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案的那艘商船现在停在福州福清沿海一带,由福州知府的人看守着,但苏无卦不排除这几个月早有人偷偷摸摸的进出过。
就像,他现在这样。
苏无卦看了眼四下,纵身一跃,进了船舱。
从东山县到回到福州,快马加鞭,他花了两日,离与容桢的一周之约还有五日。
商船停靠的地方由福州知府派来的官兵把守,管得很严,趁着天黑换班的空挡,他才得以潜进来。
这艘商船是到过东洋的大货船,商船内的格局比较大,货舱客舱一应俱全。
福建巡抚寄凤为何会来这个商船上,一直是个迷。
随行巡抚的还有一个漳州府尹,也死了。
商船一案死了二官三民,福州的原知府直接被革除。
死的三民皆是福州当地有名望的人,两个是大商,其中一个是儒商,还有一个是行走大江南北许多年的文人。
此前容桢查到,说寄凤等人是收到了谁的消息,来商船一聚,应该是谈一笔买卖。
容桢说给寄凤发消息的人,有可能是黄府的管家黄豺,也有可能是黄府的少东家。
但是容桢忽略了一个人,福清县新兴的大商贾邹家。
邹家找黄家租了这艘大商船,说的是在今年九月会将一批茶叶运到东洋去,租船的合约是年前就签了。
也就是说这艘商船邹家早就能使用了,那么在商船上约寄凤他们的,也有可能是邹家的人。
苏无卦在第一层船舱里没找到什么,又去了第二层。
第二层则是案发现场,寄凤等人死的位置。
尸体上呈现的是刀伤,凶手是从船舱的窗户口进来的,在场几人没有多少反应,打斗痕迹很少,可见凶手的能力在他们所有人之上,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那凶手杀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第一种猜测,可以是因为死的人里面有漳州知府,就是容九儿所说的去找村民的漳州来的官儿,猜测此案是因为那个青铜酒盘而起?
第二种可能是因为私仇?
第三种……只是单纯的栽赃嫁祸?
第一种可能,漏洞太多,黄豺此人担任黄府管家二十几年,不可能这么没脑子将人约到自家的商船上,再买杀手杀掉他们,完全不符合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管家的形象。
第二种可能:私仇,这个可能不小,若只是凶手与当日到商船上的某个人或者几个人结怨,为何来商船的五个人都死了?
这个时候,苏无卦不得不思考这五个人的联系了,五个看似毫无干系的人,有什么必然的交集呢?
几个人的交集从表面上无法得知,这就要看他们在案发当日商量的一笔买卖是什么了。
第三种可能是第二种可能的一个延伸,若是有私仇,栽赃嫁祸便也有可能了。
那真正的凶手想要嫁祸的,到底是黄家,还是邹家?
苏无卦将这艘大船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了一遍,没有得到太有用的线索。
他在船上站了一会儿,海风吹起他的青丝,他突然眉目一沉,转身间已向船舱内层走去。
商船的下面是大船启动的地方。
当朝大船的运行是靠人工桨,由五六十个至一百多个壮丁在船舱底层的桨舱摇动大桨来运行商船。
所以,像这种大船的桨舱内是有很大的内舱的。
苏无卦从内舱出来的时候,脸色阴沉的可怕。
是夜,海边,风冷,无月,更无星子。
从商船上下来,他在海边站了一会儿,沉着脸走向他栓马的那片林子。
忽地,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他没有去福州,也没有去漳州,而是去江浙找容桢。
…
商船案,不要再查了。
这是几日后,一脸憔悴的苏无卦在见到容桢后的第一句话。
“为何?”容桢一头雾水的望向他。
苏无卦闭了一下眸,支撑着坐到容桢面前的椅子上,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什么。
是一把胡椒。
香料,是当朝很金贵的东西,甚至多次被朝廷拿来补发官员的俸禄。
这是可以当作银子金字来用的东西。
胡椒这种东西,虽然没有到明文禁止的地步,但是严格控制的。
苏无卦:“邹家租借商船说的是运茶叶去东洋,而商船的内舱里却留有胡椒的痕迹。”
容桢一惊,沉思过后忙道:“这也不一定是邹家,有可能是黄家?”
苏无卦摇摇头笑了笑:“容桢,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邹黄哪一家,他们想贩卖的是香料。香料归官府控制,寄凤是福建巡抚,他能不知这件事?寄凤就任福建巡抚十年,他能不知从西洋运来的香料,贩卖到东洋,需要担多大的责任?”
