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惬意，梨花妖眯着眼飘荡在水面，分外享受。
慕西沉一声不吭，提剑就走。
“欸欸欸？”梨花妖顿时在河面急得刨水，“你去哪？”
“回去报仇！”
“报你大爷！”
她无礼的咒骂成功让慕西沉顿住了脚步，并回头带着愠怒而视。
梨花妖像条水草一样在水里浮上浮下，“你怎么报仇？直接回去杀了他们？退一万万万步来说，就算你能成功，那也很不解气啊！”
她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报复一个人呢，就应该戳人痛处，比如，毁了他最重要的东西、炸了他的家！要让仇人生不如死，这才叫报复嘛！”
“你现在把他杀了，他去地府报个到，又喝了孟婆汤重来一世，高高兴兴过下辈子了。你却还对他们的背叛耿耿于怀，你自己说，到底谁更惨？”
慕西沉怔然，沉默的同时眸光黯淡。
见成功劝住了他，梨花妖对自己的聪慧暗自窃喜，“想要报仇，不如和我从长计议。”
慕西沉霎时面露狐疑，“和你？”
梨花妖愤懑地在水上一锤，溅起一阵水花，“他们无缘无故把我抓回去，诬蔑我和你私通就算了，还要我的命！我跟他们也有仇啊！”
其实是借尸还魂前，这只小梨花妖愿意借尸的条件就是，替她报仇。
“你是什么东西？”
“你敢骂我？”
慕西沉愣了愣，“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人。”
“哦。”梨花妖收回要起来打架的气势，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梨花妖啊！”
慕西沉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身毁血干却不死，你是个鬼的梨花妖。”
梨花妖沉默片刻，摊牌道：“好吧，其实我是鬼。”
在慕西沉再次质疑前，她认真解释道：“我前世是梨花妖，死了后在地府当差。碰上你炸塌地府，我趁乱跑了出来，碰巧寄生在了这具身体里。重活一世，我最先要做的，自然是替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报仇。”
“真是善良啊！”白无常大加赞叹，“都借尸还魂了，居然还能想着给原身之主报仇。”
慕西沉只觉诡异，在意念中和他对话，“地府的鬼跑了，你居然不着急？”
“地府还在抢修，忙不过来啊。”白无常煞有其事道，“这么善良的鬼一看就不会在凡间惹事，随她去吧。”
难怪地府随随便便就能塌，慕西沉心想，优秀员工都这么不靠谱。
梨花妖终于从河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的。
见她笑容灿烂地朝自己走近，慕西沉警惕地后退半步。毕竟她这模样，更像死不瞑目了，而且是得了失心疯死的。
“既然我们有共同的仇人，不如就一起从长计议，如何？”
“答应她！答应她！”白无常越说越起劲。
慕西沉被他吵得头疼，“我不需要！”
他背过身去，“你一个小鬼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拖累我。”
“我没用？”梨花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捏紧了拳头，“呵呵。”
“老大别生气！”黑无常忙道，“老大您可是威震四海的十方鬼帝，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连天道都忌惮您呢，用不着跟他个没见识的计较。”
“他居然说我没用。”鬼帝在意念中咬牙切齿道。
难怪命格这么惨呢，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若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保证这家伙活着走完他的悲惨人生，她现在非得给他个教训，告诉他什么叫天地最强！
梨花妖蓦然松开拳头，皮笑肉不笑，“是呢，我没用，哪比得您这样了不得的金玄境修士啊。您现在往仇人那一去，简直是直接跳入别人的陷阱，然后送人头、送剑骨、送战绩呢，可太厉害了！”
