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生从垃圾桶里钻了出来，顶着满头纸屑，气愤地朝晏为贞走过来，梁悟同迅速挡在她身前。但他还没靠近，就被李问棠拎住了后衣领。冰凉的声音落下：“你想怎样？”
那男生缩了缩脖子，侧眸又看向李问棠：“我劝你别管闲事！”
“你劝我？”李问棠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般将他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当初没揍你一顿，是因为这是学校，我们都是学生，我就想着要不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算了。谁知道你这么没品，还是喜欢欺负人。怎么说，你最近皮又痒了，还是活腻了？”
“还有，张浩楠他好说话，并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之前对他做过的所有事情。识趣点，以后看见我的朋友最好别靠近。”
那男生浑身一震，缩了缩肩。李问棠自然看到了他满脸的惧意，他本就只想让他长点记性罢了，于是也没怎么为难他。他松开那个男生的衣领，淡然地从他身旁走过，神色阴沉地在座位上坐下。视线在晏为贞和梁悟同身上流转了几圈后，倏地垂下眸，翻开了方才被他随意丢在桌上的化学书。
他宽厚的掌心遮在额前，挡住了旁人投来的目光。晏为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翻书的动作中得出他此刻的忐忑和不安。书都摆反了，还装呢？但她不明白他在慌什么，明明他做得没错，甚至在她看来，他方才的举动已经算是相当善良了。她还踢了那傻逼一脚呢，那现在是不是要慌得满地找缝才对啊。
那个男生已经逃跑了，晏为贞不得不松开早已攥紧的拳头，她整理好张浩楠的作业后，便抱着书跑出了四班。出教室的那瞬，她似是感知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正在追随她，她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片刻后，回眸望了过去。
可怜的眼神。像在求晏为贞忘掉他方才表现出来的那股冲动。是这个意思吗？晏为贞怀疑自己解读错了，又认真地看他一眼。他的神情在那瞬间变得越发急切，像在跟她说我平常不这样的。晏为贞在原地愣着，直到庞懿从一班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和她一起回教室时，她才逐渐反应过来。
该回应他吗？
反正她觉得他刚刚一点也没做错！
晏为贞眉眼弯起，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就在那一刻，她看见李问棠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扬起唇角冲她笑。
-
张浩楠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那天，他正打开他家佟女士抽空送来的盒饭，庞懿便急匆匆地打开病房的门，满脸担忧地冲到他面前。女孩眉心紧蹙，轻轻触碰了几下他的右手，心疼地看向他。片刻后，她就切换了一副表情，咬牙切齿道：“这次你必须跟我说清楚，又是哪个孙子，这也太欺负人啦！手怎么这么脏？我过会儿就去揍他！”
张浩楠饭都没吃下一口：“哎呦，我的姑奶奶，没这么严重，别动不动就把什么孙子，什么揍人的话放在嘴边。我就是篮球比赛的时候被对方球员硌了一下，没站稳才摔的。”
庞懿吸吸鼻子，又问：“真的？”
“这有骗你的必要吗？”
庞懿眼眶一热，说：“我怕你又被人欺负。我们不是前几天才说好的嘛，你什么事都得跟我说，这才过了几天啊，你就忘了吗？”
“没忘没忘，我没忘，我当时确实是没法告诉你啊。”张浩楠想抬手摸她的脑袋，但右手怎么也举不起来，他无奈地垂眸，须臾几秒，伸出左手将她虚揽进怀里，安慰道，“小小骨折，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好不好？”
庞懿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声音有些哽咽：“都快要考试了，你要是恢复得没那么快，可怎么办？这次机会这么重要，你伤的还是右手，我怕影响你考试，况且你这段时间这么努力，我不想你的努力都白费。”
“我看学校搞这么个比赛根本就是不对的！”
“你怎么还怪起球赛了？”
“当然得怪球赛，不然你怎么会受伤。而且你手断了，以后乐队怎么办？咱们上次约好的时间就在下周诶，你连歌都挑好了，现在你手一断，暂且……先不说你，我们其他几个就连考前放松的机会都没了。”
张浩楠争论：“我手断了，又不影响你们放松！”
“但是没有你，就是会感觉少了点什么。”
张浩楠心头微震，落在她身上的掌心顿了一下，许久后，他找回自己的思绪，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会尽快好起来的，行不行？对了，我让你带的书，都带来了吗？”
话题被他转移，庞懿不满地敲了下他，从他的怀里钻出来，随即将他的作业和选修科目的书全都放在他的床头：“荞荞在你们班上完课后整理的，你看看齐了没？”
张浩楠扫了两眼，确认齐了后，才继续垂头去吃饭。刚夹了两筷子菜，他又看向庞懿：“你这个点来……饭吃过了吗？”
“吃了，一下课就跑去食堂先垫了两口。”
“那就行。”
张浩楠刚吃上几口肉，病房的门又被推开，祝椿朝里走了几步，确定自己没走错后，才快步走到病床边，将随手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她迎着张浩楠疑惑的目光，从容淡定地答道：“我从晏为贞那知道的。她这会儿要先回家吃饭，应该二十分钟后就来了。”
