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帮徐小姐说过话吗？”
阴有晴简单的提问打断了陈二义愤填膺般的指责不休，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猛地涨红了脸。
几秒窒息般的安静后，孟少钰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
“那后来呢？沈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如差点溺水的人终于抓住稻草浮上了水面，陈二剧烈呼吸着空气，胸腔的起伏肉眼可见。
阴有晴和孟少钰耐心的等待这位溺水之人爬上岸边，等他缓和过来后，屋子里陷入回忆的沉默。
“后来、后来，一切照旧，直到去年秋天......那天天很冷，快寒露了，我和之前一样，带着小宝去沈家送货......
“一开始都很正常，我帮忙把肉货送进厨房，叮嘱小宝不要跑太远，和沈家的杂役聊了会儿天......他们告诉我，因为少奶奶快要生了，所以沈少爷要回来了，让我下周多备点货，沈老夫人要给少爷接风洗尘。我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之后，就准备叫小宝回家。
“我家小宝很讨徐小姐和沈老夫人的喜欢，经常能得到糖果点心之类的赏赐......我那天习惯性的，准备先去徐小姐居住阁楼的方向找我家小宝。但我还没来得及喊人，就听见了一声炮仗巨响......
“我、我当时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我家小宝向我跑了过来，嘴里吱哇乱叫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当时以为小宝是受了惊吓才这样。然后沈家有些骚乱，有下人告诉我，他们府里准备给少爷接风洗尘的鞭炮不知道被谁给点着了，还好扑灭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我害怕是我家小宝干的，连忙带着他离开了沈府。可是，从那天起，我家小宝就再也没能恢复正常......
“之后隔了一天，我拿着准备好的肉货，去沈家交付的时候，发现看门的杂仆都不在，沈家大门也没锁。我当时其实察觉到了不对，但是，我还是推开了那扇大门......
“里面到处都是死人。”
“啊！————啊啊！————”
与陈二描述同频的，是陈小宝忽然乍醒的尖叫。
那种小孩子声腔自带的高昂尖锐，刺得人和鬼都耳朵疼。陈二一阵恍惚，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这时，阴有晴和孟少钰猛然站起，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此刻陈小宝的瞳间，正在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鬼气。
阴有晴食指指着在哥哥怀里挣扎扑腾的陈小宝，难以置信地喝问陈二：“你那天还带了小孩子去？！他都生病了啊！！”
陈二不明白面前的这位年轻姑娘为什么会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细节，但他在此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胆寒，不由自主地脱口为自己辩解道：
“徐小姐有很管用的药！大夫治不好我的小宝，上、上次，小宝就是靠徐小姐给的药才好的！”
孟少钰没有在意陈二当初的举动到底是想贪图小便宜，还是爱子心切失了方寸。他在意的是，阴有晴刚才过于波动的情绪导致她现在状况十分糟糕，附身纸人都掩盖不住她身上的怨气，朦胧的黑烟开始在她的脚底盘旋，缓缓升起。
“小晴！”
无需孟少钰惊呼声的提醒，阴有晴在察觉自己状态不对的一瞬间，就在心里默念起了【静心咒】。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心无杂念的默念七遍，这种轻微的失控就能很快恢复。
但是——
她泄出的怨气不受控地飘向还在尖叫的陈小宝。那一丝虚弱得若有似无的鬼气也像是寻到了养分，疯狂吞咽强壮了起来。
小小的房屋内，温度骤然下降，如同严寒的冷冽，几乎冻住了呼吸。
“发生了......什么？......”大毛冻得牙冠打颤，连说话都变得费劲。他只感觉到怀里弟弟的挣扎渐渐微弱，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在陈家人看不见的视野里，那一丝鬼气的体积扩张得快要覆盖掉小小的脑袋，只剩下因挣扎而松动外协的虎头帽还在摇摇欲坠。
阴有晴停止默念，猛然睁开了眼睛。
“呼——”她深深吐了一口粗气，纸人呆板的双眼居然在此时凝出了坚定的眼神。
“惩罚什么的放到之后再说。”
那缕不受控的怨气突然被赋予了实体，阴有晴右手翻转猛地一拉，便绳索般的僵直在了半空。而绳索的另一端，正紧紧地贴着陈小宝的背部。
这下，无需特殊的灵视，陈二和大毛都能看见那绷直的黑绳。即使再没常识，两人也能清楚的知道——这两位外乡人，不是普通人。
