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中温姨出身东海,又较二人年长,一路食宿便都是她拿的主意。玉梓瑶观她举止言行,似是出身大家,但挑食宿的眼光老辣,专挑价格实惠口味正宗条件不差的客栈。难怪嬴安缠着让她带路,有这么一个人在,至少在食宿和交际上是吃不了亏的。
玉梓瑶忽然想起当年嗑着一碟瓜子给一众公子哥们指点青楼详情的柳风来。若是柳风和温姨二人相见,不知会是什么场景。
正猜测着,忽闻客栈外有人打马而来。玉梓瑶背窗而坐,不由转身望去。客栈地段好,街道上往来商贩行人甚多,什么人这么匆忙,就算不下马牵行,也该放缓步伐才是。
外面众人惊闻马蹄声,已纷纷避让在两侧,玉梓瑶瞧见马上那人俯身贴马飞驰,灰袍广袖随风向后,在窗台一闪而过。只知是名中年男子,身形修长,体格健壮,容貌五官竟有几分熟悉。玉梓瑶正回忆是不是年幼时在青山大会上见过,只听嬴安与温姨异口同声:“李鹰。”
原来是他。盟主夫人林红蓼钦点的盟主,林红蓼的丈夫,李雁的生父,李鹰。李雁相貌承自父亲,难怪玉梓瑶会觉得有些眼熟。
这位盟主的身世经历说来好笑。他小时蒙西南李家收养,原本习琴,与李家二小姐李渠阳订下婚约,却因林红蓼出走李家,退婚决裂。二人闯荡江湖名声渐起,往后双双成为盟主和盟主夫人,可江湖人提起他,总说他是“盟主夫人的盟主”。林红蓼虽斜着眼睛辩驳几句,但谁看不出来她更喜欢这种说辞,于是江湖人在明面上给李鹰几分敬重,背地里唾弃他是个忘恩负义借人上位的小人。这些话说多了总会闹大,隐约将林红蓼当年抢人夫婿的事也揭了出来。江湖中不乏承受李家医术恩情之人,这其中也有不惧强权的,单枪匹马或拉邦结对上门替李家讨个公道,无一例外都被林红蓼出手剿灭。直至二十年前李雁出生,“天生羸弱”,林红蓼才收手,除指点弟子外,几无亲自动武了。此时李鹰才出面操持武林大事,也有人想趁机夺位,可大多高手都在替西南李家征讨李鹰一役中折损,江湖又剩多少人呢?李鹰借此机会站稳脚跟,往后二十年,江湖倒也还太平无事。
在这二十年里,李鹰与林红蓼近乎深居简出,只在各大门派重要场合露面或见礼。有人猜测林红蓼产后体虚,须得在李家堡内修养;也有人说二人在暗中培植李家势力,短短数年内将李家卫壮大至上千人。另有其他诡异骇人的传说与猜测,都在江湖暗中流传。二十年时间,足够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江湖里,生长出无数可能改天换地的新力量。
包括,今年年满二十岁,辞别江南柳家医馆,北上归家的李雁。
三月二十一时,玉梓瑶与柳风、顾行之将李雁弃在李家卫包围的客栈中,三人分别去向东海、江南和西南,一路上也不曾听闻李雁的消息,如今李鹰既疾驰至东海,想来已将堡中大事托付给信得过的人,比如林红蓼,或李雁。
按理说李家堡门下李家卫上千人,李鹰与林红蓼的名头也能召来不少江湖好手,东海究竟有什么事,竟能让李鹰亲自孤身前来。
只听嬴安咬着筷子低声道:“这祝家寨的水贼,总不会闹到北地李家堡去吧?”
温姨也正了脸色,放下筷子道:“去看看就知道了。小二,外带的那份不要了。”说着拍下银子拿起包裹便走。嬴安匆忙再抱了一坛酒,指着小二手里要送过来的食盒嚷了句“抵酒钱”,跟着温姨出门去了。玉梓瑶更是“疏影横斜”到小二面前接走食盒,轻声道“这份算我付的”,再一眨眼已跟上那二人上马追去了。
小二直到看不见那三人踪迹了才回过神来,空着手到桌上算钱:“好家伙,加上最后那姑娘付的,堂食、外带再加一壶酒,分文不差。得嘞,既不会被掌柜的骂,也赚不了多出来的差价……那姑娘是什么人啊算这么准。”
三人跟至城郊镜湖边,见李鹰勒马至湖心亭中,有一少年向他躬身行礼,似是在说什么。因三人目标太大,只敢远远跟着,在湖边小土丘后下了马悄悄近前,却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嬴安双眼微眯,就要近前偷听,温姨熟知她个性,一手扣住她手腕,另一手压在她背上示意她藏好。
其实并不用那么麻烦。玉梓瑶早在她们决定偷听时悄悄开了匿阵,只是不愿这么早告诉那二人自己会这阵法。没想到温姨扭头便对她说:“青山阵法,你习了几层?”
玉梓瑶在这一路上已经猜到温姨的身份,见她明白这是第二层匿形匿声,更多了几分笃定:“若只有一人,可近身半丈不被发觉。即便阵法内非我本人,尚可维持半炷香。”
温姨惊异一瞬便冷笑道:“真不愧是……玉梓瑶。”她朝亭中看去,计算着湖心亭和七折桥的距离,点住嬴安穴道令她定形噤声,取走她两根飞针,再朝玉梓瑶伸手:“我去。你看着她,她自小跟着她母亲认穴,我只能制住她半炷香,你别让她乱来坏了我的计划。”
玉梓瑶犹豫问道:“前辈要去做什么?”
“亭中那人是我族中一个小辈,我家早就明言,不得与李家私相往来。若他私通外敌,该家法处置。”
玉梓瑶看了一眼那少年:“前辈姓祝,对不对?”
温姨又冷笑道:“果然聪明。这阵法你借是不借?”
果然是你。
玉梓瑶原本想,李鹰既与林红蓼是夫妻,又都与医仙等人不对付,那么帮身边这个照顾了自己一路的温姨偷听他们的谈话算是还了人情。可一旦知道她究竟是谁,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前辈既教导小辈,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去?”
“我没得为了一个小辈得罪李鹰。”
“可李鹰早晚会知道这个小辈因此受罚。”玉梓瑶眉头微蹙,“请恕晚辈冒昧,您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只听倒地的嬴安咳了一声,虽然依旧动弹不得,但已能说话:“温姨就是想去偷听还不好意思说!你有这个阵法就借一借嘛,要不然,温姨您放我去?我保证听完之后回来能给您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温姨瞪了她一眼:“再多嘴我把你送回你娘身边!”
嬴安委委屈屈地闭嘴。
玉梓瑶眼里朦胧了一瞬,嘴和右脸不自觉抽搐,她深吸一口气略平定心绪,但也免不了声音的颤抖:“前辈,你我相逢是巧合,我不敢赌此刻将匿阵交给您之后我还能不能再见到您,所以有件事我必须现在问。”她抬眼对上温姨不耐的双眼,“您见过白沐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