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预计负债

原来洞穴顶上在滴水。

山中有水源,难怪那水洼能保持充盈,可是,水是从哪里来的呢?自景区关停,除了办公楼和门卫室之外,其他电表水表全都关了,林音还特地让伏折在那堆幸存的凭证中找水费发票,以此来证明公司的确处于破产清算的状态。

林音攥胡萝卜的手越来越紧,那胡萝卜好似感知到了她的孤立无援,竟软软地膨胀开来,触感变得如同解压玩具史莱姆,任她捏圆捏扁。

就在她准备掏手机给伏折打电话时,洞穴外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名男子不慎跌倒,从树林的边缘倒退着蹭到了水洼边,他面前好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逼近,男子脖子青筋暴起,面露绝望,张开嘴大叫。

林音想出声喊他,却猛然发觉她没听到任何声音,全程观看了一出默剧。

正如她所想,接下来,又有一名女孩哭着跪倒,一步步向水洼边爬,她的十指抓着粗粝地面,美甲均被磨断,而她口中显然也在求饶。

两人一爬一退,渐渐重合,林音不禁屏息,等待这两人触碰到彼此之后一惊一乍地跳起来。

可是没有。

他们却并未发现彼此的存在。

男子的手肘向后穿过了女孩的头颅,女孩儿紧紧闭着双眼,齐肩短发乱得像鸡窝,终于,她在爬行中失去力气,整个人往下一跌,手臂在地上磨出了长长的血痕。

她伸出手,不知在向谁求救,那只手却从男子的胸膛穿过,什么都没抓到。

这两个场景并非同时发生。

林音不禁向洞穴里退去,怕又出现昨晚游泳池中骇人的场景,可外边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一个人都打扮新潮,有的胸前还挂着摄像头。

是那些来探险的不怕死的年轻人,他们都在山顶经历了可怕的遭遇,可网上却从来没有泄露过一丝一毫。

山里有灵媒!

或者说,是景区里,甚至管委会有灵媒!

林音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灵能而已,别怕,别怕,你姓林,你妈妈是鬼见愁林青珍,你外婆是大名鼎鼎的林校,你怕什么——”林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处境。

眼前这一出戏是给她看的。

这儿的灵能不知为何无法聚成灵体,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引起她的注意,有灵媒在这里,却不收服,任凭灵能被锁在山中,无处可去。

探险者那一张张恐惧万分的脸,无疑是看到了灵媒有意放出来的灵能所化出的幻象,至于为何能看到,就得问那恶趣味的灵媒到底是有何居心了。

想到这里,林音打起精神,神色坚定,朝着光秃秃的洞穴大吼,向未知宣战:“你是谁!是哪个市的灵媒!我身上只有一枚小小的灵符,对你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就算你抢走也没用的!”

洞穴口还在走马观花‘播放’着那些可怜的、沦为灵媒玩物的普通人,看到他们那吓破胆的模样,林音不由感到愤恨,她抓着胡萝卜,在空中无目标地挥打了一下。

“我姓林!双木林,我母家是璋明山的林家!你应该知道林青珍吧?她是我妈妈,凡是灵媒都知道她的脾气,你应该也不想得罪她!”

亮明身份之后,她的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虽然一直不愿意继承家族的灵媒使命,守护璋明山到老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用场,不用白不用。

“我不是来跟你争灵能的!你大可自行收走它们,或者继续留在这想怎么玩怎么玩,我是个审计师,把报告出完立刻就走,绝不耽搁,你没有必要这样吓我!”

她转身跑向洞穴深处,发现角落里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边是一片白色的破布,边上则散落着一堆破破烂烂的旧玩具,有缺胳膊断腿的芭比娃娃,也有挖掘机模型等等。

林音壮着胆子拔起树枝一挑,又在那堆破烂下边发现了一叠没烧完的纸铜钱。

招魂幡!

林音蓦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完了,她把人家招魂的阵法给拔了!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林音一时脑内混乱,闭眼转身就将胡萝卜狠命砸去——

“是我!”

胡萝卜被人抓住了,没有打下去。

“师父!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音就像在黑夜中陡然看见了光明,脑袋嗡得一声,强打起来的精神如开闸泄洪哗啦啦流出她的身体。

她睁眼,看见伏折那担忧的眼神,莫名感到委屈,仿佛被人抛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咬牙把胡萝卜抽出来,换了只手,又朝伏折的胸膛砸了一次。

没有穿过他的胸膛。

这个伏折是真的,不是幻象,不是走马灯。

伏折闷声受了这记不由分说的打,默默把胡萝卜按下去,低声说:“师父,这座山不对劲,我刚刚在外边鬼打墙了好几圈,一直看见你在里边说话,但听不见!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林音低头抹了抹眼角,哑然道:“走。”伏折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半护在身后。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纸钱如一阵风吹过,悠悠扬扬地飘了起来,灰烬飘离,半边铜钱落花般洒在伏折宽阔可靠的肩膀,林音见状,驻足。

“快走啊。”伏折拉扯她的手腕,着急催促,跟随林音默然不语的视线不解地看向地面。

破碎的铜钱赫然拼出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血债血偿。

伏折的眼中写满震惊,良久才蹦出一句:“这是什么!”

“伏折。”

林音暗暗做了个决定,再度将赤璋握在手中,这次,却不同于以往数次的运筹帷幄。

“你接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现实吗?你想记得吗?”

