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联邦正式宣布人类进入智脑时代的第一百年。

在这个机器人都能无性繁殖的时代，韩林溪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类大概是靠足够吃苦耐劳的意志才能在机器高度智能化的世界里杀出重围——

毕竟机器人充能的电价可是一瓶劣质营养液的两倍，而只要给一瓶只要两毛钱的营养液，有很多人能打一整天的工！

……比如她！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韩林溪就是这样做的。没办法，她真的太穷了。

她上辈子是黑无常，给地府打了千年工才攒够投胎的车票钱。好不容易投上胎，却一朝转生成了贫困户。

这辈子她祖上十八代贫农，生理上的父母在她还没三岁时就撒手人寰，留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她为了养活自己，小小年纪出去打黑工，尽管上面管得严，但好在她呆的地方鱼龙混杂，再加上她时薪便宜，总能找到两三份工作。

然而就在上个月，她失业了。

原因是她为打黑工找人做的假证翻车了，巡逻警察发现她的真实年纪不满18岁还高中辍学。

自那儿以后，曾经雇佣过她的老东家们全被警察顺藤摸瓜查了出来，他们被警察以“雇佣童工”的名义逮捕，而她也被强制安排到全区唯一的公立学校继续读书。

“根据联邦法律，您违背了‘十二年义务教育’条款，但鉴于您还未满18岁，属于联邦法律规定的未成年人，所以对您做出拘禁处罚——在您修习完全部高中课程之前，您不可离开南城范围、不可从事任何有薪工作。”

“我是监督您执行处罚令的003号机器人，从今往后我将每时每刻陪着您，直到您完成高中学业为止。您可以称呼我为小艾管家。”说话的是一个长相形似大号易拉罐的机器人。它戴着一顶金属质地的警察帽，可以称为“脸部”的屏显盘上露出一个像素方块构成的严肃表情。

“如果您拒不执行处罚，我将根据法律规定判处您‘拒不执行裁决罪’，判处罚金一亿两千……”

韩林溪还没听完这串数字，心脏猛地一沉，她痛苦道：“打住！不用说了，我回去读书，明天就去。”

小艾管家：“我已为您提前接入南城一中的信息系统，搜集到相关学习资料，检索到您有新的考试信息，咦——”

机器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消息，古板的机械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猫眨眼的表情。它说：“根据您的行为动机画像，我建议您认真准备明天的开学模考，因为——”

……

“只要考第一名就能拿一百万？！”

“这南城一中的校长也太豪气了吧？”

南城一中是整个南城唯一的公立学校，也是韩林溪即将去就读的学校。韩林溪被人发现辍学后，管辖南城的智脑直接将她的学籍划到这里。因为她辍学前是高二年级，所以智脑将她转去南城一中读高三。

韩林溪不是第一次听到南城一中的名字了，这所学校是出了名的师资差、地方偏僻、没学生愿意去。但在这一刻，虽然还没正式入校，她已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学校产生了极高的好感。

一百万！那可是足足一百万！

要是有了这笔钱，她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再也不用小心翼翼打黑工了！

“是的。”小艾管家回答，“据新闻报导，南城一中今年新换了位富二代校长，他为了替学校招到好生源，不惜拿出重金设立奖学金体系。”

韩林溪深吸一口气，大半夜觉也不睡了，她满脑子都是“一百万”。

她坐回桌前，唰地开灯，灯光照到薄薄的试卷上，衬得卷头那个大大的“60分”分外显眼。她像是被人用钱砸晕了，翻出自己大半年没看的课本和模拟卷，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复盘解题思路。

明天就是高三年级开学的日子，学校要在这一天举行开学摸底考试。这样来看，南城一中的考试内容肯定不会很超纲，大概率还是高一高二的知识点。

她努力学一下，似乎也能……

在又做完一页练习册后，韩林溪对完答案，有些破防——她之前为了打工经常缺课，最后没被留级都是老师心慈手软。她本来基础就不好，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也出不了奇迹。

她紧抿下唇，焦躁地挠了下后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题目错了太多的缘故，她莫名觉得烦躁，而且后脖子痒痒的，耳边还有股若有若无的凉风吹过。

