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周老儒生翻身似的回到坐上,快板儿一敲,铿锵的语调抑扬顿挫,飞一般地吐露许多字,他讲得兴致高昂,便也逐渐吸引了一些人驻足——
“有句老话说的好,女子三从四德是美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想来历史上也不乏如此贤惠的女子,鲍宣妻梁鸿妻孟母岳母陶母,个个是我们称赞的对象,她们知书明理言娴淑德,后世提起,少不了成为代代女子学习的范本。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男耕女织男倡女随,就是这样,才有幸福美满生活和谐的一个个家!”
“但是现如今,我们竟然看见有女子抛头露面,真是大开眼界!试问各位,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出头露面儿,不顾礼义廉耻?莫说是我等年长,看不下去,就是时代再发展几十年,这依然不值得我们提倡!若说是违背了祖宗规训,这如何做不得数?”
“……”
周儒生愈发说得情绪激昂难抑,一番话下来,不仅引来无数就坐,更得到一片叫好!
他激动之下,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几乎是炮仗被点燃,从这里燃放,噼里啪啦炸了各处,京都内所有说书人纷纷加入——
“诸位可听说岳母刺字?且听我细细道来!”
“娥皇女婴共侍一夫,这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拿到如今来说,丈夫在外面辛苦劳累了一日,难道作为妻子内人就不应该体谅吗?”
“女子,贤惠是最基本的品德,打理好家内,其他的一切事务理应交给男人!男人是天,天说了算,你敢有所质疑吗?”
京都各处的铺子楼馆但凡有说书人,底下全是一片听众叫好,每当一段话说罢,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虽然句句不提云氏茶铺,可是矛头直指云氏,任谁听了都不免联想到什么,一下子,云氏被推向风口浪尖。
当事情落入云疏雨耳中,卢氏云常早已经知晓。
两人就算知道女子抛头露面没错,可还是犹抬不起头似的,总觉得羞煞死人。
对着云疏雨,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若不是他们两个烂泥扶不上墙,怎么会让外人评议到女儿身上呢?
卢氏不知道该不该说,今早她去集市买鸡蛋,就听见卖鸡蛋的沈婆婆问她,出来抛头露面,是雨儿自愿的还是被逼迫的。
若是前者,那这姑娘得教育教育,养不教父之过,若是后者,那他们这可是真真没有分寸了,怎么能拿女儿的名节开玩笑?
卢氏也只得讪笑,买过鸡蛋后就离开。
因为这事情,茶铺的生意又受到了影响,客流量明显稀薄了些许,云疏雨是从一早来喝茶的茶客那里得知此事的。
那时,她在账台前理账,一双茶客入了内,本要点茶,可冷不丁的,云疏雨听见其中一个声音放低,“你说要带我来的就是这儿?”
“咱们走吧,若是让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喝茶,可不得被笑死!”
那个发起邀约的客人还犹不知道此事,茫然啊了一声,没有多说,就被他拉走。
云疏雨正是怪异,就见灵灵跑了过来,嘟着嘴一脸不开心,像是和家长告状一样:“云姐姐——小虎欺负人!”
这个小虎正是阿饷的伙伴,有时阿饷帮忙跑腿,小虎几人也就常常混迹于此,顺带着灵灵也就玩在一起了。
云疏雨心里一处被软化,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小虎的身影可不就在门外一闪而过。
“他说,云姐姐是女子,不能出来!还有还有!唔!——”灵灵一张一合的嘴巴连忙被小虎捂住。
“别说!”他大惊失色。
别看他们几个孩子虽然顽皮,可是真遇到比自己年长的还是会害怕,小虎不想让自己触了霉头,瘪着嘴给她捂得死死的。
灵灵一边叫一边挣扎,这些全都看在云疏雨眼中,她不禁冷下神色,严肃地道:“小虎,你有什么在瞒着我?”
到底是‘入了社会’的人,敛色后的气势十分逼人,小虎放开灵灵,背着手说,“现在,各家商铺的说书人都说,说……”
“说云姐姐你逾规越矩不成体统!”
他大喊一声,害怕挨揍连忙跑掉,只给云疏雨留下一个背影,心底也是骤然升起的怒气。
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说自己也就算了,但是但凡影响到茶铺的生意,就绝不能容忍放任姑息!
