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捞哥哥的第一天

冬月末,遂州。

蜀地的第一场雪总是比北方来得晚,枯叶和红梅被寒风拍落满地,清晨起来,脚往檐下一探,半截脚面都在雪里。

临近岁末,游商来遂州收山货,一大早大街上就支起了摊位,百姓们背着背篓提着篮子排着队,用山货和毛皮来换取银两。

福来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有一锦衣公子裹着厚厚的大氅坐着。

她的脸缩在围脖里,头戴一顶兔绒帽子,整个人像个毛球一样,而她身下的位置极好,能直接看清城门口。

此人正是随着家中商队来遂州的江家公子江淮。

随从江小舟在旁边搓手探头,有点怀疑自家主子的判断:“公子,江谨言怎的还不来?”

“别急,他翻墙出来再赶到县城也要花时间的。”江淮漫不经心地抓了一把零嘴,“来,吃点瓜子。”

江小舟用舌头抵了抵上颚,连连拒绝,“我吃不下了,嘴都磕起泡了。”

江淮哼了声,“你不吃我吃,再去给我拿一包来。”

城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告示板,平日里有什么重大的事儿就会贴在此处以告知百姓们。

此刻告示板下聚了不少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不多,别看大家在告示板前挤得起劲,实则还是要等读书人来念给他们听。

一老秀才在众人的恭维中抚着胡子慢道:“这是富岳书院今年考入书院的学子名录,旁边贴的是前十名的答卷。”

围观的人好奇道:“今年都有谁啊?有江谨言吗?”

老秀才道:“江谨言?没有……倒是有赵公子,在第六名。”

众人听罢发出一阵唏嘘声,有人兴奋道:“嘿谁和我打赌说江谨言能考上的?赶紧给钱!给钱!”

也有人一脸晦气地摸钱,“江谨言居然没上榜?亏的老子的钱全押他身上了,竟是个水货!”

富岳书院算是遂州最大的私人书院,因出过几位举人一位进士而名声响亮,想要进入富岳书院,需要参加书院的入学考试。

每年学子名录张贴出来后,不光是遂州的读书人会来品鉴前十的答卷,百姓们也会来凑凑热闹,沾沾才气。

老秀才一一念着名录上的名字,如数家珍地说着这些答卷里用了哪些典故,大家伙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江淮吃了一包糖炒栗子、啃了一个烤红薯,又喝了一杯牛乳后,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城门口。

她眼睛一眯站起身来,“人来了。”

江小舟闻言立马振奋了精神:“公子,小的这就去把他抓来。”

“抓什么抓,回来!”江淮叫住他,“看着就行,还没到时候。”

江小舟道:“这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公子你和老爷都亲自请他回江家了,他居然不肯,这穷乡僻壤的乡旮旯难不成比江家好?”

江淮道:“不是江家不好,是他还没认清现实,你看着吧,等会他就清醒了。”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件发白陈旧还溅上泥泞的薄袄裹着清瘦的身躯,他头上绑着布巾,脚上那双棉鞋浸透了雪水,显然已经失去了保暖效果。

少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边拨开人群往里挤,一边抬着头努力去看告示板上的纸张。

有人认出了他来,调笑道:“这不是江谨言嘛,来看名录啊?甭看了,上面没你的名儿。”

“自学的终归比不得有夫子教导出来的啊。”

“往日里你等不是吹嘘他天资聪颖文章写得不输秀才么?”

“倒是我们不看好的赵公子,人家可是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绩呢!”

江谨言没理会周遭的声音,待再三确认名单上确实没有他的名字后,他怔了怔,眉头深深隆起,太阳穴青筋滚动,袖子下的手也紧握成拳。

他咬了咬腮肉,视线移动,眼神一一扫过卷子,而后骤然停驻在第六名的卷子上。

那熟悉的字迹和熟悉的内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整个身体慢慢僵硬,愤怒和不甘如冲破牢笼的野兽撕咬着他的心肺,他感觉心脏一阵钝痛,浓重的酸涩冲上鼻端,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看到名录和答卷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没考入富岳书院,不是学识不过关,而是因为他的卷子被人偷换了,他的成绩被人顶替了!

