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二十四章

“砰——”

“砰——”

“砰——”

心电图的每次起伏微弱而坚定,在静得出奇的氛围中打破了沉默。

挂在脸上的呼吸机规律地出现白雾,气体打在呼吸罩上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顺着骨头向外扩散,经过大脑的整合处理后化为神经信号。

躺在病床上的人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打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在几次颤抖后缓缓睁开一条缝,无法聚焦的视线勾勒出病房的天花板。

我居然还活着啊……

他尝试着驱使自己的手指,扬起插满了细管的右手臂,使不上力气的肢体“啪”地打在脸上,打在占了大部分面积的呼吸机上,冰冷的仪器和温热的皮肤一下占据了他的掌心和指尖,确认了他真的活着的事实。

他颤抖的指尖挪动着,摸过暴露在呼吸机以外的面部特征,一点点确认了自己还是自己。

于是他安心地闭上了眼,停止过度增加疲惫的行为,放任自己的身体重新坠入无止境的沉睡之中。

我居然、还活着啊……

***

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日野雅史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怎么可能会有想死却死不掉的人呢?

一路走来艰辛和险阻的日野雅史如是说,躺在冰冷实验台上的日野雅史如是说,蜷缩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安全屋的日野雅史如是说。

怎么会有想死却死不掉的人呢?只有嘴上说着想死却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人啊!

放弃是多么容易的选项,只要选择就就万事皆空,只要愿意松手就百事无忧,其他所有所有的考量全部被推翻,没有可供继续讨论的余地,所有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我的。

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愿意来救我的,没有人会对我报以期望,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日野雅史一直知道他在社交关系上做得很失败,或者说一败涂地也无所谓,他不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人,也没有过人的演技可供他骗来什么愿意死心塌地地相信他的的傻子。

他自己都抠抠搜搜地处理那些真心,怎么能期盼别人给自己递上那些东西。

他的人脉关系和天桥下的流浪汉们没什么差别,甚至更为糟糕,愿意在他落魄时伸手的人没有几个,愿意花点功夫过来踩上一脚的人倒是从来不缺。

生长在暗处的人谈不上友谊,只有暂时的利益合作和永久的提防警惕。

他不过是倚靠着一块救命浮木在未知海域漂浮的受难者,担心暗礁和游鱼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精力,身体都在冰冷的海水中泡得浮肿。

此时的他就算看见同样处境的人漂过来也只会抱紧自己手中最后的财产,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得上去分辨对方是抱有善心还是恶意?

至于奇迹?就算奇迹真的存在,也不会降临到他这种人头上吧,不然所谓的奇迹也太过廉价了。

说到底运气也都是看人下菜的东西,连基本入场券都拿不到,还谈何孤注一掷呢?

***

重新醒来的时候,口中的气管插管已经抽出了,呼吸机也停止了工作。日野雅史挪动眼皮,继续观察这个病房。

狭小的病房不再是空无一人,病床边的椅子上多出了陌生的男人,正在无聊地卷着自己略长的头发。

“你是……”日野雅史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沙哑地厉害,磨损过度后失去了原本的功能,连普通简单的交流都足够费劲。

眼前这个人实在是眼熟得紧,他越看越觉得他一定见过对方,可是如何想都想不起来。

他试着从其他方面挖掘对方身份的线索,视线一转落到对方套在身上那件松垮的白大褂上,心里生出了些想法。

医生?他会认识的医生应该不多,不过可能会成为医生的倒是有一些……

“你是、第二名?”

西荒井和弘脸上笑容一垮。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第二名啊?这才过去了几年,这个自大狂是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喂喂,你不会真忘了我的名字吧?”

日野雅史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延迟了几秒的时间,却还是没能让他回忆起对方的名字。

他一向不记人名字,看成绩也是从榜首看起,看到自己就走,最多是余光瞟到底下几个位置。

东大的成绩栏很有意思,前十会放上照片,名字则只有附在照片下的一行小字,就视觉效果来说当然是照片更让人记得住,相比之下几乎没有机会叫出口的名字记不住也正常。

西荒井和弘一看他不说话就明白了,一下哑口无言。

他想说的话全被这个无辜的眼神顶了回去,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下卸了力道,全身失了力气。

“好吧好吧……”他嘟囔了几句,拉长了声音,最后放弃似地耸了耸肩,“我叫西荒井和弘,这次可别再忘记了。”

“你这次可得好好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这次说什么也得去地狱走一遭了。”说完后他又不甘心地补上一句。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Rh阴性血,难怪你当初不愿去学校组织的献血。”

欸?他在说什么?

