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夏笙还是回到了自己家。然而她窝在暖气房中,并没有什么兴致。
自打从大婶那里得知冷面小哥的家庭状况后,她便愈发在意起这个被命运桎梏住的青年。
每一次她在网络上输入何墨晟这个名字,都能得到不同的新的信息。
他曾是B大政法学院的天之骄子,虽在大三休学,得过的奖项却也是数不胜数。作为法律系辩论队王牌,政法学院学生会长,无论是比赛或者办公的视频在网络上比比皆是。不仅蝉联最高级国家奖学金,还深受各大教授的喜爱。其中一位赫赫有名的教授在他试图辍学时亲自为他申请了休学,并为他拒绝自己的扶持感到惋惜。
一个烤冷面师傅,其实是B**律系的大帅哥,还精通高等代数,简直就是宝藏男孩。夏笙一遍遍翻看着他辩论的视频,搞不懂这个目含星河谈辞如云的的少年郎为何会沦落至此,是碍于自尊吗?
自然,众生苦皆是他人苦,自己终究没法体会他的难处的。
但她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小心翼翼地做也是好的。
她懒懒应了应门外男人或女人的呼唤,叹了口气开门迎除夕。
开学真好。夏笙满足地坐在熟悉的小摊上,对面前三人的怨声载道置若罔闻。
冷面小哥照例一丝不苟地煮着麻辣烫,他的穿着仍显得有些单薄陈旧,却干净整洁如食物一般令人舒心。
阿乙用肘捅了捅身边的阿丙,对着夏笙洞穿她们望向冷面师傅的眼神表示了鄙夷:“瞧瞧,瞧瞧,这才一个寒假,跟惦记自己小娇妻似得热切的眼神唷~~”
阿丙哈着气冻得眼泪汪汪:“好了嘛...反正是阿丁请客...不过开学第一顿就吃麻辣烫...我们真的好穷苦哦...”
夏笙闻言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一副你们不懂的表情,我这是怀着一颗慈善心灵的眼神好吗。
“所以说你们以后,只要来这里吃夜宵,尽管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费用我全包了。”
阿甲喝水被呛了声,边咳边喘道:“敢情你这是收了人家保护费?还是企图让我们发胖的阴谋?”
“不,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碾压式嘲讽。”阿乙百无聊赖地吃着花生米。
“啊呀呀你们,请你们吃饭都那么多话...”
何墨晟抬了抬头,看着那女孩顾盼生辉的样子,眸内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自从那天小铃因为母亲情况恶化找他回家后,名叫夏笙的女孩更加频繁地开始光顾他的小吃摊。每次外带也点着不符合食量的食物份数,他大致也能猜到王婶和她说了什么。
女孩多半时候与他搭话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不过偶尔几句俏皮话还是让他无言以对。例如现在:
“冷面小哥,我是不是唯一一个见过你全貌的女大学生?”
他有些无奈,但看到女孩得不到回应微微失望的表情,还是答道:“大概吧。”
“耶!赚到了!”夏笙的开心溢于言表。
口罩下,何墨晟自己也没意识到地弯了弯唇角。
“那个...这是我们青协举行的新活动。”夏笙猛然举起手中的海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资助贫困小学生的活动!我我我看到你有一个妹妹啊...如果通过我这个内部人员申请会比较容易通过...”
何墨晟抬头,却并没有看海报,只是望了望她。
夏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有些心虚地低头望冷面,却仍然固执地举着手中的海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谢你。”
夏笙有些恍惚,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她弱弱地问道:“那我把申请表放在这里啦?”
“嗯,好。这份冷面,请你吃吧。”
夏笙有些飘飘然,她觉得四舍五入起来,冷面小哥已经差不多同意和她结婚了。等等,为什么她会想到结婚?
夏笙啊冷静啊冷静,你只是在做慈善而已。
阿丙竖着手指在她面前晃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完了完了,彻底傻了。”
“谁能想到,我们的经贸之花,会腐朽在烤冷面之上呢?”
“我现在很怀疑,那个冷面师傅是不是真的帅得惨绝人寰。”
“帅哥阿丁也不是没见过啊...”
“所以一定是宇宙无敌超级帅?”