赤璋的顶盖在她手指的搓揉中渐渐改变了圆滑的形状,长出一根足够刺破皮肉的尖刺。

伏折没有说话,握着林音的手却没有松,多少给了林音一点动力。

“我将告诉你一些事情,可能会让你的三观崩塌,所以为了避免废话浪费时间,对不起,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林音深呼吸着说。

一道更加担忧的视线锁在了林音的脸上,她想,可能伏折以为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但眼下她并不想再次清除伏折的记忆,毕竟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感觉实在很糟糕。

以往,她可以逃避家族使命,来到举目无亲的C市,利用她那菜鸡但有用的灵媒身份好好干她的工作,赚大钱,买大房子,再也不用蜗居在山中,日夜面对那些动不动就把她吓哭的灵体。

可现在,她的职业生涯有了一道坎,没有CPA证对她来说可能并不能会造成太大影响,但她知道,即使不是CPA,那个强大灵能也会用其他的办法来要挟她,逼她直视身为林家子孙的命运。

又是一阵沉默,林音的杏眼微红,却目光昭昭直视着伏折的眼神。

伏折错开,望着那堆正在重新排列组合的纸钱,就像在听闹剧般叹息道:“师父,你在说些什么?今天的你特别奇怪,我们再不下山,今天的工时就没法记了。”

“噗——”

林音被他打败了。

拜托能不能分分场合啊,姑奶奶的小命重要还是工时重要!

确实工时比较重要,毕竟工资表是按工时做的。

算了,就这一个徒弟还谈什么民主,大不了等日后他离职时,把人关起来来次酣畅淋漓的须臾盛宴,保准一觉醒来还是那个呆头鹅。

她果断抓起伏折左手中指,将那尖刺对准指尖扎了下去,伏折吃痛往后躲了躲,不过灵符认主很快,白雾如同异时空的来访者,幽幽地渗透出银色的光点。

林音亲眼看着血珠一粒粒冒出来,再被赤璋贪婪吸入,低声解说道:“灵符认主共有三重方式,眼泪与体\液,是最简单,也是最短暂的一重,须臾是至纯灵体渗出的灵能所化,普通人一闻,就能将与灵体相关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雾气蒸腾,霎时间,整个洞穴连同外边水洼都变得如仙境一般,西游记里的蟠桃盛会就是在这样如梦似幻的氛围,孙猴子偷了蟠桃、吃光米山、喝光酒池,然后拍拍屁股回水帘洞当山大王——

伏折听着这一切,目光低垂,晦暗不明。

他并未抽回手,就任林音急切又紧张地抓着,血很快止住了,指尖只留下一点暗红的痕迹,像一颗痣。

“血液认主是第二重,只要没有第二个人的血液重新覆盖,那么灵符就会暂时成为你的所有物。”林音将冰凉的鼻烟壶放入伏折的掌心,再让他握紧,停顿片刻,继续说,“赤璋是守护型灵符,自成形后没有被别的人认过主,你是第一个,等你决定离开我们所,我就会收回赤璋。”

说到离开事务所,伏折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眼前白雾弥散之后的场面一惊。

那瘫软如泥的纸钱挣扎‘爬’了起来。

没错,是爬,有头有脚地爬起来,它那僵直的四肢渐渐膨胀、丰腴,白色光点如粘合剂把纸钱聚成了一副骨架,然后冒出一根根血管,有粗有细,穿插在泛黄脂肪层和肌肉表层。

“千万记住,伏折,不要让赤璋认别人为主……一旦赤璋融入别的灵符,我的性命难保。”林音并未告诉他在荣官大厦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赤璋,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点常识她还是懂的。

伏折紧锁眉头问道:“那第三重认主方式是什么?”

能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把林音推开骂她是疯子,已经超出林音的想象了。

她微笑:“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别急,我会慢慢都告诉你——”

全身血肉”长”全之后,纸钱人的皮肤如水晶饺子皮一样,将血管与肌肉都裹了起来,最后透明度越来越高,直至完全成为有着清晰纹路的人皮。

纸人,哦不,一个蒙着层白雾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毕竟,我是你师父嘛。”

“林族长,久仰大名。”男人打断了她。

他不太适应这副躯干,滑稽地扭动几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用丧尸那浑身都折断的姿势对林音鞠了一躬,“大家都说你人很好,但我不知道您居然会被吓——”

“我不是族长!我妈跟外婆都还在呢。”林音躲在伏折身后色厉内荏地反驳,“你们的情报网既然这么灵通,怎么这都不知道,不对,你难道不应该从来没出去过吗?到底消息是怎么传的?”

男人又连忙鞠躬:“我们互相之间有所感应,不过,我不能出现太久,我还从来没有化成人形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我得尽快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等等。”伏折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请问你是谁?”

其实他很想问你是个什么东西,但良好的素养令他遏制住了这一冲动。

林音心头那阵难言的酸楚也咽下去了,她偷偷抬眼瞥伏折,发现他仍像在地铁站‘看电影’那样镇定。

这样的人才应该当灵媒吧?

男人站直,双手交握在身前,十分正式地开口:“哦,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早就跟二位在公司见过面了,只是那时我没有办法说话。”

伏折:?

林音:面对疾风吧!徒弟少爷!

“我的名字,叫做预计负债。”男人的头顶冒出白烟,在一片氤氲之中面容祥和地说。

我本人是拖延大师55555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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