躺在病床上还没有力气起身的日野雅史陷入迷茫,他应该感谢这一点,不然可能会惊讶地从床上跳起来,再把对方吓一跳。

虽然他无法身体力行地表现出来,但大脑依然进行了一番不为人知的头脑风暴。

我是Rh阴性血?我什么时候变成Rh阴性血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是Rh阴性血?

他当初不愿随意献血明明是因为需要经常服药,体内很多东西都没代谢掉,自己都拿不准血液中有什么成分,被查出来没准还会被怀疑吸粉,当然不可能去自投罗网。

不过、等一下,对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

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种误解!

真相的破绽往往隐藏在微不可查的细节中,日野雅史明白这一点,谨慎多疑是做这行必需的美德,不管是作为卧底的黑警还是像政客的警察,稍有不慎就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西荒井和弘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失神,说实话他此时也有些心虚,这场急救成功的功劳并不全在他身上。他将另一个人的血液输入时发现溶血反应没有继续加重了,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他不再输入最开始的血液样本,转而输入第二份相配的血液。

两个人都是Rh阴性血的概率有多大?他困惑地想着,这可是熊猫血啊,O型Rh阴性血型的概率还不到千分之一,难道他们是因为这种原因才成为了朋友?

而且除此之外,西荒井和弘的视线在日野雅史苍白的五官上打转,窗外柔和的光线亲吻他侧脸的轮廓,每一丝绒毛都清晰可见,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浅浅的毛孔。

对方超出常人的造血能力让他有些惊喜,如果不是这一点光靠一个人提供的四百毫升血也无济于事。

西荒井和弘身上的某种特质在察觉后蠢蠢欲动,想要做出点什么。可惜现在出场的是光明侧的西荒井和弘,受到那个组织不抛头露面的约束,他还是几分维持身份的必要的。

不过只是造血能力这一点的话,似乎也没有一定要撕破脸抢过来的必要,特殊的血型让对方连耐磨的特性都要打个折扣,没有什么会让研究员更心动的地方。

而且考虑到是熟人的话……还是算了吧。

并不是说对熟人下手会带来多少的罪恶感,只是单纯地容易被发现,他们之间存在关系,近来也见过面,西荒井和弘不愿背上这种风险。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Rh阴性血?”这句话日野雅史说得很慢,似乎要把话语中的每个结构咬碎了吞下去,重新解构组合后再拉出。

西荒井和弘摇了摇头,把繁杂的想法都抛之于脑后,回答了他的问题。

“最先给你输A型血的时候出现了溶血反应,后来再输O型血倒是没有继续加重了。”

日野雅史缓缓拧起了眉,本就难以相处的气质一下戾气更重。

此时的日野雅史完全收起了昏迷时的无害模样,整个人像把新发于硎的利剑,从剑鞘中露出一节冷白的锋芒,冰冷入骨,蓄势待发。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普通的A型血,松田阵平也是普通的O型血。

因为警校对警校生道德水平的要求,也为了纸面上好看一点的经历,他们相约去血站献过血,短短七年内也没发生过会让两个人血型同时突变的情况,没可能突然变成Rh阴性血。

“是谁给我输的A型血?”他哑着嗓子问,低沉嘶哑的声音让西荒井和弘一时联想起了乌鸦的叫声,是进攻前的号角。

西荒井和弘也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真相大概和他猜测的有些差别,不过造成的结果对他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于是他也能抱着看戏的心态旁观这场闹剧。

“我不知道哦。”他眉眼微弯,也不介意在这方面上透露些线索,“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救援队的实习生,不过救援队已经离开了,人也早没影了。”

