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暖融融的，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铺满稻草的床上，昏暗的油灯下，一个长相丑陋女巫模样的老妇人正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我。她面皮黝黑，头发蓬乱如杂草，巨大而形状扭曲的下巴几乎垂到胸前，突兀的长鼻子伸向前方，鼻尖却分外肥大，身上裹着不知道应该称作什么的破衣烂衫，盖住那粗如水桶的腰身。眼前的场景让我认为自己堕入了冥府，果然像我这样不虔诚的人进不了天堂。

“你终于醒了，小姑娘。”她的声音粗哑难听，她的嗓子仿佛被烧红的火钳灼过一般。

“我死了吗？”我闭上眼睛打算认命。

“当然没有。”

“我记得自己是在雪里冻死了，要不就是被野兽吃掉了。”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差不多变成群狼的晚餐了。”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可厌的笑声：“这一带的晚上经常有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出没。”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也可以这么说。”她点点头，打量着我。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不远处锅子里煮东西的“咕嘟咕嘟”声。我暗自猜想这巫婆莫非是要把我用来熬汤。我听说过女巫们的故事：他们会把人肉吃掉，一部分用来熬制药膏，腿骨用来做笛子。小孩子的对她们来说是尤其难得的美味。天哪！早知如此，还不如在雪里冻死的好。

“你看上去很饿？”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我，她继续阴阳怪气地问。我吓得浑身哆嗦，只能勉强一点头。

她转身走开，过了一会儿重新走过来，手里端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盛了些热腾腾的糊状东西：“饿了就吃吧。”那东西虽然看起来恶心，可闻起来还不赖，对于饥不择食的我来说还不算难以下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境，我风卷残云般把碗里的东西吞下肚。

“真是个贪吃的小家伙。”

“你为什么要救我？”见她挑起一条眉毛面露诧异之色，我极不理智地和她摊牌，“是要把我养肥了用来熬汤吗？”

“哼哼哼哼哼——”她从鼻子发出可怖的笑声，鄙夷地否定了我的猜测，“把你养肥了，那样要浪费我多少吃的东西，我才没那么傻呢。”

“那是为什么？”我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你不是巫婆吗？”

“看你的穿着是体面人家的小姐吧，教养可不怎么样，对着救命恩人开口就是‘巫婆巫婆’的，真没礼貌。”

“是，多谢救命之恩，尊敬的夫人！”

“这还差不多。”她大喇喇地接受了“夫人”这种明显带着讥讽的称呼，继续问我，“你是谁家的小姐？”

“是……”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想想还是咽了回去，即便是救命恩人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女巫扯上关系，尤其是家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不想说就算了。”这巫婆像是会读心术般把我心里盘算的事情猜得一清二楚，“毕竟和女巫扯上关系是很危险的。”

“你叫什么？”她又一次发问。

“伊珀丽塔。”

“没说实话，不过名字什么的还是算了。”我面不改色的说谎也被识破了，也许软硬不吃的我令她失去了耐性，“那么，满嘴谎话的小姐，明天一早就请你离开。”

“求之不得。”

“犟嘴可不是个好习惯，尤其对于身处逆境的孩子来说。”

“身处逆境？你怎么知道？”

“我是女巫啊。”她狡黠地瞥了我一眼。

“唉，我的倒霉人生啊，遇到的全是悲伤的事情。”想想这些年一连串的不幸，我不由自怨自艾。

“如果有一颗冰冷的心就不会感到悲伤了。”

“冰冷的心？”

“一颗对爱毫无感知的心，也就感受不到因为爱而带来的痛苦和悲伤。”

“无论什么样的爱都感受不到吗？”

“是的，无论是亲情，友谊，爱情，还是对上帝的敬爱，统统都感受不到。没有那那些烦恼，你会获得长久的愉悦和平静。难道你不想要吗？”

“我不！那样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真是个愚蠢小家伙。”她嗤笑着，“不过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

“我们还会见面的，就像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我才没有见过你，以后也不会见到你。”

“嗯——”她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世间的事情可是难料啊，别说得太肯定了。记住我是伊莎贝拉妈妈，我打包票以后你会来求我的……哼哼哼哼哼哼哼……”她用瘆人的笑结束她的胡说八道。她的名字让我差点笑出来【1】，一个女巫叫这个名字真是妙不可言。在法兰西遇到的那位伊莎贝尔小姐的倩影突然浮现在眼前，和这个丑陋的老妇重叠起来，我在心里暗暗称这巫婆为“老美人伊莎贝拉”。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从众人的反应看来，他们大概找过我，但是对我能活蹦乱跳的回来并不指望。除了祖父和父亲以外，其他人似乎对我的回归都有些失望。比安卡表情生硬地表示“我能回来可真太好了”，仆人们纷纷附和。关于昨晚的经历，我很小心地回避了遇到女巫的部分，谎称被一户农民家收留了一个晚上而混过去。

“克洛蒂尔德小姐，晚安。” 吉尔达熄灭蜡烛向我道别后走了出去，小心地关好门。我保持之前的姿势在床上躺着，竖起耳朵听着隔壁女仆屋子里的响动。自打那次意外归来之后，比安卡对我似乎多了些畏惧，她尽量避免和我单独相遇，卡特琳娜和路易吉更是躲得远远的，我身边除了吉尔达以外又来了一个干粗活的壮妇，两个女人时时刻刻都跟在我身边“照看”，晚上就睡在我隔壁。

“她睡了吗？”

“嗯，看样子像。”是吉尔达的声音，“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特别。”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在下了大雪的林子里呆了一天一夜，还能没事人似的回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那个林子里经常有狼群出没，没什么人住，说什么在农户那里待了一晚上简直是扯谎。再说，如果是哪个农民家收留了体面人家的小姐，为什么不陪着回来呢？这么好的得到打赏的机会那些人会不要吗？”

“是有点怪。”

“夫人说，那孩子身上有股邪魔的气息。”吉尔达压低声音说，“之所以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怕是因为把灵魂给了魔鬼。”

“别说了，真吓人。”

“喂，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吉尔达嘲笑着她的同伴。

“你还不是一样，说什么不敢一个人和她一起，夫人才要我过来。”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能拿到双倍的工钱吗？再说夫人已经打算过了新年就把她送走。”

“那可太好了，我宁愿不要双倍工钱也不想陪着这么个不吉利的孩子。”

听着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我心里五味杂陈。侥幸的死里逃生居然让比安卡如此恐惧，我不由狐假虎威地品尝着胜利的快意。可是这种快意让我很快开始担忧，因为不希望和女巫扯上关系而竭力隐瞒的结果居然是更加夸张的谣言四起。她们说比安卡又要把我送走是真的吗？想做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还真难，看来讨人嫌才是我的本色。不受欢迎让我多少有些沮丧，但想想又要开始新的冒险，我不由激动万分。

【1】伊莎贝拉有对上帝承诺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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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