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殿上的气氛已经僵硬到连呼吸都困难的程度。

叶氏夫妇全程低垂着视线，心如擂鼓，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鼓是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其他人是在等他们家女儿的献艺，而他们自己，却仿佛是在等着断头饭。

尤其是叶冯氏，既怕公公寻不到叶婉灵导致事发，又怕寻到人了反而会死得更快。

简直左右都没有活路。

只有虞国使臣，仍是恣意喧哗之态。

他们本就是用饶有兴趣的态度，看着大嘉朝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更何况虞人根本不喜欢这边的靡靡之音。

那骄奢无视的神态，直看得嘉朝的大臣与命妇们恨得牙痒痒，其目光不禁有意无意扫向殿门之处。

叶婉灵便是在此时随着宫女到达的大殿。

她一进来就发觉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

然而不待她多思，上首的皇后娘娘便已下令开始。

她只好先放下疑虑，开口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空灵悠扬的声音一响起，现场嗡嗡的声音顿时一静。

所有人，包括叶氏夫妇一起，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场中眼睑微合，倾情演唱的女子。

就连虞国使臣都顿住了饮酒的动作，忍不住看向了大殿中央。

那轻缓的音调，意境深远的词，以及清越婉转的嗓音，这一切竟犹如天籁一般直击众人的天灵。

让人的灵魂都不禁应和起曲调，轻轻摇摆起来。

前一刻还充斥全身的紧张、气恨、不安等等情绪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安抚了下来。

让人从里至外，都觉得舒畅不已，甚至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平和与宁静。

对这感觉变化体会最深的，便要数席列右侧首位的大皇子殷锐泽和他的近侍秦公公。

在叶婉灵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认出来，居然是之前在湖心亭恬不知耻地纠缠不休的那个女人。

秦公公当时就偷偷憋了憋嘴。

他家殿下，最厌恶的，便是自持美貌，爬男人床的女人。

殿下要不是多少顾虑到此乃国宴，还有虞国使臣在，怕是会命人将其直接丢出去。

不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公公发觉，他家殿下的心情似乎慢慢地好了起来？

是叶小姐的歌声？

这歌声居然能缓解殿下的头痛之症？

连御医都毫无办法的头疾，居然能被一首歌缓解？

这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吧。

那也不对啊，类似轻缓的曲调殿下不知听过不少，哪里有这个效果！

不过，就殿下这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叶小姐看的架势，怕是特殊的，是叶小姐本人吧。

同样注意到殷锐泽神情变化的，还有端坐上首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再看向叶婉灵的时候，便多用了几分心思。

另一边，虞国使臣同样不错眼地在盯着叶婉灵。

他们并不像大嘉朝人能听得懂歌词之意，但仅仅是那曲调，就已经让他们着迷不已。

曾经，他们嘲笑大嘉朝的歌曲大都绵软无力，毫无男儿的英雄气概。

可这一次，他们知道错了。

原来，当心中的躁意被抚平时，当心中被宁静之意充满时，感觉居然是如此的爽快。

渐渐地，他们的目光中便出现了垂涎、贪婪之意。

如此妙曲，如此美人，就该是他们大虞的！

大殿之中，此刻除了叶婉灵的歌声，再无其它，所有人都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只除了刑部尚书叶大人及其夫人叶冯氏。

本来，在叶婉灵开唱的瞬间，叶大人七上八跳的心就回落到了肚子里。

甚至还有隐隐的得意，觉得这说不定就是自己入阁的一个有力资本。

哪承想，抬眼就看到长女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腕——上面伤痕累累，红肿与青紫交错。

简直触目惊心，这万一让其他人看到，会怎么看他！

叶大人黑着脸，恼恨地瞪着身旁的夫人。

无知蠢妇！

居然将欺凌非亲生子女做到明面上。

叶冯氏本就因为叶婉灵的突然现身以及不同以往的表现搞得一时惊惧一时惊疑的。

此时被老爷责怪也只得摁头认下，生怕露出点什么来，被老爷所察觉。

但其实呕的要死。

天知道，她又不是那等无知妇人，折磨人哪里会用这最下等的手段。

她从来都是讲究“润物细无声”的好不？

定是春杏、春桃两个贱蹄子擅作主张！

看她回府后怎么收拾她们！

叶氏夫妇的眉眼官司，除了状似唱得极为投入的叶婉灵有注意到外，暂时还无人察觉。

她进殿的第一时间就注意过叶氏夫妇。

当她从叶大人，也就是原主的亲生父亲眼中没有看到一点怜惜、关怀关爱之意，心里忍不住为原主叹息的同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便是，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故意“不小心”将手腕露出一小截给叶大人看看。

