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时候，布列塔尼那边传来捷报，经过几年的拉锯战争，王室的军队总算把叛乱彻底平息下来。奥尔良公爵路易被俘，那位不得人心的布列塔尼公爵弗朗西斯二世则被迫在萨布雷接受了惩罚性的条约。宫廷上下都为之振奋，廷臣们和贵妇们身着盛装向陛下和摄政敬贺胜利，御用文人们争相吟诗作赋赞颂陛下的英迈睿智。
王室的军队凯旋是之后不久的事情。依照摄政安妮长公主的命令，奥尔良公爵路易被关在一只大铁笼子里放在城堡里供众人参观，我也随着众人瞻仰了公爵的尊容。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他，虽然那副落魄的惨相让人唏嘘，话说回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不是他妄想要坐上摄政的位子，还联合布列塔尼一起作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况。在这里，我虽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可由于幼年时期在夏洛特王后身边那段温馨的时光，情感上便不由自主地偏向于她的血脉，对于那些不安分的王室旁支怀着本能的厌恶。更何况无论是国王陛下、安妮长公主，还是未来的小王后玛格丽特殿下，对我这样地位卑微的人都很亲切。
在那些日子里，我结识了萨沃伊的露易丝【1】，这位小姐几个月前刚刚嫁给了昂古莱姆伯爵查理，不过由于年龄尚小，暂时在这里接受安妮长公主的教导。因为我和萨沃伊的渊源以及我们对阅读的共同热爱，我们两个很快走得很近。她的面庞不算美丽出众，不过那双机敏的眼睛倒十分有趣。她对意大利怀有浓厚的兴趣，经常好奇地问起我在米兰还有威尼斯的所见所闻，我也乐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露易丝，那位长得有些吓人的夫人是谁？”安妮公主身边一位神情哀伤、身形消瘦且左右明显不对称的年轻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奥尔良公爵夫人【2】。”
我听说过国王有个不幸的姐姐让娜生来就是畸形，被她父亲别有用心地硬塞给了奥尔良公爵路易。此刻可怜的让娜夫人卑微地站在她那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姐姐身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来她到此的目的是为丈夫求情吧。据说路易对她并不好，不仅有好几个私生子，就在叛乱期间还有传闻说他迷恋着布列塔尼的安妮【3】，不过这贤良虔诚的女人却总是忠贞不渝地维护着自己的丈夫。对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我来说，这样的肚量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具有。
“可怜的夫人，她那悲伤的神情真是让人动容啊，大概是来给她丈夫求情吧。”
“不过据说对于她的恳求，长公主倒是无动于衷。”露易丝悄悄地咬着我的耳朵说，“有一次我凑巧听到长公主对公爵夫人说‘让娜，你这样做实在不明智，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点点头刚打算发表些意见，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毕竟这门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她们的老狐狸父亲设下的诡计，一直有传闻说老国王是想借着让娜公主的残疾而让奥尔良系绝嗣，从而消除这一脉对王室的隐藏威胁。可是让娜公主偏偏要做一个贤良温顺的妻子，即便是路易在布列塔尼的时候，她仍然幻想着丈夫身上并不存在的美德，兢兢业业地为他管理着封地上的一切事务，而现在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地企图营救他。安妮公主大概对妹妹不争气的行事相当失望。在我看来，对于一个相貌丑陋、无法生育，唯一依靠就是娘家势力的妻子来说，就算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让娜公主的做法也不够聪明。
“不过，公爵夫人总归是陛下的至亲，想来命运也应该不太坏。”我念叨着，幸福地憧憬着，“用不了几年，玛格丽特殿下会成为法兰西王后，然后会有王太子。”想想自己侍奉的小主人会成为堂堂法兰西的王后我总是激动不已，兴许将来能沾些光也说不定。
露易丝有些不甘似的叹了口气：“应该是这样吧。”
“有长公主在，足以震慑住一打上蹿下跳的野心家们。”
“不过如果国王没有继承人，总归会有人跃跃欲试的。”
“你说的不错，露易丝。不过等将来玛格丽特殿下为国王生下继承人，就会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露易丝对我的论调不置可否，或许在嘲笑我的天真。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笑话让我觉得有些难堪，我倒并没有什么不快，毕竟和她相比我见的世面少得可怜，于是这个话题被很明智地回避了。
连日来，国王陛下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很少过来探望玛格丽特殿下，殿下倒也知趣地没有派人去打扰。在一场网球比赛的间隙中，我和身着比赛服的国王不期而遇。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并且说了一堆恭贺的套话。他却谈论起了网球比赛，还问我是否下了注。
“那么，你在朕身上下了注？”他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看来就算是为了你的钱袋子，朕也必须赢啊。”
“托陛下您的洪福，我在这方面向来运气不差。”
“这么说，你借着朕赢了不少钱？有多少？”国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唉，对于您来说，那点钱不值一提。”
“是否不值一提由朕来评判。说吧。”
“说来实在惭愧……”
“克洛蒂尔德，难道你想违抗朕的命令吗？”
“不到400个里弗尔。”为了避免惹怒国王，我只好硬着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好家伙，这差不多是宫里一位普通侍从官的年俸了。”我暗自嗔怪着国王的小家子气，他继续说下去，“看来你欠了朕一个很大的人情啊。”
“要怎么还呢。”他嘟哝着，很快自问自答，“过几天会有一场盛大的狩猎，这次你必须参加，并且至少要打到一件猎物献给朕。”
“陛下，这……”
“否则的话，就用那些钱来抵吧。”
“陛下……”我想辩解，却被国王一句“不得有误”顶了回去。看着国王得意洋洋远去的背影，我哀叹着今天的背运和自己的愚蠢。为什么偏偏在这里碰上了国王陛下，为什么又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地炫耀。对于爱钱如命的我来说，国王陛下的命令简直不啻在割我的肉。为了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只好拼了老命去森林中冒险了。
【1】萨沃伊的露易丝（1476-1531）：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生母。
【2】法兰西的让娜（1464-1505）：路易十一的女儿，查理八世的姐姐，是后来成为法王的路易十二的第一任妻子。
【3】布列塔尼的安妮（1477-1514）：布列塔尼公爵弗朗西斯二世的长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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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