“你……”慕西沉好看的脸骤然冷漠，“我跟你这种无知小鬼没什么可说的。”
无知小鬼？
“混账！”
“老大老大别……”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又冒了头，梨花妖抡起拳头，对着他的心口就是一砸，黑无常都来不及劝阻。
只是……
梨花妖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人的拳头怎么可以软成这样？
挨了她一拳的慕西沉动都没动弹一下，还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过来。
“你干嘛？”
黑无常挠了挠头，“老大你现在只是只柔弱小花妖，拳头还不一定有他胸肌硬呢。”
慕西沉略带嫌弃地撇开了她贴在自己胸膛的拳头，懒得再跟她浪费时间，转身御剑要走。
“欸？”梨花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你别走呀！”
正要结印的手猝不及防被她抓住，慕西沉愣住。
梨花妖并未察觉不妥，甚至为了防止他挣脱自己，趁他走神强行与他十指相扣，“你别看我现在弱不禁风，半个时辰前我可还是堂堂鬼域之主，威震四海的十方鬼帝……身边的得力干将！”
他是捅了鬼帝属下窝了吗？慕西沉满腹质疑，问在他识海里赶不走的白无常道：“你同事？”
白无常邪魅一笑，“我们鬼帝大人卓尔不群，英武不凡，手下能人数不胜数，我的确是有非常多优秀的伙伴。但你知道的，身为鬼帝大人最出色、最器重的属下，我根本不需要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就是不认识，慕西沉心道。
梨花妖见他神色冷淡，叹了口气继续道：“还不信，那我给你露一手总行了吧。”
她左右瞅了瞅，看中了他另一只手，“把你的剑借我使使。”
慕西沉闻言后退半步，被她缠住的手挣脱不掉，只好将执剑的手藏到身后，丝毫不配合。
“怎么，怕我偷啊。”梨花妖绕到他身后，将他的剑打量，“又不是什么灵宝，这么普通，借我使使怎么了。”
慕西沉神色晦暗不明，虽然不情愿，但在她用力拽了两下后还是松了手。
梨花妖以剑代笔，在地上勾勾写写，圈圈画画。
虽然她的法力没了，也和这副躯体不适配，但她的记忆还在。
她忽然就认真了起来，在地面画出一个偌大的阵法。
慕西沉因为被她抓着，所以寸步不离。眼前她的每一笔都出乎意料，又极具灵性。
一画完，梨花妖便潇洒地把“笔”一丢，得意地拍了拍手。
“此阵法名曰滕缚之域，是天底下极为稀有的群体控制阵法。只要布阵者催动阵法，阵中只要没有高出布阵者两个境界及以上的人，那么阵法中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只能任施阵者宰割。”
慕西沉眉头轻蹙，将她所画收入眼底。虽然此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此阵，但现下一观，再仔细琢磨，确有其妙处。
“如何？”梨花妖微微昂首，语调悠扬，“你那宗门最厉害的不过是个扶摇一境，到时候你将此阵悄悄布置在你宗门外围，我们还不是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
慕西沉若有所思。
梨花妖久等不到回应，用手肘戳了戳他，“随便夸两句就行。”
“此阵确实玄妙。”慕西沉点了点头，“你从何得来？”
“我不是说了吗？我之前追随的是鬼帝大人，她是这天地间第一强者，她精通秘法无所不知，她……”
“知道了。”慕西沉干巴巴地打断她。
梨花妖不满地闷哼一声，且将他甩开，“既然你也觉得不错，就赶紧参悟吧。你早日学会此阵，就能早日报仇雪恨。”
她伸着懒腰，在大树底下一靠，本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奈何身上湿哒哒。
“喂！帮我烤干一下呗。”
慕西沉头也没回，随手捏诀，丢了个术法抛了过来。
身上一干，梨花妖倒头就睡。
“安静点。”慕西沉警告白无常道。
他走在梨花妖所画阵法的边界，细细探究。
*
