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枯黄将绿叶完全侵蚀，空气染上凉意，枯败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天天流逝。

人们的衣服在起伏不定的气温中增增减减。

直到一场寒雨落下，那温度便再也没上升过。

宴清禾对着镜子呼了口白气，然后伸出手指在那层覆盖的雾气中写写画画。

被指腹拭去水雾的地方露出镜子本来的模样，在那清晰可见人的道道痕迹中，印出一道不完整、形销骨立的身影。

而身影后方不远处，站着个人。

那人视线一直看着这边，未有任何偏移。

宴清禾仿佛没察觉到那灼热逼人的视线，依旧自顾自地在镜子上“作画”，不时发出几声带着憨傻意味的笑声。

他那不似常人的作态成功迷惑住了后方的人影，没有引起注意。

但实际上……

“所以说，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是的，宴先生。原本你还剩半年多的时间，但因为一点突发情况，我必须得提前离开一下，先前差点造成这里毁灭的那三个偷渡者，在洛斯尼星域大肆窃取世界能量，造成上万个小世界出现巨大动荡。我需要配合联盟派出的小队、跟他们一起处理洛斯尼星域的危机。”

“这些……你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没关系。反正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宴清禾：“……”真是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半个多小时前，当他正坐在地毯上、被身后的沈意抱在怀里看动画片的时候，系统突然发力、把他给电了一通。

被电晕的他脑袋一歪，窝在沈意怀里，很是安详。

好在自从被注射那些药剂开始，他就经常无征兆地陷入沉睡，所以当时沈意检查了一下他似乎只是睡着了，就没太在意，只是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宴清禾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

电视还在放着，却吸引不了他一点关注。

他抱着那人，看着爱人闭眼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无论看过多少次，每次都会有浓浓地满足感将他包围。

好似他牢牢抓住了这人。

他脸上露出放松、甚至可以算得上愉悦的笑容。

宴清禾晕了没多久就醒了。是脑子方面的醒。

换言之，他从傻子回到了正常人的样子。

醒来的他察觉到了从身后环过脖颈、圈着自己的手臂，在反应过来后没挣扎，只是翻了下身，像是睡不安稳的样子，其实实际上是为了把脸埋着藏起来，不叫人发现自己已经“醒了”的事情。

同时他又悄悄联系系统，跟系统了解目前的情况。

系统给他更新了一下目前的任务进度条之后，又告诉了他一个“噩耗”，这也是系统不惜耗费大量能量、也要把他弄醒的原因。

那就是因为外界突发情况，系统被“征兵”，不日就要启程，所以任务时间大量缩短。

正要再说些什么，宴清禾就听见了沈意的声音。

在沈意的叫醒声中，宴清禾“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然后在沈意宠溺诱哄的声音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可恶，这么温柔的老婆他之前都没见到过，凭什么一个“傻子”享受到了？！一点都不公平。

宴清禾在忿忿不平中，突发恶疾，张嘴在沈意锁骨上咬了一口。

沈意却以为宴清禾是突然被自己叫醒不开心、跟自己生气，声音更是柔了几度，好声好气的哄他：“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吵阿宴睡觉的，但是再睡的话阿宴半夜就该睡不着了。我陪阿宴去小花园玩儿，阿宴不生气了好不好？”

还阿宴。

宴清禾更不爽了。

哪怕知道阿宴也是自己，但总觉得心里憋着口气。

之前连名带姓宴清禾，现在一口一个阿宴阿宴。所以一个“傻子”，凭什么！

憋屈促使着宴清禾叼着唇齿间的软肉碾了碾，换来更多的讨好和保证。

“不想去小花园嘛？那阿宴想玩什么？我陪你一起，好不好？不生气了，下次不吵你了好吗？”

心里千回百转，但宴清禾面上不显。

他像是负气故意闹别扭一样，用着阿宴的口吻，说了句“不跟你玩儿，我自己玩儿”，然后推开沈意如丧尸竞走般、往卫生间跑去，也就有了开始那一幕。

为了不让沈意察觉、让他帮助自己物理沉睡，宴清禾维持着傻子人设，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玩着水，接着像是被镜子吸引了注意力一般，又跟镜子玩了起来。

他借着镜子在上面涂鸦、顺便偷看沈意的反应，同时又要跟系统讨论，可谓是业务繁忙。

“那我还剩多少时间？”

“15天。”

