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来福客栈之中,李氏兄弟和王小朱三人同坐一桌。李深忽然说道:“我有一条发财的路了。” 说起 “发财” 二字,李二依旧不温不热,王小朱却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啥呢?” 李深道:“自然之理,亘古不变。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关于 ‘死’ ,汉代司马迁曾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王小朱道:“大哥,咱都是粗人,没文化的,啥意思嘞?”李深冷笑道:“意思是啊,人这一辈子,活得好要死,活得不好也要死。享乐会死,受苦也还是得死。横竖到头来,都是一个‘死’做结尾!人死如灯灭,是非成败转头空。所以,唯一不同的就是它的价值。也就是,你为了什么而死,懂吗?”王小朱道:“大哥,那你觉得,啥是最有价值的死呢?”李深笑道:“其实关于死的价值,也是因人而异的。比如就有这么些人,为了他们所谓的信仰,所谓的国家,白白地赔上了性命。你问他们值不值,他们就说是值,你能咋地?而我呢,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而要得到这样的生活,终归还是一个 ‘钱’字。所以我说,只有利益才是最货真价实的!这就是 ‘死得其所’ 喽!” 这一席话,李二根本没听懂几句,想插个嘴都不行,只有呆呆地听着。王小朱道:“大哥,这跟发财有啥子关系嘛!” 李深冷笑道:“你急毛?正说呢嘛!要赚钱,还是得靠日本人。那怎么才能让日本人愿意掏出一大笔钱来给咱呢?就得帮他们做件大事儿!不是说,游击队现在就潜伏在柳林镇嘛。”王小朱道:“大哥的意思是,去抓游击队?”李深道:“不。现在抓他们如同大海捞针,最终将会无功而返。要抓一个更重要的人物,也就是游击队等的人!” 王小朱问道:“他们等谁?”李深道:“等送情报的人。” 王小朱又问道:“何以见得?” 李深道:“我刚才一直在想,游击队干嘛要转移到柳林镇。现在我想通了,他们估计要为攻下这城,提前做好 ‘里应外合’ 的准备了。一周前,不是有消息传出,说上海站日军司令部的《城防布置图》被**间谍给偷走了吗?而丢的这份图,恰巧就是 ‘柳林镇’ 的那一份!一周前传出的消息,说明这盗窃事件的作案时间,发生了至少七天以上。经查实,盗图之人早已不在上海。话说当年,因为工作须要,我还去过上海的日军司令部,和里面的人还大部分见过面呢。说不定不久之后,又能见到熟悉的面孔喽!即便不是贼本人,也会有同伙来送情报。而潜伏游击队就是得到了跟我们同样的消息,在此恭候大驾的!” 王小朱道:“是啊,这么看绝非巧合!柳林镇对于日本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李深道:“没错儿,就是这个道理。日本人尚且以为重要,那些人难道不是虎视眈眈?这《城防布置图》显示了城中一切的内部通道和机关,潜伏游击队要是得到了这份图,相当于已经得到了这座城。这座城落入他们手中,基本上已经有了三分之一的东北。他们到时候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应大部队,从后山直入东三省内部,并且毫无后顾之忧。所以说,咱帮日本人保住这城,那是功不可没!而这《城防布置图》本身对于日本人而言,并不重要,只是不能让国民党**得到。因此,治病不能 ‘治标不治本’,把精力放在游击队身上那就是治标,徒劳无益,而这情报才是根本。所以我说,要抓送情报的人。” 王小朱道:“大哥,这说得轻巧。自从《城防布置图》被盗,上海站就已经通知了整个东北一带加强警备。现在东西南北,千里之内,各处关口州县都有宪兵队的人把守检查入境之人不是?这么多天了,要抓早就抓到了不是,也没个这样的消息嘛。”李深道:“这《城防布置图》又大又厚,想把他变小都会丢掉细节。所以送情报的人一定就是把原图带在身上。而他最终的目标就是来到柳林镇这里,途中关口至少也得三,四十个。这样一个难藏的累赘,如果宪兵队认真搜查每一个人,它连一个关口都过不去!主要是因为范围越大,入境的人口就越多,搜查就会疏忽细节。即使这个送情报的真有本事能够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通过所有关口,我也不怕!让他到了柳林镇,照样死无葬身之地!”王小朱问道:“大哥,如果那么多关口他都过来了,都到这了,你又咋能认出他来?”李深道:“你咋这蠢呢?我刚说的你咋不明白呢?你想,越到咱们这,来的人不是就越来越少嘛。范围一但缩小,我们就只须要把每一个进城的人全身上下好好搜个遍,那么大个图会难找吗?就是因为前面关口人多,所以送情报的更容易混在人群当中,明白了吗蠢猪?”王小朱道:“哦,这下明白嘞。那咱就 ‘守株待兔’ 呗。”李深道:“嗯,差不多。你现在就去联络站告诉山本说,那个 ‘莲花村 ’根本不存在,是游击队用来转移的烟雾弹。他们是在柳林镇里等送情报的人来,所以再多派几个队的宪兵,把守城门。现在就等他 ‘自投罗网’ 啦!去吧。”王小朱领命前去通知山本不题。李深因见来福客栈掌柜之位少了胡老六,于是就让他弟弟李二坐了,自个儿进内室歇息也不题。
