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泊整理好床铺，侧身与她的“学生”对视，这段时间一般是诺拉自问自答，她来倾听，此时窗外虫鸣停下，诺拉定定看着她。

一切都像静止了，显然，现在她必须给出一个回答，这可能会决定之后她们探索的方向。

她已经从剧情走向中知道回声的存在，秉持着利用一切已知信息，她思考道：“先找线索，回声既然一直在这里没引出灾祸，一定有可以控制的方向，你把资料给我，找找是否有相似的情况。”

诺拉轻轻点头，她起身从行李中翻出整理好的资料，分别是智慧圣堂近百年收纳的强大秘质，其中大多数是由文史研究者搜集不同寻常的传闻与记载，再比对当地伤亡情况与能力者属性偏向决定消耗方式。

棠泊把资料捞到手里细细查看，窗外没有声音传来，时间还在停滞，看来必须要提供一个具体的方案，否则时间不会流动。

……

“兰普山谷处处都蕴含着月亮元素，不止体现在她们的装扮、挂饰，从当地人的习俗切入，查出有特殊意义的位置，可以的话，我们需要与驻守当地的启示者交谈。”

棠泊没有当今时代的项目经验，但来来去去就那些东西，糊弄起来很轻松。

果然，诺拉眨了眨眼，站起身捶着自己的腿，像是从一场发呆中醒来。

她一下倒进自己的小床上，疑惑看向棠泊：“老师，你怎么想起来看资料，不是说休息吗？”

这地方没有伦德那种神奇的照明装置，唯一的光源像月华一样微弱，一切都模糊极了，棠泊看得眼疼，却不能向诺娜这个罪魁祸首挑明真相。

她摇头道：“有些记得不太清了，睡前再看看。”

都看一半了，趁这机会，干脆把剩下的都看完好了。

她越看越觉得奇异，3000年的时间，让西奥兰的启示者提升途径变得天差地别，这里不存在文史部、执法部之类的分工，启示者从神明那里获得启示，从典籍与传说中寻找适合自己的秘质。

能力者认为留有“回声”的秘质能让使用者变得更强，也更容易贴近“准则”。而世间最初的准则都记录在古老的秘辛中，破译典籍等于破译准则。

秘质上的回声？

细致浏览完毕，棠泊揣摩这个词汇，怎么这么像原主人留下的执念？

金帕与明斯都提过秘质上的执念，这是诱导能力者走向疯狂的主要因素，后来的使用者可能会被秘质残余的执念剥夺思绪。

无论怎么看，执念都不是好事，可在3000年前的这段历史，人们更偏向于使用含有回声的秘质，甚至会从隐秘传说中收集线索以寻找强大的回声。

奇怪。假如秘质始终没有改变，它衍生的概念不该有这么大的转变。

棠泊有种直觉，这段历史可能隐藏更深的信息，她能在这里看到一部分转变的过程。

她断断续续从诺拉处套话，时间流速没有加快，还有关键剧情要发生。

敲门声响起，等得犯困，刚想缩进被窝的棠泊认命爬出来，拉开门。

看向外面，是一同前来的考古队成员，不等她开口，高挑的女子越过棠泊看向她身后，“今晚没有月亮，看起来要下雨。”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诺拉身上，“老师，我们认为要趁早搜查。”

传递完消息，脚步登登声逐渐远离，棠泊合拢房门，来人显然对诺拉有意见，只是不知道这份不满是冲着她的身份，还是其他。

这可是她带领协调的团队，还没开始寻找回声就展现了团队松散的趋势，有点不妙。

诺拉耸了耸肩，见怪不怪，她带好装备跟在棠泊身后，踩着吱嘎吱嘎的木质台阶向下时，一只体形流畅黑猫优雅落爪，停在棠泊脚边舔起毛，它的脖子上挂着小巧猫牌，却没有写下名字，而是一句祷语。

“愿月神驻足，你我永恒仰望。”

其下还缩着一段小小的备注：“明明之家小黑猫永远是您的信使。”

这家糟糕的旅店竟然还有名字，明明之家，还有些可爱，棠泊莞尔，想要蹲下看个仔细。

坐在门厅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影子突然咳嗽一声，老迈阴森的声音响起：“碰了她就要在这儿住半个月，等到您的信到了才能离开。”

棠泊本来就没打算碰，她单纯觉得小巧的猫牌背后或许还隐藏有什么信息，闻言更不打算伸手，倒是诺拉觉得新鲜地蹲下来冲黑猫试探着喵了声。

现在的诺拉和棠泊在钢笔上窥见的道森女士距离十分遥远，棠泊扯着恋恋不舍的学生走出旅店，不由在心中感叹。

“哟，我们的贵族终于肯下来了，怎么不见琢磨针对女神政策时的积极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自一位棕色卷发的考古队成员，他哼了声，念叨着：“真是的，了不起，一队人就等着给您喂成果，连女神最有资历的信徒都要给您当老师呢。”

