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10:00AM,南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时令已到初春,南江的天却还没有回暖的迹象。光秃的树枝上没有抽出嫩芽,从医院的窗外看去,楼下的草地也还是一片枯黄。
“阮铃,别找了,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你都快把宁州的地翻一遍了!”
孙书言将带来的鲜花插到阮铃病床前的花瓶里,茅莹跟着放下探望病人携带的新鲜水果,出门洗了洗手,回来给一言不发的阮铃削起了苹果。
“你看看你这两个月瘦的,都快脱相了!秦澈也是,不知道照顾你照顾到哪里去了!”孙书言望着阮铃数落道。
阮铃无奈地看了看一脸操心的孙书言,替秦澈解释道:“不怪他,我也没怎么听他的。”
“阮铃,你还想找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你病倒在宁州被强制送回来,你是不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见阮铃扭头不看她,孙书言劝道:“那个江鹤,我都快记不得了,不就是和你出过几次警?
梁礼的口供不是很清楚吗?
他一开始想拿她当人质,结果她在工厂自己跑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阮铃还是不说话。
“就算你信不过罪犯,那你总得相信宁州和咱们自己队吧!
我可以很确定的跟你保证,经过我们两市的梳理排查,梁礼确实没有杀人、处理尸体、以及完美清理痕迹的时间。”
“就是因为相信她还活着,所以我才要找到她。”阮铃道。
孙书言看阮铃那副犟驴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刚认识她的时候,自己觉得阮铃就是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花瓶。可相处下来,她却很欣赏她身上这股不肯放弃的韧劲。
但就算坚韧、执着在警察身上是好事,也不能钻牛角尖啊!
孙书言反问道:“那你想没想过,既然梁礼没有杀害她,她安然无恙地跑了,为什么不回来找你、找我们?”
“……”阮铃没有回答。
“说不上来吧?还是你说不出口?”
“行,你不说我替你说!
你要找的那个人,好像是叫江鹤来着?反正就是个逃兵!”
本来表面还看似平静的阮铃听到孙书言的话突然暴起,她怒道:“她不是逃兵!”
“不是逃兵?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她档案里的地址信息都查不到她生活过的迹象,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但阿鹤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阮铃坐直身子,着急地争辩道。
茅莹见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样子,忙圆场道:“好了好了,先吃个苹果吧,我都削好了……”
“……谢谢你。”阮铃看着茅莹手里的苹果都快要递到她嘴里了,只好接下。
茅莹拉着孙书言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孙队,咱们今天不是来吵架的……”
孙书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也变得清醒许多。
对啊!她想,茅莹说得对,今天她们俩来,一是为了看望累倒的阮铃,二是为了开解她的心结。两人这么争执下去一点用处也没有。
想到这,孙书言清了清嗓子,尽力温柔起来,说:“刚才我说的也有些极端了,但你想想,你是一个警察,每天各区向咱们队移交的案子这么多,你不是只有江鹤一个人需要守护。
小铃,现在队里除了你,已经没有人再寻找江鹤的下落了。大家手上都有了新的案子,你也该走出来了。”
茅莹跟着劝道:“对啊,不是说你朋友不重要,我们也不是要禁止你再去找她,你可以边查新的案子,边收集她的消息,这并不冲突。”
“人总要向前看的,是不是?”