而那顶替他的赵公子,乃是一有钱人家的儿子,且与书院某位夫子有亲戚关系。

有人试探着碰了碰他,“喂,江谨言,你怎么了?傻了不是?”

突然,江谨言似下定了某个决心,猛地推开人群就往外跑去。

“诶嘿你小子推什么?”

“诶你干嘛去啊!”

“这小子没考中,疯逑了不成?他这是去哪儿?那好像是去县衙的路啊!”

“他不会是想去报官吧?!”

周围的人也没心情看告示和文章了,纷纷跟了上去看热闹。

江淮抱着胳膊站在二楼窗边,看着一群人乌泱泱地跟着江谨言从茶楼门口跑过。

江小舟伸长脖子瞅着,不解地问:“公子,我们不跟上去吗?”

江淮轻摇头道:“他现在跑去报官,你知道下场是什么吗?”

江小舟挠挠头,“应该……不会如他所愿吧?”

一个农家子状告一个书院和一家富人,偏遂州的县太爷又是贪财的主儿,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偏向江谨言的样子。

江淮低声道:“不但不会为他所愿,还会落得一个诬告的罪名,被打三十大板关进大牢。”

……

她说的这些,正是原著里的剧情。

前世生为孤儿的江淮,孤身一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年,好不容易混出一点名气,就穿进了这本名为《上青云》的科举文里来。

她没穿成那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如文曲星下凡的男主江谨言,反而穿成了男主的草包炮灰弟弟。

在原著中,男主江谨言的童年过得很惨。

他的母亲在出嫁前被贼人掳走,嫁入江家七月就产子,产后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江老爷为保江家颜面,让人将他送到偏远地方寄养,对外称孩子已夭折。

寄养的人家收了江家的钱却对江谨言非打即骂,因此他自小就生父不详,母亲早亡,过着寄人篱下受尽欺辱的日子。

但是他记性好,悟性高,寻常人背十遍的文章,他看两三遍就记下来了。靠着帮村里一位老秀才干活,他得到了趴在私塾的窗子外旁听的资格,再长大点就去镇上的学堂里干杂活,趁机偷偷学习。

直到他十五岁时自学成才,展现出了惊人的念书天赋,这才被江老爷发现并接回江家培养。

然他的好日子还没来,回到江家后,继母所生的弟弟因嫉妒而对他百般刁难,叫其整个少年时期也过得如履薄冰。

好在最后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一路披荆斩棘摘得桂冠,而后平步青云,成功入阁。而江家则在江老爷去世后卷入官场争斗,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

穿书后,江淮认真梳理了剧情发现,虽然她只穿成了一个炮灰,但却是一个运气不错的炮灰。

她的母亲周氏作为继室进门,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恰逢妾室也快临盆,加上舅家的挑唆,于是周氏便趁着江老爷外出经商,一咬牙对外宣称自己生了个儿子。

因为心有愧疚,周氏对女儿很是宠爱,百依百顺,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而江淮的父亲江老爷虽对原身这个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天资愚钝的草包儿子感到愤怒和失望,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嫡子,还能咋办,只能养着。

这样说来,不管她将来能不能继承江家的家业,她分到的钱都不会少,足够她躺平一辈子。

如此,除了啃老,她还有更好的人生选择吗?

江淮还觉得,与其像原著里那样和江谨言作对,不如转换思路,两人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江谨言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

江谨言当了大官,她就是大官他弟,可以放心地继续啃老。

现在啃老爹老娘,将来啃老哥,多年后还能啃老哥他儿子,不用赚钱不说,连结婚生子都省了,死了还有人披麻戴孝,实乃幸福的一生。

原著里,江老爷觉得江谨言虽不是自己的血脉,但毕竟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儿子,故人已逝,江父觉得上一辈的恩怨就不必再延续到孩子身上了。

此外,江谨言的念书天赋如此高,只要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出个举人进士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江老爷希望江谨言能带着江淮一起念书,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哪怕江淮再是个草包,跟在天才身边,也总能……总能写她老爹的名字,能看懂账本吧!

