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赤安推论出景光之死另有隐情
前章:莱伊回忆中与苏格兰的最后一天,揭密列车线,景光莱伊互相发现身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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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加油战旁有一家小酒馆,门前的灯牌坏了一半,南侧有一扇窗一直敞着。
窗内的烟被一根根的抽尽再点燃,热茶一杯杯在变冷再续上。
晚风晃动了窗下的几颗铜钱草,全世界都不声不响,聆听着窗内的光阴。
赤井一口气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墙在发抖,天花板快要掉下来。
零一直静静听着,似乎已经在这张小酒馆的木椅上静坐了一辈子。
所以当“跑”字说出口时,赤井停了下来。
他觉得故事讲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如果再说下去,或许在黑暗的衬托下,零的脸、会越来越惨白。
降谷零垂着头。短短的十几分钟,他不知为何可以容得下这么多光阴,就像这间小小的酒馆,艰难又平和容下了自己与赤井。
他看上去聚精会神,眼神里却模模糊糊,好像做了一半的噩梦醒来,还坚持要继续入睡一样。见赤井的叙述戛然而止,便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不说了?”
“后面的事,其实你都知道了。”赤井推回了茶杯,示意自己要说的故事已经到此为止。
零摇摇头。
诸伏景光因为知道了一件大事,被先生除掉了——这句话录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回响了好几个晚上。直到故事讲到这里,他依旧没有解开这个谜。
金发公安的表情宁静的可怕,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说道:“讲下去。讲到他开枪那里为止。”
赤井看着面前的人,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较真这些事的细节。
——零是个聪明的人,既然已经猜出了苏格兰是自杀,猜出了自己曾阻止过,剩下的细节,还有什么要紧。
他开始盯着窗口一只正在爬行的蜘蛛,挣扎着试图在两扇窗之间结网。细丝突然断开,蜘蛛差一点摔在铜钱草上。他看到小昆虫重新爬了起来,再次吐出丝,回到了最开始窗口。
“好吧。”
那条蜘蛛丝在空中变成废墟,刺眼着开始反光。下一条细丝是否也会变成蜘蛛的废墟,他并不知道答案。可是曾经悲剧的结尾,不应该再以悲剧开始。他看向窗外,让了步。
“我听到琴酒的命令后,暗示苏格兰赶紧逃跑。他那天可能因为受伤,反应有些迟缓,但还是很快跑了出去。我在电话里告诉琴酒我会去追,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苏格兰当时的行为很奇怪,也许因为被突然发现了身份太过惊骇,导致了技术走形。”
“我们身处一家神社外,最好的逃跑方向应该是高楼中的暗巷,或者闪身到闹区人群中,最差,他也可以搭乘地铁中途下车。可是他却一直往人群稀少的地方逃跑。”
“我一直在手下留情——如果我真的想杀他,根本用不着陪他玩赛跑的游戏。可是我又不能直接放他走,毕竟还要给琴酒交差,总得装装样子,最好挂点彩。”
“可是我假装追了他一个多小时,他的逃跑方式却越来越错误。他甚至开始往死胡同里走,见我不出手,又往最开始出发前的那一座大楼楼顶逃跑。”
说到这里,赤井皱了皱眉。这是他这些年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当时好像已经方寸大乱,像是巴不得我赶紧杀了他。”
“我怀疑是不是那天在安全屋里他并没有完全领会我们彼此的身份。又或者是我们所属不同机构,他不相信我会放他走。所以我最后追了上去,想要跟他明言,希望他冷静下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那座大楼的屋顶没人,也没有什么可见的监听设备,我找到机会正要开口解释,他却突然动了手。我以为他终于打算开始反击了,便假意将他摔出去,把背后空门卖给他,这样他就可以击中我的后颈,让我受伤晕过去。”
“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可谁知,他竟然把我腰间的枪夺走了。”
“我赶紧举起手请他听我一言,可是他却说自己抢枪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
赤井顿了顿,再次谨慎地看向降谷零,缓缓道:“是为了自杀。”
“我当时只得赶紧抓住那把枪的弹巢,希望他能放弃自杀。我怕他听不明白,或者听了也不信,干脆送给他一个我的弱点,把机构所属与真实姓名告诉了他。”
降谷零听到这里,忽得抬起眼直视赤井的眼睛——如果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声不响救下景是他认为FBI一定能做到的事,为了营救不同所属的其他特工而主动暴露自我身份姓名却是在违反基础职业原则了。
“他听到我是FBI后确实惊讶一瞬,犹豫着说了声好。你知道,要放走他其实很简单,但他得先把枪放下。”
“然后…”
赤井掂量着遣词造句,试图绕过左轮手枪响之前的脚步声——他不知如何告诉降谷零这个脚步声。他实在不是个善于编谎话的人。
“然后,就跟科伦那天的情况一样。他轻声道。
我没能握住转轮。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降谷零的胸口仿佛有一块巨石逐渐土崩瓦解。无数他猜测过的空洞事实终于有血有肉的连接在了一起,他的心口仿佛羊皮纸信封口厚厚的蜡封,被一块一块的用手扣了很久,今天,终于有人肯用一根火柴把它融化了。