“……”
懂得都懂。
张浩楠跟庞懿对视一眼后，又重新看向祝椿：“这果篮得花不少钱吧。我听庞懿说，你爸爸每月给你的零花钱很少，这……要不你待会儿提回去吧，我也不爱吃水果，你不用为我花费这些钱。”
祝椿瞧了眼站在病床另一边冲她直点头的庞懿，笑着回：“我的一点心意而已。庞懿爱吃苹果，你要是不喜欢的话，给她吃也行。”
张浩楠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馋丫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许久后，他才点头应下来。
……
张浩楠解决完最后几口饭后，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休息过。首考在即，他根本不敢懈怠。他的成绩在三中并不算拔尖，虽有几门优势科目，但总分却一直卡在二段线边缘。他家张先生上个月不知哪来的自信，突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考试中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然而他的这份期待，却给张浩楠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张浩楠不是个爱偷懒的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相当精确的规划。他不敢辜负张先生的期望，也不想看到他们家佟女士整日为他的成绩忧心，所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都会提早半个小时起床，背英语单词，或是积累续写素材；大课间会躲去人少的地方背政治；下午放学后他会在学校多留半个小时，整理物理错题；晚读会提早二十分钟在走廊背生物必修的细碎知识点；晚自习后他也会主动多留40分钟，整理生物遗传题的解题思路……
他知道他不像别人那般有天赋，就只能靠时间上的长度去拼考试的分数。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离庞懿太远。这段时间，他发现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尤其是庞懿，她的分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他。
他有些心急，害怕追不上庞懿的步伐。
他们都在努力，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落后。
张浩楠每天都在告诫自己：再不努力的话，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庞懿去更高的地方，遇见更好的人……你却怎么也没办法追上。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明明他还有机会改变。
于是他更加拼命去学。
他也曾有过熬不下去的时候。夜晚坐在点着昏暗灯光的书桌前，望着眼前熟悉的单词发呆，心里也涌上一阵散不尽的无力感。每当这时，他的脑海里都会莫名地飘出一行字：你凭什么不努力？
所以，人为什么要努力呢？
他看着一旁的计划表。
1.首考至少要放掉两门（85分以上就丢）
2.下学期开学前要自主将数学公式和知识点都过一遍
3.三模成绩要超过560
4.英语单词和语文古诗词一定要多背
5.英语续写和语文作文要多积累素材
6.高考再进步40分
7.请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
为什么要努力？
为了重塑自己。
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
为了发现世界上的更多美好。
为了救那个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自己。
还有，为了离庞懿近点。
张浩楠脑子里突然跳出马修说过的一句话：我要开始与自己赛跑了。终点线上没有花环在等待我，也没有获胜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读。我的奖励就是离开这样的生活。
他收好碗筷，把桌子擦干净，继而拿起被庞懿放在床头的政治书，翻开开始背。离首考还有最后20天，即使此刻手是断的，他也不能放弃，至少他这几个月的努力不能白费，他只希望最后的成绩能配得上他这段时间的坚持。
也希望他身边的每个朋友……都能如此。
……
“张浩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浩楠刚背了几页政治，就听见晏为贞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几分钟后，病房的门倏地被拉开，女孩红着眼眶跑到他面前，视线直愣愣地落在他被层层包裹的右臂上。
“你现在怎么样？”
张浩楠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回道：“我很好，我好得很，但是你们几个以后能不能先约好时间，再一起来看我啊！我真的……服了，隔三差五来一个，我刚背的政治又被你们搞忘啦！”
晏为贞在原地抻着膝盖缓了缓起伏跌宕的心跳，心不在焉地冲他“哦”了一声，说：“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被人欺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和庞懿？”