江老爷还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江家不会在江淮手里垮掉,江淮也能有个可以依靠的人不至于受人欺负。

所以他决定把江谨言接回江家培养。

哪曾想江谨言果断拒绝了,并且表示自己不是江家人,就不该受江家的好处,他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走上科举之路。

但靠他自己……结果就是挨了板子被关进了大牢,最后还是被江老爷给捞了出来。

所以,江淮不拦着江谨言去报官,就是想让他如原著里那样,见识到人世间的险恶,被彻底磨平锐气,彻底明白这科举之路不是靠他一腔热血就走得通的,如此,他才会甘愿回江家。

江小舟闻言瞪大眼,“啊?三十大板?那屁股都要开花了吧?不拦住他吗?”

江淮道:“你觉得以他方才的样子,拦得住?”

江小舟愣了愣,摇头:“拦不住,小的看出来了,他是个固执的人,但……三十大板不是好受的。”

江淮点点头,眯眼一笑:“那就等打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再出去为他辩护,帮他翻案,还他清白,如此效果才最好。”

江小舟眼前一亮,立马拍马屁道:“公子说得有理!”

……

等江淮等人慢悠悠地赶到遂州县衙时,天色已昏暗,大雪又开始飞扬,但围观的群众还是很多,众人低声说着话,用各异的眼神盯着那被从公堂里拖出来的单薄少年。

——“江谨言,你考入书院不成,就敢诬告他人,按我朝律令,当实行“反坐”之刑,本官念你年纪小,今日只打你三十大板关入大牢一年!”

——“行刑!”

江谨言被按在条凳上,双眼气得发红,额头青筋毕露,手抠着凳子,眼底满是绝望和不甘。

他死死盯着前方,似乎周围的喧嚣都离他远去,他的眼前阵阵发黑,正前方明镜高悬的牌匾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砸下来。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正义的那方,明明自己是受了冤屈之人,为何最后落得诬告罪名的人却是他?

这天下公理何在?律令何存?难道自己这辈子,都注定不能再参加科举了吗?

两个行刑人对视一眼,想着袖子里赵家塞的银子,暗自算着怎么下板子,按赵家的吩咐,最好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丢进大牢里熬几天就断气,那样的话,江谨言就再无翻案的可能,永绝后患。

周围的百姓喧闹着,起哄着,叫着“打!”“打他!”“该打!”“打死他!”

有孩童问:“娘亲,这个哥哥怎么了?怎么趴在那儿啊?”

“他是坏人,他撒谎,乱告状,该打。”

“你们长大了别学他,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才行。”

“原来哥哥是骗子啊……”

江谨言脑子嗡嗡响,心底深处反复喊着一句话:“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诬告别人……”

他浑身紧绷,紧咬牙关,汗如雨下,板子还没落下,屁股似乎已经传来幻痛了。

衙役大喊一声:“三十大板!”而后举起了板子来,又重重落下。

板子和肉接触的声音沉闷又厚重,每落一板子,江谨言的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躬起。

一板,两板,三板……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凳子下已经聚了一滩他滴落的汗水,他死死咬着嘴唇,硬生生咬得满嘴鲜血,慢慢的,他的脑子逐渐放空,紧紧抓着凳子的手也开始松开,在凳子腿上留下几个指印。

“打!打得好!”

众人拍掌叫好,诬告他人就该挨打!

江谨言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要死了吗,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吗?

就在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逐渐远去时,突然,一个声音石破天惊地传来:

“住手——!!!”

周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愕然地扭头看去。

江谨言感觉自己即将跨进黑暗的大门,却又有一双手骤然伸过来将他拽了回来,他努力睁开有些模糊的眼睛,就见一个人逆着光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来人高声道:“草民江淮,要为江谨言申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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