
乔曦的思维沉浸在今日之事中,看见安和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言,安和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水。
而后他心虚低头,说:“是有那么一件事……之前,您问奴才有没有人进过书房见过您的文章,奴才说、说谎了,其实陛下去过书房,奴才没来得及收拾书桌,文章就摆在桌上,被陛下看了去。”
果然如此。
乔曦叹息摇头:“这种事,你应当早告诉我才对。”
“对不住公子,实在是陛下吩咐……奴才不知如何是好。”安和跪了下来。
一见到他跪,乔曦就头大。
到底贺炤没有责怪自己,乔曦扶他起来。
但也叮嘱道:“我将你视作自己人,希望你也能同等待我。陛下威严,我理解你不敢违拗,但你若不与我一条心,或许会被旁人利用,给你我带来灾殃。”
听乔曦不打算惩罚自己,安和心有愧疚。
“奴才明白了,奴才以后绝不再犯。”
此事到此为止。天色不早,乔曦让安和去歇息,自己也抱着金元宝窝上了床。
金元宝不爱叫人抱,只安静在乔曦怀中呆了片刻,就跳着跑去一边的枕头上蜷起尾巴睡了。
乔曦任由它去,接着自己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乔曦立即起身,掀开床幔:“陛……”
安和端着烛台,没料想乔曦还未睡着,动作僵住。
见到是他,乔曦眼中划过微不可查的失望,而后问:“你怎么还没歇?”
安和道:“方才晏清公公过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就在前边儿歇了,叫奴才过来与公子说一声,奴才就想着进来瞧瞧公子睡了没。”
“啊。”乔曦轻叹,“我就睡了,你也去睡吧。”
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酸楚,乔曦重新躺回床上。
前段时间几乎每天贺炤都会与自己同寝,所以乔曦有些习惯了。
嗯,只是习惯了。
乔曦侧过身,闭上眼睛,逼自己快点睡着。
但今晚睡意不知所踪,乔曦翻来覆去好半晌,还是没能入睡。
而不久之后,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乔曦能听出来那脚步声渐渐步入了屋内。
害怕再一次失望,乔曦没有起来,也没有去掀开床幔。
他在心中与自己说,可能又是安和吧。
正这样想着,床幔被人从外面撩开。
贺炤嘴角含着笑意,不料看见乔曦瞪大的双眼,有些意外:“为何还没睡?”
乔曦惊讶地坐起身,问:“陛下,你不是说在前边儿歇下了吗?”
贺炤亲自动手脱下外袍,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在此睡下。
“朕思来想去,不知为何就走过来了,卿卿可收留朕?”
乔曦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吵得人烦乱。
他翻过身睡下,故作无所谓道:“整个皇宫都是属于陛下的,陛下想睡在哪里,我怎能置喙?”
贺炤伸出手去,按着他的肩膀,将人翻了过来:“那你这是不欢迎朕了?既然不欢迎,脸红做什么?”
“哪有脸红?”乔曦否认,“我可没有脸红。”
贺炤微凉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脸颊:“还说没有,红得这样烫。”
“真的吗?”
乔曦也伸出手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的灼热。
他原来真的脸红了……
不仅如此,他的心跳好像也变得好快好快。
快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发烫,胸腔变得狭窄,呼吸声不由得加重。
而且,他忽然好想要贺炤抱抱自己啊。
乔曦的眼神变得恍惚迷离起来,贺炤起先还觉得有趣,后来渐渐发觉不对。
他抱起乔曦,人在自己怀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贺炤焦急的声音响彻了金瑞阁:“小曦?你有点不对劲。快来人,叫太医!”
如果有宝贝觉得对乔家惩罚不够,可以来骂蠢作者,请不要说小曦太圣母软弱(或者轻轻说)……
因为蠢作者要留着他们,后面剧情还有用,不能马上就杀呜呜呜。
是朕执意如此,你们来怪朕吧!
然后就是后面是喜闻乐见的蒸包子了,小崽崽要揣进肚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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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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