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一群孩童在巷子里踢竹球。其中一小童踢得最好,竹球像黏在他脚上似的,几个人围追堵截都没能将球抢下。
突然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喊叫的孩子们刹时止了声。
还不等男人说话,小童一个漂亮的直踢,竹球飞出去后正中男人脑门儿。
有胆大的孩子喊了声:“好球!”
而那小童转身就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沈兴业发出暴怒的吼声:“孽子!你给老子站住。”
沈墨瑄边跑边翻了个白眼,站住等着挨打吗?嘁~
“瑄哥儿威武!”
“瑄哥儿快跑!”
小伙伴给沈墨瑄助威。自从瑄哥儿会走能跑,沈家几乎日日上演父追子的戏码,梧桐巷的孩子们都见怪不怪了。
儿子不读书跟这帮臭小子有很大关系。沈父回头挥了挥拳头。孩子们一窝蜂地散开,沈兴业继续追儿子。
越追心里越气。他生了仨儿子,眼下看都不是读书的料。老大沈墨文就爱舞刀弄棒,板子都打烂了就是不肯读书,他放弃了。老二沈墨书半个月背不下来一篇文章,爱咋咋地吧。
好不容易来了老三,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这小子笨得比他两个哥哥更令人叹为观止。费尽心力教了几年一个字不会写,半句诗不会背。
沈家真的要完吗?
小小身影钻进巷子转眼就不见了,徒留沈父两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看着前方无可奈何。
回头见人没追来,沈墨瑄放慢脚步。穿来这里已有六年,他刚从娘肚子里出来就听他爹说:“儿啊,你要读书考状元,咱家就指望你了,爹会用心教你。”
本以为这是父亲对刚出生儿子的殷切希望,哪成想他爹真做得出来,只要一抱他就给他念诗,完了还问“记住了吗?”让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背诗,这是人干的事?
这两年他长大一点,他爹越发癫得厉害,不但教他背诗,四书五经都给他念了个遍,不听就把他绑在椅子上,坐他面前念,简直令人发指!
摊上这么个爹沈墨瑄也是无奈至极。不过他天生反骨,不管沈父怎么教都充耳不闻、装傻充愣到底。
小时候见纸撕纸、见墨泼墨,大一点只要见苗头不对他就跑。日日惹得沈父暴跳如雷。若不是有祖母和母亲护着,他爹一天能打他八遍。
其实沈墨瑄不反感读书,相反他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但他不喜欢被人逼着学,更不想这么小就开始卷。
早慧易伤,年少成名不一定是好事。上辈子他很小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赋,父母便给他报各种班,他则在不同竞赛上拿奖。稍有松懈就会惹来父母的训斥,童年一点乐趣没有。
这辈子沈墨瑄只想按部就班的生活,反正衣食不愁,什么年龄做什么事。该玩的时候玩,到读书时在努力。
刚把亲爹气着,现在还不能回去找小伙伴玩,沈墨瑄来到河边。大柳树下躺着的少年睡得正香。沈墨瑄走过去坐在少年旁边,两手拄着腮看河里的小鸭子嬉水。
“又被你爹打了?”少年不知何时醒来。
沈墨瑄转头,铁蛋是附近的乞丐,两人也算老相识。“是追不是打。”还没打着呢。“你怎么睡这?小心嘴巴歪。”
“乞丐哪儿都能睡,我没那么娇气。”铁蛋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是为读书?”他认识沈墨瑄有两年了,对他家的事多少了解一些。
“嗯。”沈墨瑄转过头继续看小鸭子。
铁蛋随手薅了根狗尾巴草叼进嘴里,“你们有钱人家就是喜欢折腾,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干嘛非要读书?”
沈墨瑄没有反驳,跟乞丐比沈家确实算有钱,在京城有宅子,沈父做官,是铁蛋求不来的好日子。
只是外人不知道,沈家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听母亲讲太祖皇帝建国初,农家出身的沈家先祖立了大功,太祖皇帝承诺沈家五代内男子皆可为官。沈家男儿生下来便有官做,先祖做到五品京官。
有这样的根基理应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沈家嫡支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官一代比一代小。到第五代沈父这只在工部混了个库使,还是沈兴业的妹妹给人做继室才让兄长留在了京城。
沈兴业才能平平又不善钻营,十几年了在库使的位子上就没动过。沈家先祖攒下的家底在上两代就败的差不多了,到沈父这仅剩一座老宅。沈家在京城没别的营生,儿孙要是没有官做,怕是只能回老家种田了。
沈兴业深知做官的好,即便是他这种末流的芝麻小官日子也比普通百姓好上太多,所以才逼儿子读书想以科举入仕。
“天快黑了,你也回家吧。”
铁蛋的声音把沈墨瑄的思绪拉回来。“你要走了吗?”