已经打定主意的阴有晴做事干脆利落，一声“给我滚出来！”的呵斥之后，左臂陡然发力，硬生生地把那还未成型的鬼影从陈小宝的体内拽了出来。
受了刺激的鬼影立即放声尖啸，但未成型的它没有形成完整的声腔，发出了一声如生锈老风箱一般沙哑难听的鬼啸。
但仅一秒，这个生锈老风箱的风口就被阴有晴用黑雾死死堵住。而与此同时，与怨气黑雾有了更多接触的鬼影也在飞速成长。
为什么？
阴有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鬼影可以吸收她的怨气成长变大？明明在地府的时候，她的怨气对其他鬼魂如同毒药砒霜一样致命。而且今天凌晨，她追杀那个野生鬼影给阿钰补身子时，也没有出现异况。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此情此景，阴有晴只能想到要减小鬼影与自身怨气的接触面，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对其形成打击，反而会助长对方的强大。
她操控着更多的怨气，凝出类似砍刀模样的带链武器握于掌心。为了不伤及屋内的两个凡人，阴有晴拽紧黑绳向上一抛，右臂挥动链条带动砍刀，对着鬼影一顿横切侧砍。
虽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这缕寄生在陈小宝眼睛里的鬼气有着吸收怨气的能力，但面对快如闪电的砍劈，没有尖啸以外攻击手段的它，毫无悬念的被大卸八块。
只是，每一个接触到砍刀的切面，都延伸出丝丝缕缕的“线条”，摸瞎一般的蔓延试探。
而这么多的“线条”，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并且在同一个切面里，只要有一个“线条”成功接头，那团鬼气就能迅速重新融合。
根本劈不完......这样下去不行......对症下药！必须得对症下药！
阴有晴开始迅速回忆前辈教授过的鬼差常识——
所有人间的鬼怪，说到底，都不过是凡人三魂七魄非正常情况下的扭曲产物。
通常来说，当人寿终正寝之时，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种情绪如果处于自然平衡状态，那么人魂消，地魂便会自动回归地府，待了散前尘恩怨是非之后，便会投入母胎重入轮回。
也就是所谓的人死魂消。只有人魂消，地魂才能入地府开启轮回转世。
但如果天魂光灭、油尽灯枯之时，七情并不平衡，便会纠结人魂不散，形成鬼影。但这并不少见，说实话，又有多少人临死之前会毫无遗憾？所以，鬼影十分常见，可也十分弱小，就算不刻意祛除，只要亲属守灵三日便可抚平遗憾，自然消散。
不过，死前若有极其极端的七情，七日之内没有处理，就会直接结合人魂，化作厉鬼。
鬼影绝对不可能有吸收转化怨气的能力，但如果是结合了特殊七情七魄的厉鬼......可以吸收转化怨气......难道是伏矢？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症下药的“药方”就是鬼差专属的勾魂索。
可是很遗憾，阴有晴小队并没有可以治病的“药材”。
而且因为自身特殊的原因，她也没有办法携带对人间所有鬼魂都极为克制的鬼器。
但考虑到她那恐怖的怨气黑雾，就连阴有晴自己也不觉得会有何不妥。
事实上，如果不是顾忌这里还有两位凡人，真要让阴有晴甩开袖子放开打，慢慢磨总能把这玩意磨死。
可现下......陈小宝的天魂胎光逐渐暗淡......陈二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躲在床角冻得脸色青紫，浑身发抖。
阴有晴第一次深刻理解了前辈压着自己硬背鬼差常识时，嘴边一直挂着的那句话——“现在不好好学习，等你能去人间完成任务的时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现在的不努力！”
不用等“总有一天”了，她带着队友来人间的第一天，才第一天，就遇上了“教材”之外的情况。
阴有晴之前一直找不到队友，一直停留在地府，从未见过真正的厉鬼。她在孟少钰面前侃侃而谈的底气，也不过源于前辈一遍又一遍的教导。
简单来说，她只有理论知识，毫无实操经验。
在她手足无措之时，一旁被忽视的孟少钰拿出阴阳囊，食指极快地勾画着什么，一道并不明显的寒气散去，开启的囊袋对准越来越膨胀的鬼影，小小的锦囊顿时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力。
阴有晴诧异地看着那让自己气闷的鬼影，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阴阳囊内。
而孟少钰此刻的手速敏捷得不似体弱书生，连阴有晴都没能看清他收紧袋口的动作。
风停了，屋内的温度也随之恢复。
“好了，多亏小晴拖住了它...咳咳！现在没事了......咳咳咳！”
注：三魂七魄的设定参照了道家和中医的相关理论；厉鬼形成原理纯属作者瞎掰，不要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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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