棠泊用了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最有资历的信徒指的是她，她皱起眉，向来讨厌团队中煽动情绪的家伙。

她记得挑人选的时候就强调过要愿意参加的，没任何强迫成分，既然决定参与就该用心推动进展。

无非是冲着资历前来，经过筛选才得以加入，因此对队中另一位重要成员过分轻松的经历感到不忿，棠泊示意他别再发牢骚，“趁现在还没有真正开始，你可以直接离开。”

考古队总共50人，棠泊凑巧记得这个男人，他叫谢里曼，队内的博物学家，负责动植物记录工作，这活完全可以交给其他成员。

比起分摊工作的麻烦，她更讨厌影响气氛的人。

拍手示意众人看向这里，棠泊面容严肃：“剩下的人还有意见可以说出来，但请不要抛出无意义的话题。大家都想找出兰普山谷的线索，而不是比较身份，请拿出你们的专业知识，不满意的人都可以离开。”

队伍一阵骚动，他们都知道这是近来最重要的探测工作，谁都不舍得走。

谢里曼左右看自己的同伴，没人站出来，卷发气得一抖一抖，“老师，您不知道她的母亲做了什么吗？多亏了她们，下个月圣堂就要搬出伦德市，智慧的信徒被逼迫远离智慧故乡！”

棠泊点头，“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但诺拉与你们一样是智慧的信徒也是事实，如果我是你，我会思考笼络更多贵族改变现状，而不是敌视。”

一时的排挤没用，还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到了危难时刻反而要回过头研究贵族的性子，从中渗透。

最差也不过是这样了，孕育智慧是强大的神明，又不是第三纪，现在的神明可是能直接插手国家的运转，再对峙下去，祂肯定有对策。

诺拉歉意笑着，说出的话却很锋利，“圣堂的建筑消失，你又不会消失，智慧的信徒更不会消失。如果你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比我大，你当然可以向我发表不满，但请不要影响这次任务。”

谢里曼涨红了脸，一头卷发耷拉下来，他还想辩解，但棠泊已经开始分配任务，完全将他忽视了。

走就走，他忿忿转身进旅馆找了间房子。他要看看没了他这些人能有什么成果。

……

进行必要分工后前往拜访留守在兰普山谷的启示者，棠泊也不知道自己的调整会带来什么后果，说到底，她觉得诺拉表现出的知识完全能压过身份的光环，现在所处的世界又与两者脱不开关系。

会是记录知识与身份冲突的回声吗？

“你好。”

守在这儿的启示者刚沿着恶灵出没的线路巡逻回来，他因为这声招呼疑惑转过头，“你…好？”

“抱歉，我在这儿太长时间了，你是信上说的来调查的学者？”

棠泊点头，“我想咨询这儿一切异于别处的现象、习俗、传闻，只要是你觉得不太正常的都可以。”

她这话足够开门见山，启示者闷闷笑道：“你可真够心急的，好吧，学者的时间总是宝贵的，但我必须说这地方哪有那么多奇特的东西，他们信奉的月亮在数千年前就消失了，这儿就像伦德普通的街区之一。”

时间流速正常，但棠泊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变快，只得尽快问清自己想要的，“是吗？那你知道流传至今的神话吗？”

启示者讲的故事与金帕曾简略提起相差不多，月亮发生异变，降下厄运与死亡，人们为了避难才隐居在此。

棠泊心头一跳，这反而是奇怪的地方，一个神话经过几千年流传竟然完全不曾改变。

“有些怪胎坚信夜晚取代月神的怪物会主导世界，挂在天上的月亮是假的，地上人为制造出的月亮才会蕴含月亮的力量。”

他摇头嘲笑：“没有任何一位神明与月亮相关，所以这里的人选择仇视死亡，于是死亡也抛弃了他们，害得我天天抓恶灵。”

死神掌握死亡与回转权柄，死亡对应黑夜，回转对应月亮引发的潮汐，粗略看去能找到牵连，但经不起细想，死神可从没有与月亮牵连的意象，祂的象征物更是多为亡灵生物。

时间悄然加速，能从启示者处得到的信息到此为止，棠泊其实想问问这个时代死神的形象如何，可惜启示者已经拿上弓箭准备第二次巡逻。

嘎！

鸦鸟叫声响彻天空，启示者握住弓箭的手一顿，“谁死我家附近了？”

棠泊推开门，飞速流逝的时间像卡顿的磁带时快时慢，她看到诺拉指着远处灌木：“那里是个人？”

几人视线停在灌木，启示者：“这是什么古怪打扮？”

灌木里的人穿了件麻绳编织的粗糙衣物，部分地方坠着树叶遮挡，活像个野人。

那人微微动了动，冒出一句：“我是考古队的成员。”

蓝色波纹闪现，这句话万分突兀，可在场两人像是没感到任何奇怪，径直上前扶起年轻人，启示者更是转头看向棠泊：“这是你带来的人？快问问他遇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棠泊身上，她摇头否认，“我没见过这人。”