“嗯。”铁蛋起身,一手拿着带豁口的蓝边瓷碗,一手拍拍屁股上的土,“得去讨饭了。”
沈墨瑄也起身往家走,到巷口时小胖从石狮后面跳出来,“瑄哥儿,你爹没打着你吧?”
“没有,他跑不过我。”
“那就好。”小胖把手里瘪掉的竹球递过来,“你爹没抓到你就把它踩瘪了。”
沈墨瑄看着坏掉的竹球有些气,你说沈兴业那么大个人怎么这么幼稚?抓不到他就损坏东西,都踩坏他几个球了?
沈墨瑄抓过瘪掉的竹球跑回家。他先从门缝探进脑袋,待看见沈老太太在院子里,才大力推开门、奔向老太太:“奶奶!”
要说沈家有谁能镇得住沈父,那只有沈兴业的娘李氏。从小沈墨瑄就看清这一点,只要沈父要打他,他就找李氏告状。
“奶奶,爹又追着我打,还踩坏了小胖的竹球,您看看。”他把坏掉的竹球举到老太太眼前。
从房里出来的沈墨书捅捅大哥:“又开始了。”这竹球分明是瑄哥儿自己的,为了告他爹黑状,非说是小胖的。
沈墨文嘴角勾了勾,瑄哥儿长得粉雕玉琢、嘴巴甜,最得祖母喜欢。只要他往老太太怀里一钻,嘴巴一扁再掉几滴眼泪,父亲就得挨顿骂。
这不沈老太太冲着屋里嚷:“踩孩子的东西,沈兴业你出息了啊。”
沈父从屋里出来指指自己脑门,“瞧瞧他干的好事?”
众人这才瞧见他额头上红了一块。
沈墨瑄狡辩:“踢球哪有准头,谁叫你突然出现。”
“你没准头?整个梧桐巷就你准头好,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沈兴业气急败坏,“收收心不准再玩了,明日就去学堂。”
沈墨瑄仰起脸,眼里蓄满了泪水:“奶奶,我想在家陪您,我不要去学堂!”年纪小有一点好,想哭情绪立马上来。
老太太心一下子就软了,她瞪儿子:“你自己读书不行非要为难孩子,瑄哥儿还小,明年再去学堂不迟。”
“六岁还小?”沈父觉得他娘不可理喻,他五岁上的私塾,娘怎么就没觉得他小?
沈兴业瞪另外两个儿子,“等像他俩这么大就晚了。”
沈墨文和沈墨书赶紧溜,不能怪他俩没义气,实在是他们爹太难缠。
老太太搂着小孙子:“孙繁五十中举,瑄哥儿才六岁,不急。”去年春闱有个叫孙繁的以五十岁高龄中举做了官。他的事被人津津乐道,尤其那些屡试不第年纪一大把的把孙繁视为典范。
沈墨瑄从祖母怀里探出头,小脸严肃特别真诚地建议:“我还小,爹爹年岁却正好,您现在开始学,等到了五十岁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回来。”
沈父气得牙痒,恨不得把臭小子揪过来狠揍一顿。真要那么做了,他娘得先揍他。“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
“什么叫出息?”沈墨瑄看他,“老子没出息,非逼儿子有出息的才是真正没出息。别总逼我,该努力的是你。”
句句戳到痛处,沈兴业气得脸红脖子粗。前面俩都没这个气人,他到底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儿子。沈父一甩袖子回了屋。
沈瑶跑过来拉住瑄哥儿的手,“弟弟走,吃饭去。”
今日沈父被气得不轻,晚饭是沈墨瑄的娘刘氏给端进屋里的。怕他爹秋后算账,晚上沈墨瑄和祖母一个屋睡。
躺在床上的沈兴业跟妻子唠叨:“老大老二加起来都不如他机灵,应该是个聪明的,怎么读书就不行呢?”
刘氏翻个身背对着丈夫,“孩子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好了。”她成亲十多年才有瑄哥儿,儿子健康平安长大比什么都强。
沈父清楚妻子宝贝瑄哥儿,便止了话题。“明日给大伯的寿礼都备好了吗?”
说到这个刘氏翻过身看着丈夫:“备好了,要我说意思一下就行,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他们家没有多少积蓄,丈夫还非要准备厚礼。
“你懂什么。”沈父不悦,“铂涛是举人,将来还能考中进士,多和那边走动走动,三个小子说不定能开窍。”
刘氏撇撇嘴,你想和人家走动,人家未必愿意和你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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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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