室内的温度似乎有些冷，像是有人拿着大鼓风机冲自己脑门哈气。

冷？

韩林溪莫名想到这个词，但很快把它抛在脑后。

现在是酷暑季节，她家又没空调，怎么会感觉冷呢？是错觉吧！

死脑子，别想七想八的了，快给我学啊！

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一阵阴恻恻的冷风。

她笔尖停顿，墨滴顺着笔尖在书页上晕成浓墨团状。她狐疑地抬眸。

小艾管家正在她脚边，见她看过来，机械轮胎朝她一转，递了杯水放在韩林溪桌上：“您已学习1小时，喝点水吧，劳逸结合更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哦。”

韩林溪拿起水杯，随意地往小艾管家一扫，她透过机器人金属铁皮的反光，竟然“看到”一团湿哒哒的灰雾正趴在自己肩膀上。

灰雾的身体好像是活的，它像人类的呼吸一样一起一伏。

它不知道韩林溪已经发现它了，还在朝韩林溪吹气。它用尽全身力气，腆着气球般大的肚子，一口气全部吐出。

这是它第一天外出觅食，茫茫夜幕中一眼便看到韩林溪。因为她的精神力浓郁到离谱，在鬼怪眼里宛如一颗超大型号的发光灯泡。它要是能将这些精神力全部吸到自己肚子里，它就能从A级鬼怪升级为S级鬼怪了。

人类的精神力是所有鬼怪晋升的最佳良药。鬼怪是诞生自污染的产物，生来就具有某种蛊惑人类的能力。它们能污染人类，诱使人类主动逸散精神力以供它们食用。

它的算盘打得很响，可它没料到一件事，韩林溪根本不受鬼怪的诱惑。

身为无常转世，韩林溪这辈子一出生就能看到鬼怪，以往她一直都当没看见，可是这回的小鬼格外猖狂，抱着她的脖子喷出一团浓浓的雾气团，她闻着还有股叫人恶心的鱼腥味。

污浊到浓黑的烟雾没成功蛊惑韩林溪，反而完美挡住了韩林溪课本上的字。

韩林溪眉头狠狠一皱：“什么鬼东西？”

韩林溪的话仿佛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有几分像灰雾曾经撞见过的神祇人员。那些神祇人员只是轻轻扫了它一眼，它大脑尤被神谕禁锢，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它在他们手里尝过苦头，在与韩林溪对视的刹那，这股熟悉的颤栗情绪瞬间滑过全身。

它立刻低头蹲下，犹如犯人一样，两条湿漉漉的胳膊举过头顶，脱口而出道：“大人别抓我我不该逃狱我认错，我是水鬼，编号12301，来自大魏副本，回答完毕长官！”

韩林溪：……

灰雾是刚从某个副本越狱出来的罪鬼，它被人类监禁在副本二十年，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

同一时间，一人一鬼都沉默了。

大魏副本又是什么东西？她想。

她压下内心的困惑，转而意识到另一件事——

都怪这知识晕脑子，搞得她一时嘴快，险些暴露自己能看到鬼的事实。

她现在可是人类，普通人是看不到鬼也听不到鬼说话的啊！

韩林溪沉默了一秒，开始找补，装作看不见鬼的样子，双眼放空，迷茫地合上笔盖，接着上句话说：“我怎么全错了？这都是什么鬼题！”

小艾管家听到韩林溪的声音，问：“检测到您心情不佳，请问需要看会儿娱乐视频放松一下吗？据科学数据显示，人在看这些类型的视频能更快放松大脑皮层……”

随后，一些霸总小短剧跳上小艾管家的显示屏。

韩林溪：“……不用了。”

“窗户是不是没关紧？有点冷。”韩林溪问。

小艾管家转到窗帘边，咔哒一声把窗帘关好。

小艾管家像是完全看不到这只水鬼，机器身体径直穿过灰雾。

韩林溪：“行了，我要睡觉，你出去吧。”

小艾管家走之前不忘给韩林溪铺好床，尽职尽责地说：“您的床单被罩昨日已消毒，祝您今夜好梦。”