再睁眼，已经天黑了，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
“难怪都喜欢往人间跑。”鬼帝双手枕在脑后，和黑无常唠道，“人间的空气比鬼域清新，人间的景色也比鬼域丰富。瞧这月亮和星星多闪亮，咱们鬼域，天上只有鬼魂飘。”
黑无常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所说，不过并没有她那么多感慨，毕竟自己时常因为抓捕鬼魂来到人间。
但他的鬼帝大人，因天道判罚，已经四千年没有离开过鬼域了。
鬼帝的目光下移，落在几步之外，面对着她盘坐在地的慕西沉身上。此人倒是生了一副俊朗的好相貌，此刻闭目调息，周身弥漫淡淡的金色灵力，在这寂静的深夜，十分引入注目。
“人间的人也比鬼域的好看。”鬼帝笑道，“咱们鬼域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黑无常：“……”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认可地点了点头，老大说的肯定是老白！
慕西沉已经将名为藤缚之域的阵法记入心中，反复在识海中临摹。只有自己上手才知此阵的复杂之处，即便他天赋卓绝，也得通过百次千次实践才得窥到一点门径。
而那个像僵尸一样的家伙居然随随便便就画了出来，看来自己的确小瞧了她。
他蓦然睁眼，眼前一张放大的、苍白到毫无生气的脸，配上极致反差的炯炯有神大眼睛，对他灿烂一笑。
慕西沉：“……”
鬼啊。
“你干嘛？”他猛地将无声无息凑到他跟前来的梨花妖推开。
梨花妖不堪一击的身体跌落，她“哎哟哎哟”的抱怨着，“我不过是看你印堂发黑，所以过来瞧瞧怎么了。”
慕西沉闻言转身，在河面照了照自己，哪有什么印堂发黑。
他又看向摔在地上半晌起不来的梨花妖，一点点愧疚加一万点的嫌弃。
“你就不能换个身体吗？”
梨花妖白他一眼，“你说得轻巧，我要是有得换还用你说？”
慕西沉眉头紧锁，“正好，天玉宗的镇宗之宝是再生土。到时候我去报仇，你去把那玩意儿偷了，好重新捏个身体。”
“哦。”
“你……”慕西沉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朝她走去，伸手扶她，“你叫什么名字？”
梨花妖借力站起，拍了拍屁股，“名字？我梨花妖啊。”
“我问的是名字，不是种类。”慕西沉没好气道。
梨花妖怔然，连带着黑白无常一起沉默。
一起混了四千年，至今不知老大的名字。他们只记得四千多年前的某一天，所有小鬼们灵魂震颤，十方鬼域迎来前所未有的强大镇压，只因新的鬼域之主降临。
“我没有名字。”
慕西沉诧异，“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
“我是鬼。”
“又没有人生来是鬼，你做鬼之前也没有名字吗？”
做鬼之前？鬼帝迷茫了片刻，她貌似生来就是鬼域之主，没有前尘往事。
她摇了摇头。
慕西沉瞧她模样不像作假，“许是做鬼太久，你忘记了。那在地府呢，别人叫你什么？”
“他们叫我鬼……”
梨花妖抱臂，神色空洞，“鬼域第一美女！”
慕西沉：“？”
他斜眼看过去，无语凝噎。
“爱信不信。”梨花妖瞪了回去。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
“随便你。”梨花妖无所谓道。
慕西沉沉思片刻，“那……”
梨花妖突然从他眼前跑开，去往更宽阔的地方，在月光的沐浴下……朝月亮张大了嘴。
破烂的身体和狰狞的表情，在她身上，唯有耳后别的那朵白梨花清新唯美。
“既然你获得机会重活一世，那也该有个人间的名字。你又是在梨花妖的身体里重生的，不如就叫……”
“梨生、梨笙、白梨笙，如何？”
莫名从他话中听出笑意的梨花妖诧异回头，见他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听错了。
反正让他叫自己鬼帝大人，他不可能会乐意，那叫什么都一样。
于是梨花妖莞尔一笑，“行啊！”
慕西沉倏忽愣住，眼花了吗？
怎么好像，从眼前这副苍白的皮囊下，看到了另一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