京都最大的一处话馆,周儒生侃侃而谈,他现在眉眼带笑,就连先前一直不满意的蒲团如今坐着也舒适了许多。
对讳不守节的女子大张挞伐,为自己博来了更多的宾客,他感觉自己威望名气短时间增加了不少,于是愈发卖力,几乎是怎么让那些听客开心他就怎么评议。
云疏雨把这一话馆走了一遍,果不其然,那些说书的都抓着女性经商的话题不放,就好像落水的狗死死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她娇色的身影出入了话馆,无人在意。
但是她的动作再迅速不过,回到茶铺,卢氏云常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面面相觑为难得很。
可是,下一瞬,卢氏云常瞧见了那个声势浩大,令人瞩目的锣鼓,不由得浑身一震,似乎是这锣鼓一出现,茶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
两人没能回过神来,就见云疏雨一脸严肃地自他们身边经过,一个呼吸过后,一声锣鼓敲响,震动心神——
“咚咚咚!————”
茶铺里的人也转过头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围观群众依然不少,他们心内念叨着,这次又是什么情况?有心之人早就关注到,联想到各家说书的不同寻常,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啊,是为了自个儿的名声。
“咚咚咚!————”
云疏雨又用力了几分,见人围得多了,才停止敲锣。
她红色的衣裙在初秋的风中不断翻动,露出里头更深更浅的一层来,只觉得如同绽放的花儿一样,“大家从我这锣声中听出了什么?”
她清而涩的音在风中响起,众人摇摇头,听出余音不断,听出有些刺耳?
“我这锣,是为自古以来的女子敲的。”
云疏雨侧目看了看手上的铜锣,不够光滑的表面有若干凹凸,与陨石外层相差无几。
听见她的话,一个老人怪道:“哦,此话何解?”
怎么敲个锣就是为女子敲的了呢?一众人等也是怪异不解,听着她继续说。
“想必各位也听说了,女子无才辨是德,那些说女子应该遵守礼节,在家侍奉父母丈夫,不该外出抛头露面的,谁说这样就是不成体统呢?”
“哎……”有想反驳她的,不等他说完,被乌泱泱一群人包围的云疏雨又说道:“女子不应该被视作附庸品,她们不是只会打扫家里家外的一切事务,也不是作为衬托男子英伟的存在。”
“你!”
“简直是胡说八道!”那个男子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本就是祖宗之法,到了她口中,竟成了过错?!
“不论以往,就说现在当朝为官的孟绯烟大人,她也是层层级级经过考察任用的,能力不比别人差!
如今,作为御前女官,她深得天子器重,作为朝堂臣子,她为百姓造福,我不相信这样还能有人非议!既然有一个孟大人,就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而从女子中出现,也并无不可!”
她这一番话竟然慷慨激昂,人群里头的女子们听完,不禁为她叫好!
天知道嫁了人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处境,不说衣食住行与生计的问题,单单论在家和丈夫的相处,就时不时地在男人眼中低人一等,而这也只有在产生争吵时会体现出来。
今日云姑娘这番话把她们说得浑身爽利,是啊,凭什么要否定打压女子的价值?女子的价值不比任何事物低,也有着各自无上限的价值潜力。
忽然,一阵掌声激烈响起,云疏雨扫视过去,几乎都是女子们在为自己鼓掌,只有些许几个男子拍了拍掌心,又暗自放下。
云疏雨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们来说,可能真的惊世骇俗语惊四座,可是,她无法放任流言毁坏茶铺,毁坏女子。
当即,她也不想多管他们会作何想法,她只知道,她说出了这些话,她心中舒坦了好多。
在后面听着云疏雨说出这些话的卢氏云常二人目瞪口呆,两人如同被响雷轰顶,实在反应不过来!
半晌,卢氏心中说不上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女儿的这番话说服,可是,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啊,她只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不是什么话都可以直言的,真话刺耳,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听。
卢氏抬头看了一眼云常,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转身进了铺子,而留在原地的云常,眨了眨眼睛,心情复杂。
一时间闲下来的云疏雨在茶房认真研究着茶饮,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这番惊天言论已经随着那一张张嘴,传入了皇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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