韩林溪和这个机器人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发现只要不和它说辍学、打工、违背处罚令之类的字眼，这个小机器人听话乖巧得很，简直就是智脑给她分配的免费保姆。

小艾管家一走，水鬼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它仔细辨认了一遍韩林溪的气息，这次它惊异地发现，刚才那股压迫感好像消失了。

它见韩林溪迟迟没有下一步，慢慢探出手，戳了戳她的脖子，之后又往她后脑勺吹了一口浑浊的阴气，反复几次发现这人类毫无反应，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原来这女人只是个抱怨题目难做的普通人，差点吓死鬼了！

这一刻，水鬼不复之前焉哒哒的模样，围着韩林溪飘了一圈，不死心地再次朝她喷气，打算诱使她逸散精神力。

不幸的是，片刻过后，它依然一无所获。

它生气了，报复性地往韩林溪的练习册踩上几脚，气急败坏地说：“吓我还不给我吸精神力，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类！”

“如此恶毒……”它低头往韩林溪的作业本看去，“还很蠢，怪不得简单的题还能全错。这题我都会做！”

它语气里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意味。

大概是韩林溪舍不得电费所以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小灯的缘故，嚣张的水鬼没看清韩林溪比练习册还难看的脸色。

这鬼嘴真欠啊。

好想打一顿。

“哗——”

椅子豁然被人拉开，韩林溪面无表情地站起，在她肩膀上翘二郎腿的水鬼没坐稳，摔了下去。

灰雾软绵绵地停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它隔空扑腾数下，又阴魂不散地跟着韩林溪。

韩林溪躺床上，水鬼也试图上床，然而一个塑料拖鞋砸过来，惊得它连忙往床底钻。

水鬼纳闷地捂住脑袋。

这女人有点邪门，都说精神力强的人灵性高，有几率感知到看不见的存在，它估摸着这女人也是同样的情况，虽然这女人看不见它，但她把拖鞋蹬得颇有准头，竟然稳稳砸中它的脸，它怀疑这女人多半是故意的！

她难不成是在……钓鱼执法！故意假装成普通人，等着自己主动上钩呢！

灰雾小人惊疑不定，在床底团成一小坨，又气又恼地给脸上的伤吹气。这回它彻底老实，躲在床底不出来了。

“什么水鬼？该叫胆小鬼吧。”韩林溪在心底笑出声。

她并没有把水鬼放在心上，她不在乎这只鬼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在乎这只鬼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她只知道这只鬼怪根本伤不了她，就像曾经她遇到过的无数只鬼怪一样。

她当了一千年的无常，她对鬼怪诡异之类的事情见得实在太多了，她早就厌倦了这段漫长而枯燥无味的日子，所以她想投胎当人，给自己的生活上点难度。

甭管什么副本什么诡异，眼下都不关她这普通人的事，对她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明天的考试。

要是她能考一次第一名就好了，那可是足足一百万！

韩林溪一想到自己的烂成绩，幽幽叹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从床头的书堆里抽了本课本，靠在床头继续看书。

这一看就是通宵。

再抬头时，天边泛起白边。

第二天，韩林溪苦着脸，顶着青灰的黑眼圈，背着满书包的复习资料，走路的时候还在背书。

一眨眼到校门口，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身为差生的心慌，急得她连忙翻开书把历史大事年表背了一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新历2125年，联邦共和政府正式取代的大金末代帝制。同年，中央智脑取代人治，全面接管华国各项事宜。自此，华国正式迈入机械高智时代，这也意味着华国结束了从大商、大魏、大汉……到大金年代的传统帝制，是划时代的转折点。”

“等等！”

韩林溪意识到自己刚才背的东西，目光一凝，视线停留在课本写的“大魏帝国”上，久久回不来神。

她想起水鬼说的“大魏副本”。

这到底指什么？

她站在刻有“南城一中”小篆字体的校门口，校门两侧是两根灰黯斑驳的龙型雕花石柱。

俨俨森严的肃穆和浓重的历史岁月感扑面而来。

“大魏副本……”她呢喃重复，失神片刻，终是晃了晃脑子，压下满腹疑惑迈入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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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