“向前看……”阮铃囔囔道,“向前看……”。
“可是……”
“可是……”
“我想先看一看她……”
……
黄豆大的泪滴从阮铃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她别过头去抹掉了眼泪,可泪却流的越来越凶。
“哎,阮铃,你别哭啊……”
孙书言从没见过阮铃哭,一下子慌了神。
她连忙起身,一把将阮铃的头揽到了自己怀里。
阮铃的情绪本就在崩溃的边缘,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她伏在孙书言怀里,啜泣声由小变大,最后竟然“呜呜”的大哭起来。
“你这家伙……算了,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孙书言轻拍着她的背说。
茅莹听着阮铃的哭声,心里也不是滋味。
说来也怪了,明明自己对那个失踪的江鹤没什么印象,可是只要想起她来,胸口就闷得厉害。
拼命回想的时候,自己的脑海中也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但细想想却什么也抓不住。
大概是自己和她的交集比较少吧,毕竟这个江鹤是阮铃的搭档来着,阮铃对她的感情比她们对她的深些也正常。
“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我们知道。
当警察的话重感情是好事,但是我们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留下的人不能沉湎于伤痛而忘记自己的责任。”
孙书言安慰阮铃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她继续道:“我也失去过同伴,她和我是同期毕业的同学,在一场缉毒行动中殉职了。”
“茅莹也是,前几年的一场杀人案,她和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刑警一起去现场调查,没想到凶手就在现场埋伏着没走,见那小刑警落单,竟然突袭捅伤了他。
虽然茅莹冷静又具备格斗能力,在保护自己的时候还是受了伤。
我当时也心疼得不得了,还想着要不要把她调到文职去,最后还是她自己坚持才留了下来。”
孙书言说着,感到自己怀里的哭声变小了,不知道是她在刻意忍耐,还是终于平静下来。
“阮铃,我跟你提起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伤痛,有的在身上,有的在心里。
有人失去过同伴,有人失去过至亲,有人差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都是在鬼门关打转的人,鬼门关不就是生死交界的大门吗?
也许这次是我们送走了别人,也许下次就是别人送走了我们。
死者会获得永远的安息,而活着的人注定要背负着沉重的过去继续向前。”
“孙队……”茅莹小声打断道,她担心阮铃现在的情绪听这些会不会更难过。
阮铃突然抬起头,红肿着眼眶道:“我知道……谢谢你们,书言姐、莹姐,你们说的对。”
“我会记得我作为警察的责任,你们放心吧。”
“唉……我们是相信你的,只是怕你想不开。”
“书言姐,你还记得你刚刚说的同伴的名字吗?”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阮铃问道。
“当然,她叫王乔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那莹姐,你呢?”
“那位受伤的刑警叫周达,被调到了省厅,发展的很好。”
“你们都还记得……”
“那肯定的,一日是战友,生死不忘。”孙书言正色道。
“我这两个月一直在疯狂地找阿鹤,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就像从来都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累的头晕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幻觉。
还好,我每次都会很快的清醒过来,我们之间相处的日日夜夜、说过的话就又会浮现出来。
可我现在觉得,我用来向自己证明她真实存在的证据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她的样子……
我越努力找她、记起她,好像她存在的痕迹却越来越少……
所以我只能加倍努力地寻找她,我不能忘记她,真的不能……”
“你感到自己在忘记她?”茅莹问道。
茅莹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抽象,如果人能感知到“忘记”的感觉,那还算遗忘吗?
正想着,病床上的阮铃却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样,我记得她,却越来越模糊。
只要我一停下来,就会更加清晰地感知到我在‘忘记’她。
比起我的生命,我更怕……更怕真的忘记阿鹤。”
阮铃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她一边抹着脸上的泪珠,一边反复念着:
“我不能忘了她,如果连我也放弃她……如果我也忘了她……”
“怎么会呢,你怎么会忘了她呢?”孙书言拍着阮铃的背,温柔地安慰道。
“如果你真的相信她还活着,那就更要振奋起来了!”孙书言道。“等到你们再相遇的时候,你可以挺直腰板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阮铃问道。
“告诉她,你在她不在的时间里破了很多的疑案重案,帮很多活人死者寻到了公道!
而这些,都有她的一份功劳!
因为她一直呆在你心里最重要的角落,陪着你,给你灵感,也给你勇气。”
阮铃大哭着点头:“她……在我心里,是我的灵感,也是我的勇气。”
一旁的茅莹鼻子酸的厉害,她本想坚强些鼓励做阮铃的榜样,现在是在忍不住了,索性也抱住阮铃痛快地流起泪来。
“谢谢你们,我会把阿鹤放在心里走下去的,我要帮助很多很多人,做一个好警察,带着她的那一份!”
孙书言和茅莹听到阮铃终于打开心结,边哭边笑,场面混乱得不行。
出门买饭的秦澈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扰。
过了好久,他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
她们这才意识到病房门口还站着一个多余的人,互相擦了擦脸,重新整理好了情绪。
孙书言率先起身,道:“好了,你们吃饭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嗯,我明天就回队里。”阮铃打起精神说。
“不着急,你痊愈了再回来,我们等你!”茅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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