宴清禾心理浮现出惋惜的情绪。

自从宴清禾中招被沈意下药后、开放全部权限的系统成功捕捉到了那一丝情绪，它重新回顾了从医院出来后、发生的一切，精密的数据分析出了一处异常。

它开始反复比对、筛查，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问题。

宴清禾不愧跟它相处了那么久，在系统的沉默里猜到了系统正在做什么，也不辩解，只是透过镜子打量占了一个小角落的沈意，眼里闪着诡谲的光。

沈意看起来总是矜贵优雅抓人眼球的模样。

他无论是站是坐，腰背总是挺得很直，如茂林修竹，自成风骨。

比起他那身气度，更吸引人注意的是，他此时的眼睛。

他眼里的情绪是被分为三六九等的。每个等级的待遇都不一样。

宴清禾是被单独分出来的那一等，也是最高的那等。

面对他时，沈意的情绪大多时候都是含蓄的、深沉的。只能窥见表面浅浅一层。偶尔不慎露出一二，也是在他的斟酌下故意表现出来的。他压下自己不堪的那一面，防止自己好不容易捉来的猎物被惊走，只会展现一些自认安全的情绪出来。

面对其他人时，沈意几乎都是淡淡的、冷冷的，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一样，一副沉稳冰山样让人望而止步，偶尔展露出来的血腥手段令人胆颤。

这些人并不在他认为需要克制的范围，因此反而能看见一点他在另一个人面前极力隐藏、真实的样子。

在过去的时间里，宴清禾见过各种各样的沈意，那些时候的沈意，从没像此时这般，惹人心乱。

恶鬼撕下人皮的一角，露出放肆贪婪的视线。

那视线黏腻、灼热，还带着诡异的兴奋，好似一条巨蟒在身上攀爬，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恐怖血腥的事情。

做为当事人，宴清禾按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带着热气的气息不稳了几秒。

他用舌尖顶了顶牙尖，借用细微的疼痛让自己勉强冷静。实际上，他悄悄爆了句粗口。

系统接收到了他那句堪称变态的自言自语。

“＊！老婆眼神好带劲，给我看起立了都。”

系统想起上次分析出来的那个字母，拥有好几个宇宙最丰富数据库的它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比目标还变态的合作者。

加上刚刚那份没有明说的惋惜，所以……

“宴先生，你是故意配合目标、让他给你下药、被他控制的吗？”

系统这样问。

正悄摸放飞自我的宴清禾眨眨眼，没有否认：“算是吧。”

系统：“什么时候？”

宴清禾开始在脑海中回想。

能够读取他想法的系统“看”到了……

【叮！目标黑化值-1，当前总黑化值83。幸福值 5，当前幸福值为13。宴先生，快醒醒，别睡了。】

“别…别吵，我没睡。”

【叮！目标黑化值 6，当前总黑化值89。幸福值-13，当前幸福值为0。宴先生，他发现了…宴先生……】

“别叫了…你叫得我头痛……”

那是，宴清禾刚被沈意下药不久的时候。

那会儿他似乎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不慎暴露了系统的存在，令目标幸福值归零，黑化值大幅度增加，为后面沈意堪称简单粗暴的手段提供了良好的操作空间。

因为他几乎是从那儿开始，药物的注射时间比三餐还要规律，一次不落，不是在睡，就是病美人附体，在发病和发癫的路上循环，少有正常的时候。

系统不得不承认，它被骗了。

它被答应了做任务、结果摸鱼还假装意外实际自爆的合作者给骗了。

宴清禾是故意向沈意暴露“系统”的存在的。

那会儿药物的作用还没后面厉害，他除了嗜睡乏力精神不济外，还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小心”用对话的方式回应系统。

他那时候又没傻。

配合沈意给自己下药倒算不上。

他只是没有反抗，选择观望，顺势而为罢了。

那天晚上，哭着的沈意实在是让他太在意了。

在被沈意锁到这儿后的前几天里，他想了许多，最后想的是……

不管怎样，沈意别再哭了就行。

对于沈意的黑化值，宴清禾在理清那些思绪后早已有了想法，但他并不急着完成。

归根结底，沈意的心结都是因自己而起，做为一个不合格的恋人，他难辞其咎。

于是趁着还有时间，他将任务暂时放到一边，以身入局。

说是哄小朋友高兴也好，说是弥补也罢。

小朋友只要满意、如愿了就好。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总归是自己对不起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