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我家小慕越来越出息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钟慈了。那豪迈的大嗓门，隔得老远就传进了阴有晴、孟少钰，还有在场所有围观群众的耳朵里。

渐渐地，千丝万缕聚合而来的鬼影逐渐勾勒出一道紫衣鬼服的身影，一双鹰瞵鹗视的眼睛透过面具慢条斯理的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到了钟子慕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那目光和她口中的“出息”明显相反，明明白白写着“嫌弃”两个大字。

钟子慕一阵胆寒，以他对自家姑姑的了解，估计是觉得自己没有受伤，她又得现想找茬的理由，所以十分不满。等事了回家后，他绝对少不了一通“特训”。

搞出心理阴影的那种“特训”。

通常都说知子莫如父，但放在钟家，“知姑莫如侄”也一样成立。

钟慈见自家大哥催着这么急，本来都想好了，干脆趁着自家侄儿被轮回司欺负的由头，好好试试这新开轮回司的鬼差的成色，好决定以后对其的态度。谁曾想，到了一看，就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货！

『没出息！挨一两下又怎么了？轮回司再怎么强，也不可能一两下就灭了你，年纪轻轻的，就吃不了一点苦！回家后必须要加强训练！』

钟慈说教完便整理好了表情，云淡风轻地转身面向阴有晴，嘴里还不住说道：

“这么多年了，难得轮回司也有热闹的一天，这位鬼使是不欢迎我司小辈——”

钟慈的官腔官调突然卡了壳，因为她这时才看清，轮回司的这两位鬼差，无论女鬼还是男鬼，都比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子要小。

而且还小得多。

这让她随口瞎掰的“长辈欺负小辈”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但钟慈是何许人？是在规矩森严的钟家跨辈干掉一众叔叔伯伯，拿下罚恶司掌司之位的奇女子，见过了这么多大风大浪，这点小场面，她岂能应付不过来？

她眼睛微眯，盯着在判官四大鬼司里，备受关注的“黑雾鬼差”阴有晴。一瞬的感知探查，让她有了新的说辞：

“这位‘准掌司’，我家小辈来替我看看最近关于轮回司的传言是否是真的，很高兴隔了这么久，关于轮回司总算有了这么一点好消息。

“我来送份贺礼。”

阴有晴一见到这位带着鬼首面具的罚恶司掌司就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感觉浑身刺挠的不舒服，只想让她带着她的侄儿还有趴地上的老寿衣赶紧走。

钟慈作为罚恶司掌司这些年断过的案、识过的人多得数不胜数。阴有晴一撇嘴，她就知道对面在想些什么。

毕竟不是自家人，想要试探之前，还是满足一下人家小小的需求——

“老寿衣有错在先，这我已经知道了。为了不影响轮回司难得的再开...小慕，你把这老货连同陆家那个不成器的家伙一起先带回罚恶司，谁来也不准放人，等我回去处理。”

钟子慕还沉浸在“回家后必须加强训练”的这个噩耗上，听见自家姑姑的招呼后，只是如同金属物件生锈一般的缓慢点头回应，跟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样面无表情，行动机械的镇压了陆逸之的反抗。

“喂！你们罚恶司凭什么抓我！随便来看看热闹也能被抓？！凭什么！？所有在这里看热闹的随你们随意乱抓？怎么，罚恶司今年的业绩不达标，需要我们来充数吗！真当内城由你们罚恶司一家做主了么！”

陆逸之深谙此时需要调动所有围观群众同仇敌忾的气氛，不然自己真进了罚恶司，丢脸还是小事，关键是罚恶司的那个“女魔头”不会看察查司的面子，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光这些年，进了罚恶司大门的，就没有一个魂魄能全须全尾的离开。这其中甚至包含19年前，罚恶司换任时，其他各鬼司的主家、旁支。

当时，钟家老爷子阴寿将尽，主家3个白发丹心的叔伯为了掌司之位争了个天昏地暗，其他几家也纷纷下注帮扶投资，但没想到最后被钟慈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给掀了桌。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不说，还被她以“越权干涉罚恶司”为由，把明面上参与了钟家掌司之争的其他各家的“魂种”给扣留了下来。

至今仍未归还。

当时，钟慈一个刚刚接任罚恶司的新掌司，能力压其他三家，干下如此大举，除了阎王殿黑白无常的鼎力支持。还有就是她在内城大肆宣传了其他家涉权罚恶司的“恶果”，引起了全内城的同仇敌忾，一举堵死了各家“要人”的退路。