日野雅史没管那个明显是被推出来的实习生,比起明面上的,他更应该考虑背后操纵的人物。

会是谁要害他?日野雅史开始在心中一一排除人选,发现自己得罪过的人太多啦!根本就排除不了,嫌疑人名单倒是立刻列出一大串。

没办法,以前他还能把潜在敌人解决掉,进军政界后,复杂的立场和党派搞得他晕头转向,也没法强势地清除所有会威胁到他的人。

这次其实只是场简单的误导,与日野雅史血型并不相配的人站出来声称自己是相同血型,真正相配的血型被留置后用。输血时出现溶血反应,在没想到有人愿意抽四百毫升无用血液的特例时,思维难免拐向其他没考虑到的可能。

在血库紧张的情况下,医生发现病人血型特殊后,一般就会停止输血,以免担上责任。更何况日野雅史不是看不清自己处境,也明白自己此时是一块烫手山芋,手术因为医疗条件失败总比因为主刀医生判断出错更挑不出错。

负责手术的医生会优先考虑相同血型也在情理之中。O型血理论上的确能供应所有血型,但是O型血红细胞上没有凝集原,输入A型血体内不会发生凝集,而O型血清中的抗A抗B凝集素,会被A型血清中游离的A凝集原中和。

为了有充分中和的时间,往A型血输入O型血时要缓慢,显然不适用于急救用血,先输入相同血型渡过眼前难关才是正经事。

“……真是思虑周全啊。”日野雅史喃喃自语,又难以置信:“你居然会为我担上这种风险。”

“这可和我没有关系。”西荒井和弘对他摇摇手指,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有人给你签了份《输血治疗同意书》,他倒是够爽快的。”

“不过看来也没什么用了。”

他从手旁的文件堆里抽出一张薄薄的文件,在日野雅史眼前晃了晃。只有一张纸,是签字页,前面的两大页内容他没给,他知道日野雅史猜得出来。

日野雅史视线定在最后那栏龙飞凤舞的签名上,熟悉的字迹勾勒出熟悉的人名,他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个签名,光是轮廓就足以猜出它出自于谁手。

他突然嗓子一紧。

纯洁无垢的血液还在他肮脏的血管中流淌,支撑起心脏的一次次鼓动,他当然知道那些液体来自于谁。

下山路不好走,换成救援车也未必能快上多少,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自然也清楚那时候能撑多久。

本来、他就做好不会再醒来的准备了。

日野雅史此时的嗓子也经不起太多交流,只是一些急需获取的信息让他不得不运转起超负荷的器官,达到交换情报的目的。

西荒井和弘察觉到他沉默中送客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此时需要休息,反正他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交代了,没有多留的意思,随便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等到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后,日野雅史敛下眼中情绪,开始查看起自己的身体现状。

左腿还是无法动弹,不过奇迹地保住了全肢,想必西荒井和弘花了很大功夫。这种程度日野雅史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他能耐再大也没法给自己做这种精细手术。

他没有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以免造成二次伤害。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好像试图从细微的颗粒中研究出什么宇宙道理,整个人都被钉死在床上,凝固成一具灰白色的雕像。

贫瘠的情感荒原上依然空荡一片,偶尔有风滚草从其上卷过,一阵风吹过带来呼呼的回响。繁杂的想法在混沌脑海中翻滚涌动,拉扯着融合在一处,还没等他从这一团乱麻中找寻到自己真正的念头,突然有外来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笃笃”。

“是灰原啊。”日野雅史被敲门声惊醒,挪动脖颈向门口看去,茶色头发的女孩靠在门上,一言不发,眼中情绪无法辨明。

日野雅史挑了挑眉,他现在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微动作表达情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灰原哀带上了门,一步步向他走来。

这个过程中她一直保持沉默,微长的额发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小皮鞋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叩响。

日野雅史看她突然造访又不肯说出来意,心里冒出个念头来。

她不会是想趁着这时候掐死我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都觉得有些好笑,宫野志保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想实在是有些以己度人了。

他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就在他人口中听说过关于雪莉的一点传闻,大半是带着嘲笑意味的。坐到这种位置上,却抵触进行人体实验,组织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位“圣人”。