却说那送情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 “九号情报员”。虽然说,叫盗图之人本人前去,甚是危险,却也是没别的办法了。自从他的单线联络人牺牲之后,又有哪一个同志还认得他?一个都没有了。除了前面提到的一个特别的接头暗号,就是他跟柳林镇的潜伏游击队员之间唯一的一丝瓜葛。即便还有认识之人,九号也会因为任务重大,再也信不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了。所以只好孤军奋战,单枪匹马地入了那龙潭虎穴。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九号乔装打扮:戴了一副金黄色边框的圆眼镜,头上一顶浅灰色的绅士帽,身披一件土黄色的呢子大衣,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子,穿一个棕褐色的皮鞋,又在脸上粘了一个假胡子。这么一看,跟他在上海时的外貌已经是天壤之别,完全认不出是同一个人了。他身上也没有带任何枪支武器,因为须要过关口,要排除任何一件会引起怀疑之物。所以只带了伪造的通关文牒和假的身份证件。最重要的,就是那份《城防布置图》就在他身上带着,要交到游击队的手中。
九号自打离了上海以来,每日火速奔波,晓行夜宿,一时一刻,无不小心谨慎。真真是任重道远,如履薄冰一般。进入东北境内之后,混入人群之中,过各个关口的检查,都安然通过了。只见每个县城里,处处挂满日本国旗,宪兵队一波一波在街上行走。看那街旁饿死之人,不计其数。有的地方甚至刚刚进行完了屠杀,真是惨不忍睹。难免唤起他那忧国忧民之心,为国家的命运深感悲痛,暗自垂泪。
一日,行至天晚,只见前方街市热闹,一群百姓聚集一处,争看一张告示。九号走到人群中,近去觑了一眼,上面写着:“ 告之本地居民等 :‘近来有猖獗的抗日分子,身带不利于皇军的情报入了东北境地。如若有发现可疑者,将此人举报,则赏一块大洋。若是抓到了对的人,则赏十根金条。皇军必定大大地感激不尽。如若有人私藏贼军,被发现时,与之同罪并罚。为了结束战争,迎来和平,请帮助我们大日本帝国,大东亚共荣圈的发展!’ ” 其中一个百姓说道:“我看不懂字儿,谁跟我说说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有一个回道:“意思是啊,有大英雄被派来拯救我们了!日本人非常怕他,所以都贴告示要我们举报这个人。”又一个叹道:“嗨!没用!前面多少次八路军,国民党派人打入东北,最后还不是死了。你看这么些年了,抗日大军根本就攻不进来。这就咱的命喽!” 被另一个喝道:“说什么晦气话儿!以前有几次他们会去贴告示?这回说不定是个很厉害的情报呢!” 又一个回道:“情报厉害有毛用?如果人不够厉害可能还进不了第一个关口就被查到,当场给毙了!还能来到这儿?” 有一人笑道:“哎,如果你们发现他了,举报不?”其中一个道:“那当然举报了!十根金条啊!”被几个人同时骂道:“你他妈是人不?人家是自己人,你举报他去拿日本人的钱?!要不要点脸?!”那说举报的喝道:“要你狗娘的脸!俺们老百姓,有奶便是娘!管他日本人中国人,有钱就有饭,知道不?!你们这群龟孙子装个狗屁仁义!俺就不要脸了,咋地?!” 多人喊道:“揍他!” 一群人就打了起来,不题。九号听了他们的对话,默默离开,不由得感慨,继续赶路。
九号又前行了数里路,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一座城墙,想是又到了一个县城,不知何处。见路旁有一个戴着斗笠,卖着水果的老者,于是询问道:“老先生,请问,‘柳林镇’ 距此还有大概多少路程?” 那老者见了他的穿着,猜是大城市来的,缓慢地道:“外地人吧?啊,看你也不像本地的。柳林镇啊,往前二十里就是了......” 九号暗喜,遂道了谢,复又起行。正是落日西沉之时,但见那:
日暮昏黄,七彩霞光挂斜阳。遥遥青山,秋霜洒落千里寒。
连天碧澜,流水潺潺孤舟泛。花落柳残,枯红瘦叶添悲凉。
远方笛声悠扬,笑谈世间沧桑。