陆逸之仔细拜读过当初钟慈的所有操作，今天，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有趣~”

钟慈颇感兴趣的转过身，明明青面獠牙的鬼首面具挡住了全脸，但就是能让陆逸之感觉得出来——她在对着他笑。

这笑并非欣赏，相反带着一丝看戏的玩味。

不好！

陆逸之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绝对踩了坑。或者说，钟慈就特意在这儿等着他。他正待说些什么加以补救，就听见钟慈那边缉恶索哐啷一出，直接穿透了老寿衣半死不活的魂体。再配以密法锁魂追溯，他与老寿衣合作相商的画面被直接放了出来。

“随意乱抓？”钟慈手臂一挥，召来罚恶之刃。

“我罚恶司业绩不好，需要你来充数？”钟慈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敲在了陆逸之的魂心上，震得他浑身发麻。

还等不及他出声求饶，身旁钟子慕就在他姑姑一声“按住他”的命令下，把陆逸之直接按跪在地，双手一掐，卡住了他的下巴。令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钟慈一点儿不客气，罚恶之刃一刀捅进了陆逸之的嘴里，冰冰的贴在舌根上，要是一刀划拉下去，陆逸之以后生生世世都只能当个哑巴了。

陆逸之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哼哼两声都不敢。只觉得钟慈“女魔头”的传闻还是太过于美化了点——不顾老寿衣那种家伙的死活就算了，连他这种陆家小辈也亲自动手。

难道她就半点没有身为罚恶司掌司的气度么？！她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钟家着想吗？因为她，这几年罚恶司被其他鬼司排斥得十分明显。就连被半吊子崔谦掌管的崔家，处境都要比钟家好上不少！

但无论陆逸之内心如何崩溃抓狂，钟慈依旧挂着淡淡的、玩味十足的笑容。

“在我眼里，陆家、崔家、魏家，甚至是我们钟家...”她瞥了一眼老寿衣，“都跟他没什么区别。”

钟慈像是陷入了回忆，突然嗤笑一声：

“人间大乱了这么久，地府也小鬼横行，连这种玩意也能在内城招摇撞骗过得如此舒坦，外域那边还有一堆孤魂比他强上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却因为不得消怨之法在外域苦熬！

“不过是占了早来地府的便宜，沾了当年‘忘川河界’的光，还觉得自己金贵得很么？”

她垂眸俯视，鄙夷的眼神甚是嫌弃，“身为陆家人，居然跟这种玩意勾搭在一起，在轮回司门前叫嚣‘不让一丝怨气进内城’......怎么，你爹没教过你——”

话语突然戛然而止，钟慈半蹲下身，空闲的左手捧起陆逸之的脸颊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陆逸之眼中升起了希望。

莫不是自己老爹与钟掌司有过深厚的情谊？或者于她有恩？不管怎么样，若是自己那未曾见过一面的老爹今天能救他一命，等他回家，一定会全心诚意地给他爹上香礼拜。

但很快，陆逸之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就被钟慈踩了个稀碎。

“啊~我忘了，你的确没有爹教你。因为你爹在你下来之前，就在我罚恶司长住着了。那正好，小慕，把他送到他爹那儿去，让他爹好好教教他。”

这话不是在说笑，陆逸之能清楚地看见，鬼首面具底下，那冰冷且认真的眼睛。他不由得发起抖来，含糊不清认错求饶。钟慈像一位长辈一样，慈爱地勾起了嘴角，轻轻拍了拍陆逸之的脸庞。

然后，她右手一挥，歘的一声，自内向外地在陆逸之左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原本旁观的看热闹的魂魄全都如鸟兽散，尤其那几个附和过老寿衣的，跑得比谁都快。

钟子慕不等自家姑姑吩咐，一记眼神扫过去，罚恶司一众鬼差立即心领神会的拎着魂锁缉拿案犯去了。

“还是我家小慕懂事。”钟慈的夸赞并没有让钟子慕神情放松片刻，他看着捂着脸颊的陆逸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罚恶之刃带来的伤害极难消除，陆逸之此时就像隔壁裂口女的亲戚。

钟慈却懒得管自家侄儿恐惧与否，拍了拍双手，抖了抖紫袍沾上的灰。

“念你无知，先放你一马。跟你爹好好学学，身为四姓之一，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都学明白了我再找他算账。

“小慕，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