“没错,清雅绝伦,恍若谪仙在世。”夏笙对她们挤出一个假笑,拎起书包准备去小摊上自习。
“完了完了,图书馆都不去了,不止傻了还疯了,真是红颜祸水啊....”身后一阵啧啧惋惜。
早春的下午仍旧有些微寒,夏笙不禁又想起那个夜晚,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冷面小哥垂着眸笔走龙蛇的样子。太可惜了,他本该属于那个世界的。
出神的片刻,何墨晟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她身后,轻咳了两声示意她回神。
“我已经可以收摊了。”他顿了顿,“我们走吧。”
“恩恩好的...嗯?我们?走?去哪?”
“家庭调查。”他举了举手中的申请表,“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吗?”
“啊是,没错,我在等你呢,我们走吧。”夏笙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再次让自己强作镇定。
何墨晟点了点头,示意她稍等片刻待他整理摊位。
好吧,她完全忘了还有家庭调查这件事了,这张海报和申请表就是网上随便一份模版嘛,活动虽是她发起的,但因缺少对接推动性没什么人参加,程序上无人监督,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是要和男神一起回家了么...
能让她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是不是对他来说她也有些特殊呢...
夏笙同何墨晟隔着半米走入了小巷,不出一会便到了一栋稍显老旧的居民楼,何墨晟摘掉口罩,没等夏笙再次欣赏他的面容,便进入了阴暗的楼道中。
他的阴影在前方驻足,等待着她的跟随。
“一楼到三楼的灯坏了,注意脚下,小心摔倒。”何墨晟的声音向来肃净而不带什么感情,此时未透过口罩清晰的音色却似乎带着一丝轻柔。他压着步伐跟着夏笙的节奏,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夏笙还真想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踩空然后被他扶住什么的,好歹也算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莫坏了这孤男寡女空寂微妙的好时机。
然而没有。他们安安全全地抵达了五楼。夏笙可惜地叹了口气。
何墨晟的家和他的小摊一样,简单,却整洁。在夏笙套上他递来鞋套的同时,他已然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赵晓玲,我妈妈,在这个房间。”喝完水,他将她引入唯一的房间,夏笙竟莫名生出了些紧张的情绪。
“妈,我跟您说过的,Z大志愿者来了。”何墨晟缓缓调亮了房间灯光,夏笙望见一位妇人,就那样深深陷在床铺内,努力地冲她微笑。
“阿姨您好,我是Z大经贸学院六班的夏笙,我就是...来看看您。”
糟了,也没买些牛奶水果啥的,说来看谁信啊...
妇人却点了点头,费力地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前去。
夏笙小心地俯身到床前,听到了何母微弱的声音。
“我活这一辈子...尽是拖累了何家,先是他爸,然后是他...为了照顾我,他爸没法继续接活,现在他也没法好好打工念书,现在,也只能希望你们帮帮他。”
“妈,别说这些了。”何墨晟阴影下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夏笙啊...是夏笙吧,我这病早就没法治了,拖着也是拖着,要是我去了,你们也请照顾照顾墨晟啊...他性子倔,我看能受你帮助也是对你很信任...”
“妈!”
何母闻言噤了声,只是拍了拍夏笙的手,向她投以恳切的目光,夏笙认真地望着她,岁月和苦难仍难掩她曾经秀丽的容颜,在这昏暗的房间,她又是如何负着愧疚度过一年又一年。夏笙心里一阵难过,重重点了点头。
房间里还有一张小床和一张课桌,书本摆得整整齐齐,想来就是何墨晟妹妹的所有物了。不知他自己在哪里休息,夏笙茫然地把目光投向了客厅的沙发。
出门后,两人良久无言。夏笙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穷人家的困苦,心里酸涩得很不是滋味,就连下楼差点踏空被何墨晟拉了一把,也没有那么令人欢喜了。
可以的话,她甚至想为他们买一套房子,把何母送到最好的医院雇最好的医生,让他的妹妹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让他继续在国内顶尖的大学做天之骄子。
然而是不行的,帮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资助,更何况那样的方式亦会毁了何墨晟,那个在B大国际交流会坛上,举觞白眼望青天的师生骄傲。
也许人总有一天要接受现实,但夏笙觉得,生活分明还剩另一条路可选。
这也是她所坚持的自己的路。
“何墨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微微朝身边的人笑了笑:“起码现在,会好一点了不是吗?”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他朝她微微笑了笑,俊朗男孩的朝气迷了她的眼睛。
“谢谢你,夏笙。”
他立在老旧的小区院内,略微暗哑的嗓音俞显温柔,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仿佛携着夏夜飘飘洒洒的萤光,牵引出浩渺星空下一片孤寂的晚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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