手里抓着冰冷仪器的日野雅史难以理解,也许是他的处境不允许他理解,也许是他早就沾满鲜血的双手不允许他理解,也许他也不需要理解,反正他的内心早已麻木。

“我们来重新约定吧。”外表看上去只有八岁的孩童一直走到病床前,低头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人。

她考虑了很久,也曾希望对方就此离世,这样一切复杂的事情都会简单很多,她也可以放下诸多考量。

不过既然对方活下来了,她就不得不去面对活着的霞多丽在身边可能造成的影响,认真思考起他找上门来提出的约定,而不是浮于表面地选择逃避。

也许有的人是会改变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许她现在看向霞多丽就如同当初江户川柯南看向她,无法理解又不想理解。他们扎根于不同的土壤,由不同的养料浇筑而成,被不同的环境呵护着成长,于是生成了不一样的模样。

人与人到底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她只能从看到的表象中推断对方的本质,摸索对方的底线,预测对方的行为,以此来决定自己的筹码押在何方。

她也是时候该放下那些偏见了。

灰原哀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冰蓝湖泊在眼睫后若隐若现,折射出与外表不相匹配的成熟。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我们的交易是平等的、公正的,我们并不欠彼此,我也不需要你对我心怀愧疚。”

“日野雅史。”她第一次在两人私下相处时喊出对方光明侧的身份,组织给予他们的代号烙印在他们灵魂上,永远交缠,无法剥离,与他们的余生始终相生相伴。

霞多丽认可了她灰原哀的身份,那么相应的,她也认可对方日野雅史的身份。

一直到离开,那扇从空间上阻隔了他们的门被带上后,灰原哀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的心脏开始疯跳,密集的鼓点响应着她的劫后余生,后怕的情绪缓缓涌上来,汗水浸湿了后背。

相信这样的人是值得的吗?灰原哀不知道。

原本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斩铁截钉的否认,警惕着这个知晓她身份的不安定存在。但这场闹剧般的乌龙后,她突然想赌一把,试着将攥在手中的信任抛出一部分。

身体还因为和组织成员的对话而战战慄慄,难以按捺的生理反应让灰原哀深吸一口气,再次把红外套的头罩拉扯下来,死死捂住自己,似乎这样就能被熟悉带来的安心感包围。

猛然一阵更为尖锐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神,针尖刺入她的心脏,掠夺她的呼吸,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双腿一下失了力气,险些跪倒在地。

猎人暗中满怀恶意的视线盯住了这只孱弱的幼兽,粘稠的黑泥缠绕在她身侧,触肢撕扯她的身体,掐灭她心中代表着希望的火焰。

有人在看着她?是谁?是组织的人!不会错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找上门来了!

不可以停留在这里,绝对不可以,如果被那个人发现的话,博士他们都会完蛋的!

黑色阴影带来的摄人气息持续了数分钟,灰原哀咬死了牙,努力不流露出异样。等到压迫的气势彻底离开,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扶着墙跪坐在角落中。

***

医院三层的某处卫生间中。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被认定为被推出来的棋子的小实习生撕开头套,摘下改变脸型的模具,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

抽血没能让她美色减弱半分,倒平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物哀之美。

脚边真正的实习生还在酣睡,显然没意识到有人用他的身份在外面大咧咧走了一轮,回来自己头上就多了把黑锅。

美人整理了自己被头套压得凌乱的长卷发,顺手薅了把柔顺的发丝,在指缝间卷了卷,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

她对着镜子补完了妆,一点唇尖,优雅地抹掉多余的口红印,露出个摄人心魂的笑。

“啊,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轻声喃喃在空间狭小的卫生间中回响。

真纪视角:有人要害我!难道是选举的那帮人

贝姐视角:处理掉cool guy身边的危险因素

灰原从来就没指望过真纪会救明美,她害怕他是因为真纪在研究员时的表现,觉得对方会危害到自己身边的人,这次谈话是不得不合作到稍微信一点

当然她还是更怕贝姐,毕竟贝姐对她的恶意是实打实的,所以仇恨转移

突然想起今天是小柯生日,努力赶了,没算好日子,这段剧情里居然没有小柯高光(摇头)

嘿!我都这么勤奋了,给点评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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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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