除了谢里曼那个刺头，她在分工时记下了所有人的信息，敢肯定其中绝对没有眼前的年轻人。

“我是提前来考察的测绘师，”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掸身上沾染的灌木碎屑，这其实没多大必要，草绳本就灰扑扑，“老师，您这就不记得我了？”

诺拉朝棠泊看了一眼，对年轻人的态度有些不满，“你考察出什么了？”

“嗯……”年轻人挠了挠头，“我找到了回声影响范围，但因此失去了记忆，其他都忘了。”

三人告别留守的启示者，为了验证年轻人的话，直接前往他指出的地点。棠泊问他姓名与专业知识，这家伙竟然一个都不知道，她心中防备更甚，总觉得这就是个麻烦。

麻烦本人完全没有觉悟，就像狗屁膏药一样黏在诺拉身边，热情程度远超正常值。

打发年轻人去收拾器具，诺拉嫌弃拍拍手臂，蹭到棠泊身边，“这人有毛病吧，没数据没结果不去找领头队长找我们干什么。”

棠泊仍记得那抹古怪：“你真的见过他？他叫什么？”

“老师，坎贝尔在七天前同您的朋友来过我家，”诺拉道，“他有异常是不是？我们离他远一点。”

棠泊总觉得这人不属于这个世界，但看诺拉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好直接找理由赶人，便朝诺拉摇头。这人在身边还有可能露出马脚，离得太远反而会让他有机会隐藏破绽。

……

明月高悬，只是没有一缕能落入脚下的山谷，棠泊将地形图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找不到特殊的地方，便想到高处看看，现在的制图技法顶多将位置画正确，地形数据一塌糊涂，以高处的桦树做基准才能分出个大概。

河流自高处流下，经过主要居民区，流进伦德南区，在地图上只留下细细一条线。

“老师，兰普山谷的居民憎恨天上的月亮，从这里看会有线索吗？”

棠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让她这个才来不久背景信息都不完善的人解密实在难度太大，不如想办法忽悠诺拉开口，她故作深沉抬头看向天上最亮的星星，“许多谜题与星象相关，你觉得这片星空有什么特殊吗？”

诺拉沉吟许久，抬头看向棠泊，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我不会占星……”

等着学生高见的老师被一口气噎着，“你不是喜欢研究天文？”

诺拉乖巧举手：“可是老师，你说明年再教我这些。”

套话策略彻底失败，棠泊感到郁闷，干脆走到桦树边继续研究地图，她视线随意向上抬起，被一顶镶满珠宝的王冠闪了眼，黄金基底镶嵌的蓝宝石与尖晶石交映散发细碎光辉，竟然只有在树下才能窥见。

这不对吧，她单纯想找个高一点、好观星象的位置，又因为地图参照问题选了最高的桦树附近，结果一打眼就看到最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团乌云晃悠悠飘过山谷上方，王冠折射的月华被挡住，瞬间隐匿身形，桦叶沙沙作响，像是从没有出现过。

过了会儿月光出现，王冠又闪闪发光出现在原地，怎么尽快摘下是个问题。

她突然有点想念毛团，在驯服期间动物不会受伤不需要进食，如果它在这儿，很容易就能把王冠摘下来。老师本身是智慧信徒，这时代的信徒大多擅长研究文本，不强求身手敏捷，望着20米高的树枝陷入沉默成了正常现象。

感受到棠泊目光，诺拉举起双手，手心白净没有一块茧子，“老师，我不会爬树，要不我们去叫人过来？”

棠泊没说话，但诺拉就是感觉老师的目光变成了微妙的‘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她立刻开口补救：“不过我成为能力者选择容纳的秘质是一只笔，要不我试着用它上去？”

想到那只只能握着交流的钢笔，棠泊感觉不妥，难道要用笔把把卡在上面的王冠打下来吗？

诺拉还真的奋力扔出一支笔，轻飘飘的，分明是只黑色羽毛笔，恰好吹来一阵风，在两人期待注视中，这支轻飘飘的羽毛卡在了粗壮的树枝上。

诺拉欢呼道：“成功了！”

事实上羽毛笔离王冠还有一段距离，棠泊不明所以，只见下一秒秘能闪烁，诺拉与羽毛笔呼唤身位，她紧紧抱住树干，踮脚去抓那顶王冠。

“不行，我拿不下来，”诺拉蹙眉尝试着碰触，但王冠就如水中虚影一碰就碎，“肯定还有什么条件没有完成。”

她失望地再次换过位置，让羽毛笔紧紧卡在树梢，准备下次再来尝试。

不等她继续感慨，白光自天际覆盖而来，月亮消失，一瞬间换做白昼，山谷中有序的小楼一个接一个消失，变为更加荒芜原始的模样，那颗桦树屹立在原地，枝叶更为青葱。

[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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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