就其一心仕途、作风严谨来看，一定好面子、好名声。

如今看来，她堵对了。

父亲或许不在意原主是否被欺负，但是绝不会容忍这事被摆到明面上来。

如此一来，继母大人定会被问责，而她，也能借此清掉原主身边那一群不省心的下人。

见目的已经达成，叶婉灵当即抛开叶家的糟心事，心情大好之下，最后一句便唱得更为投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总算唱完了，叶婉灵不禁偷偷擦了下并不存在的冷汗。

多亏她那会儿寻到的一物——智能助眠音箱。

是她亲手设计制作的！

没想到竟然随她一起穿过来了。

这音箱能外放，同时还配置有一对骨传导蓝牙耳机。

重点就是这对骨传导耳机，当时为了无感化的佩戴体验，特意设计成了黄豆大小，只要粘贴在耳后乳突处就可以了。

换句话说，她只要在耳朵处稍作遮掩，再将手掌心的木质主题音箱当做配饰挂在身上，其他人是绝对发现不了她带上了奇怪的东西。

而她就可以偷偷跟着耳机里面的歌曲来唱了。

更妙的是，本地存储的歌曲中有一首王菲的《明月几时有》。

这首歌曲本就曲调简单，而且其中极为应景的词，她还会背。

跟唱的问题不大。

再加上，这首歌曲还是她特意与助眠音频合成之后的版本。

虽说在大殿的环境下，助眠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是其舒缓神经、放松心境的作用还是有的。

如此一来，哪怕帝后对她的献艺不是那么满意，在已经被歌曲抚平心情的情况下，想来也不会惩罚于她吧。

另外，她还应该感谢原主才是。

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唱得像模像样，靠得全是这具身体本身的音感。

想想原主曾经没日没夜地练习音律、诗画等技艺的日子，叶婉灵就止不住的叹息。

同时对其渣爹、渣继母以及糟心的下人更加没好感。

闭眼收拾好心情后，叶婉灵便提起精神来面对当前的情况。

先是偷摸摸地抬眼瞧了一圈，见所有人都还在回味之中，心中稍安。

命应该大抵上是保住了吧？

咦……

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很奇怪。

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看过去，不期然与一道神经质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吓得她赶紧低下视线，再也不敢乱瞧，心脏也瞬间激跳不已。

那人……那种眼神……不正常！

看服饰和席位，应是皇子。

——是大皇子殷锐泽！

已故先皇后之亲子。

传言中的疯皇子！

一定是这人，正常人不可能有那种眼神。

叶婉灵是真的被冷不丁吓了个大的，也就没注意到刚刚那一幕全部落到了皇后娘娘的眼中，还被错误的解读了。

只见皇后娘娘慈爱地看了殷锐泽与叶婉灵一眼，便朝着身后的嬷嬷低语了几句。

到这个时候，一众朝臣、命妇们纷纷回神，对叶婉灵大赞特赞。

“曲调与情韵兼胜，再配上叶小姐的天籁之音，正犹如仙乐一般。”

此时，已恢复镇定的叶婉灵连忙回道：

“多谢诸位谬赞，但小女并不敢冒领他人之功。实不相瞒，此首歌曲是小女无意间听来的。”

且不说这首《明月几时有》确实非她所作，就说她那智能助眠音箱，里面除了这一首外，有歌词的可就仅剩一首儿歌了。

绝对不能让人觉得她有作词之能啊！

然而众人却只以为，这不过是叶婉灵的谦词，赞扬之词不少反多。

其实大家这么卖力的夸，除了确实被叶婉灵的那首歌曲震撼到以外，还是因为，他们发现——工部的大人们，还没想出解题之法！

他们是真不想看到虞国使臣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趁其还没回过神来，便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朝臣们这点小伎俩，无论是上首的嘉帝与皇后，还是唯一列席的皇子殷锐泽，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

帝后巴不得能将时间拖得更久一点，也就暂时没有做声。

殷锐泽在歌声停下后，就有些不耐，此时突兀地强硬打断赞誉，道：

“听闻叶小姐乃京都第一才女，所唱之词能如此贴合今夜之景，不若再以此景此词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殷锐泽话说得轻柔，看向叶婉灵的眼神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叶婉灵震惊地看向殷锐泽，轻易地看出了其眼中的故意。

不是！

有病吧！

这什么场合？

可是有外国使臣在场的国宴啊！

如此刁难，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可原主明明不认识他！

她穿过来也是第一次见面好么！

疯子！

神经病疯子！

叶婉灵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

古诗词她是能背一些，与中秋与月亮相关的她随随便便能背出一溜来。

可若是还要加上苏轼大大的《水调歌头》这首词，哪里找得出来！

说明：“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均出自苏轼的《水调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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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献艺-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