潇潇又起黄昏雨,惹那几许愁肠。
烟波渺茫,送不走国破家亡。
几时晴空如梦蓝,引我重返故乡。
九号一边观看着景色,一边抓紧赶路,径往柳林镇方向前去。忽然感到不安,停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片群众,各干各的事儿,并无异常。九号暗思道:“好像有人跟踪我......不可能啊,难道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自从进了东北,我可有露出一点破绽吗?......”心中疑虑,边走边观察动静。看那街旁一大堆摊子,又有餐馆,小吃店等等。听见四周围都是传饭菜的声音 :“来喽!客官要的热馄饨!” ,“葱油面来啦!”,“您的下酒菜!”,满街充满了食物的香味儿。九号虽然饿着肚子,却为了避嫌,不肯去那些人多的地方。而且最主要,目标就在眼前了,也无心在此吃喝。来到了柳林镇城郊大约二里处,看到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柳林镇县城城门于清晨 ‘辰时’ 开启,傍晚 ‘戌时’ 关闭 。” 九号从怀里掏出一个钟表来一看,此时是晚上七点十分,暗叹道:“晚了十分钟!都近在咫尺了!” 从远处看过去,好像真的城门关了。无奈,只得投一客店暂歇一宿,次日一早再起行。街旁有许多客店,九号随便进了其中一个。这正是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 !那么多去处没投着,偏生投着了李深的 “来福客栈” !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且李深跟九号那一年在上海还互相见过面,所以说李深是认得他的。九号看这间客栈里人少(其实除了他,今天一下午也没来别的客人),就进去了。却也是他命不该绝,里面就柜台处有个李二憨头憨脑地坐着,其余也没别人了。真是空空如也,寂静非常。原来李深正好在柜台后边儿的内室里睡大觉呢,所以也没看见九号来。而李深的手下都去街上吃晚饭了。这样看,除了李二,也没人看见九号。这时候,九号也并不知道这间客栈居然就是大汉奸李深开的。再看 “来福客栈 ”,这么俗套的名儿,更不会怀疑这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仿佛这两位 “冤家” 擦肩而过!
却说李二忽见九号走向柜台处,就站了起来,笑问道:“哎,客官,您是来住店呢?” 九号道:“哦,对。有没有上房,来个单间。”李二道:“上房,有有有!今儿上房正空着呢,俺带您上去。”遂引九号上第二层楼,李二在前引路,九号在后跟着。二人踏着那半新不旧的木头台阶,及上了楼,又走着微微声响的木头地板,手扶着木头栏杆,径至第二间上房。原来这间客栈的二楼也就两个客房:第一间是离客栈的台阶近的,室内的窗户靠内街。第二间在第一间之后,窗户靠大街。李二拿出钥匙,开了第二间的房门,引九号进去。真不错!此时,窗外的夕阳余晖照进了屋子,倒还明亮。只见里面空间中等大小,有个靠墙角的衣柜,一个床头柜,上面还摆着一盏台灯,还有一张床。虽然比较简陋,看得倒还舒服。九号瞧见这张床,竟然铺着一个软绵绵的床垫,暗喜道:“哇塞!我以为这里乡村般的地方,只有硬底床,没想到还有这样好的软床垫!我算是投对地方了,今晚可以好好睡它一觉。” 于是问道:“掌柜的,您这还有床垫啊?” 李二笑道:“客官,不瞒您说,俺见您这一身打扮,真是大开眼界!您应该是大城市来的!实话告诉您,另一个房啊,就是普通的硬底床。俺想,您这种大城市来的,咋能叫您睡那种货色呢,您肯定也睡不惯啊!这个床垫啊,睡得舒服得很!是俺老哥,有一年去上海,花了不少钱,到一个洋人的店里买的!贵得很!”九号听了,明白他是想多要钱,又不好意思要,心想能睡这么好的房,就多给他点吧。于是顺手就给了李二五块大洋,笑道:“掌柜的,您辛苦了。” 其实李二并不贪财,只是见他哥李深那么爱钱,就想替他哥多要,又不知怎么开口,见九号这么慷慨,笑道:“这......客官!太多了吧!”九号道:“掌柜的,您就收下了吧。这么好的房间留给我,这是应该的。哦对了,今天晚上,我不叫你,你也不要再进来了,我要好好睡上一觉。”李二笑道:“行嘞,您早歇。俺就下去了,有啥事儿叫俺就行。” 李二出了房间,关了门,下楼去了。九号见他走了,将门反锁,脱了外衣,帽子,放在衣柜里。坐在床头,看着窗外那下山的夕阳,沉思着明日传情报接头之事,暂且不题。不知接下来又将如何,欲知其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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