容桢震惊在当场,也就是说寄凤知法犯法,被除也许只是朝廷的旨意?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他来查此案!!
那这背后授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杀寄凤又特地让首辅的学生来查此案,他们难道……
容桢的神情很复杂,他看向苏无卦,低声道:“你是说……他们真正的目的是。”
容桢没有说完,苏无卦点点头,他相信容桢已经明白了。
这个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杀了朝廷。
寄凤就是朝廷的人,代表的也是朝廷,但是他虽然代表朝廷,也只是朝廷用来捞钱的工具,用完了,便被杀掉,很简单的道理。
或许巡抚寄凤到死都不知道他忠心耿耿为朝廷捞钱,朝廷为何会派人来把他杀了。
寄凤一死,还能让朝廷贬黜一大批人,比如原来的福州知府,和一大片的福建的县令,甚至前来查此案的容桢,也在贬黜名单之列。
一箭多雕,一本万利。
这些全是苏无卦的推测,但理解之后,容桢觉得苏无卦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甚至若他今日找戚家军调兵过去,还会连累戚将军。
商船案本身就是无解案,今日大理寺来查,查到什么,明日都察院就能驳回了,再等三司会审,又全部清零,总之商船案是不会威胁到真正的凶手的。
“那薛启又是谁的人?”容桢在身体的一阵轻颤中,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苏无卦问道。
“什么?”苏无卦微皱起眉,显然他没有听过这么名字。
容桢微有些激动:“薛启!传言中的南直隶金面锦衣卫,我第一次来福州查此案的时候,这个人也在查!他为什么要查!”
苏无卦在北边榆林堡呆了五年,南边的事,他是一点不清楚,他并不知薛启此人。
容桢看着他,突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是我糊涂,你远离京中,又怎会听过此人……”
苏无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容桢此行回京,可以向天家陈情。”
“那东山县青铜酒器一案呢?”容桢突然想到那几个东山县村民,又问道。
苏无卦勾唇:“那是假的。”
“什么?”
苏无卦:“那就是障眼法,酒器是假的,村民们只是被人利用了。”
容桢细思极恐,惊愕道:“朝廷要解决寄凤,直接杀了不就完了,为何要绕一大圈子?!”
苏无卦面色微露复杂,沉声道:“我也不知是谁想的此法,但能想出此招的人一定是个阴毒的角色,一个出土的假酒器,一个仿造的假酒器,黄豺独吞仿造酒器得罪漳州的官,成功的让黄家失去了福建地方官的大后盾,也让福建一方最大的两个商贾,黄家和邹家相互忌惮,相互猜忌,直至决裂,现在黄家人觉得是邹家人杀了巡抚寄凤等人栽赃给黄家,邹家人会觉得是黄家人杀了巡抚等人嫁祸给邹家。”
“这幕后人太精明了吧!”容桢惊呼。
容桢甚至觉得,就算是他的老师亲自来也不一定能想出这样完美的招数……让两大商户决裂互相猜忌,再把该除掉的人全部除掉。
“不。”苏无卦看着容桢,“容桢你不觉得若是朝堂之中,遇到这样的人很可怕吗?防不胜防,也无处可防……”
容桢紧抿着唇,低垂下眼眸:“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像鸾故你说的,回京、递交奏折,说自己无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告别容桢,苏无卦依旧将洗心留下,让洗心护送容桢回京中。
而他则又去了一趟漳州东山县。
他此次去东山县,是为了确定那个青铜酒盘是不是如他所想,真是假的。
和容桢所说的一切只是推算,证据只有在他检查了巡抚寄凤和其他死者身上的刀伤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但是寄凤等人的尸体可能早已被人处理掉了。
东山县一行,再次证明,他没有猜错,这个出土的青铜酒盘就是假的!
数日前这几个村民将这个大酒盘挖出来搬运到了村长家,他们计划过几日就将此物运到京中去。
“是谁?!谁在那里?快点出来!”
苏无卦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被人发现,即使去查商船,他都没有被官兵们发现的啊。
该怎么办……这里只有一个门,再就是那个天窗。
只是……他的内力已被封许多年了,虽然还能控制气息,但已失去了飞檐走壁的能力。
该怎么办?苏无卦皱起眉,心中微有些儿不安,他向暗处后退了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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