“你都知道了？”
“这事不该让我知道吗？张浩楠。我们当了十几年的朋友诶，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过要告诉我一声吗？要不是今天帮你整理作业，我都不知道那细竹竿都敢这么诋毁你和庞懿了。”
“我真服气，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今天还算对他客气了，只是骂他一顿，踢了他一脚。如果李问棠和梁悟同当时没拦着我的话，我真想一顿胖揍把他干到医院来，最好跟你同个病房，然后让他每天都跟你道一次歉！不行，我现在恨得牙痒痒。每天一次根本不够，得让他跪地求到你……不行，你太容易心软了，肯定很快就能原谅他，得要让他求到我原谅为止！”
张浩楠瞧着她手舞足蹈那劲，心里也有点后怕，他小时候可没少被晏为贞打，她打人贼痛，他到现在都隐约能想起那阵感觉。庞懿她只会动嘴皮子，但晏为贞可就不一样了，她是真敢啊！
晏为贞还在继续说：“而且那根死竹竿说你根本配不上庞懿，还说改天要去认识庞懿，张浩楠，这你能忍得了吗？”
张浩楠闻言，立马不淡定了：“什么，他之前欺负我，说我坏话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庞懿？他可真敢啊！”
晏为贞气鼓鼓地叉腰，恨张浩楠这块铁永远成不了钢：“欺负你也不行！张浩楠，你得学会反抗啊，你总不能在自己的事上也当和事佬吧。以后你都跟我和庞懿一起，谁敢动你们一根毛，我直接跟他们拼命！欺负我晏为贞的朋友，他们算是踢到铁板啦！”
……
晏为贞走了没多久，李问棠又来了。张浩楠觉得他进的根本不是医院，而是附近的某个马戏团。
“我不太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张浩楠索性把政治书关上，将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右手肱骨近端骨折，现在做了悬垂90度的手臂绑带。情况良好，明早挂专家号看看，要是没有移位的话，大概后天就能出院了。”
“嗯，好。没事就可以。”李问棠将打包好的骨头汤递给他，又说，“我炖了汤，喝点吧，刚好可以补补身子。你最近是不是没按照我给你的训练计划锻炼了？瘦得太多。”
“呃，你得保证，我说了你不会骂我。”
李问棠向他保证：“嗯，我不会。”
张浩楠吞吞吐吐地开口：“我这段时间确实三餐不太规律。”
“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知道了，好兄弟，我以后不会这样啦！”
李问棠垂眸瞧着他喝完汤：“晏为贞应该跟你说过了吧，他这次又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张浩楠，我只是不想听到你被他议论，所以我能帮你的话，我一定尽量替你去挡。但我要是没在呢？晏为贞这次要是没发现呢？庞懿要是没察觉到呢？你总不能永远都被他欺负吧，你得强硬一回，不能让他觉得你只是他的玩物了。”
张浩楠默默收好餐具，垂眸思考着：“我只是觉得，我有比‘报复他，让他难堪’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况且他不可能贯穿我人生的每个阶段，他只是暂时存在在我生命中的某个坏人罢了。我也并非任他欺凌，可能之前确实是有点，但至少在现阶段，他的那些攻击于我而言，已经伤害不到我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理这人来自讨没趣呢？我明明可以过滤掉这一切对我没好处的言论，只做自己平凡世界里的超级英雄。”
李问棠怔在原地，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他先前就觉得张浩楠身上有股力量。这股力量时常让他觉得心安，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他也看得很开。而那个至始至终将自己困在原地的人，只有他。
他藏起来的自卑，让他表面上看起来与他人无异。但其实，他都没勇气去直面自己的人生，他到现在都还是走一步算一步，他也没法做到屏蔽他人难听的言论，所以经常独自一人躲在暗处疗伤。
到头来，只有他才是蠢货。
一边内耗，一边索取。
“所以，李问棠，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收好情绪，应道：“你说。”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你和晏为贞也已经和好了，但你为啥还是这副德行呢？我觉得你在这方面还真得跟我学学，人就要凡事都能看开才行。看开之后你就会发现，那些所谓的大事，其实都不算事！”
李问棠没去看张浩楠，只是垂头在想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因为他和晏为贞说好就当朋友，但他却对她起了歹念。他不知道凭借自己这份可怜的意志，还能让这段“纯粹”的感情撑多久。
所以他只能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李问棠，你得听她的话。
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因为，他会失控。
因为，他喜欢晏为贞。
喜欢得快发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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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