赤井试探着握住了面前人的手。
他以为降谷零的手会无比冰凉。
可是没有。
抽丝剥茧的叙述似乎带给了这双手温度,好像交响乐经过了漫长的铺垫,终于播放到了最终章。
零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荒芜的心口有了些许光亮,有什么东西浇铸进来,把所有的麻木,痛恨,困苦,遗忘,密封在了这些话语的句号里。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这样的眼神,几乎本能地让赤井的靠近。可是他坐在零的对面,那里似乎太远。可是他坚持僵硬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待着,等到冰冻已久的内脏都开始融化。
他终于先开口。语气中存了万分歉意。
——你说过,身边的谎话太多。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了。
“刚才在车上,你一直在做梦。梦里你问我,问我他走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
眼神穿过额前的金发,碎在紫色的眼底。
“我的意思是——”赤井深深看着他:“我从没有骗过你。”
零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身体里涌起无数的气泡,漫出来,像是要顺着眼角溢去。后半夜的星星寥寥可数,只剩下极北方、有一颗依旧闪着强光,在耳边鸣叫着、喧闹着,刺痛着他的视线。
他侧过头,看到赤井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自己。赤井依旧坐在那里,等待着、期盼着那颗星星被摘下来。东京后半夜的天呈现出灰黑的颜色,夜风刮过的时候,脸会先变冷,然后才能听见带着寒意的扑朔声。一切感官都是滞后的,零眨了眨眼,眼角没来得及凉,风就吹了过来,视线也清晰了。
他突然想要留下这一切,留下这天,留下这地,留下这天地间一切路过他的苦难,然后,翻到下一页。
“手机给我。”他伸出手。
赤井就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那颗星星悬在云端,零打开摄影,对着天空拍照,把闪烁定格在手机里。
他把手机还给赤井,然后拿出自己手机,又拍了一张。
同样的照片。两颗、一模一样的。
“九月三十号,夜晚三点十七。”零点开屏幕上的时间。
他轻声说:“照片不许删。”
哗。桌子上的水杯颠簸一下。赤井笑了起来,不小心弄洒了杯子里的水。他的肺部停滞着,却不知为何自己可以大声呼吸。水在微微倾斜的桌子上,向着降谷零流淌。缓缓的、越过漫长的时间,一阶一阶地走下台阶,拉住面前的人。赤井接过手机,零与他一起伸出手——
屏幕里、微弱的星光。故事的开始。
落在他们中间。把时间重置。
他发现,星星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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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的温度缓缓下降,呼吸声也逐渐平稳。深夜三点,两个人依旧毫无睡意,沉默良久,不快与痛感逐渐沉淀,转化成思考。
降谷零喝了口茶。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仔细思考着赤井刚才的话。几个疑团让他左思右想。
“你刚才说,从苏格兰发出那两行短信到他扣下扳机,中间隔了一个多小时对吗?”
赤井愣了愣,点点头。
“他走前其实给我发过短信,也是两行字。我收到短信后就疯狂开车赶了过来,大概也是一个多小时。”降谷零沉沉道。
“是吗?”赤井叹息一声:“那你一定开得很快。”
“是,我开得很快。”
降谷零握紧了茶杯,凝视窗外。
“因为他在短信里说,自己要逃往来世了。”
灰紫色的眼眸锐利的看向狙击手。
“可是你刚才说过,他明明是在你接到琴酒的电话前,就已经发出那个短信了。”
赤井愕然:“你的意思是?他在逃跑前,就已经在想…”
想要自杀了吗?
他没能讲完这句话,只是求证似的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有其他缘由,当时天台上只有你们二人,仅仅是身份暴露而已。他为何不在夺枪后,出手伤你——当然,甚至杀了你,然后逃跑?”
赤井沉吟,说道:“琴酒当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在我之后,琴酒还会派其他组织成员前来执行暗杀任务。如果是这样,逃跑恐怕不易。”
“这里是日本本土,公安在身份暴露后,首要任务应当是保证自身安全,将有利的情报带回本部。境内安排过很多应急逃跑方案,如果只是琴酒的追杀,怎么会把他逼上绝路?”
降谷零坚定地摇头,否认道:“更何况,你当时已经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赤井沉默半晌,问道:“或许,他是为了保护手机里的情报不落入他人之手,好保住你的身份。”
“可我当时并没有暴露。”降谷零说:“而你已经决定放他走了。无论如何,自杀在当时似乎都是一个下下策。”
听罢此话,赤井也不禁想起苏格兰当时那些奇怪的举动——那一天的确有很多未解之谜,他是如何丢失了配枪,又是如何,在抢下自己配枪后,立刻选择自杀的?
“他还给我发过短信。如果自杀是临时起意…”降谷零仿佛看穿了赤井的心思:“从他被你追杀开始,到发现无路可逃,最后走上绝路,怎么会有时间发短信?”
他想起警校时期,景光一个人跑去摩托车店寻找酒杯刺身,一个人突然冲上二楼的爆炸中救下罪犯——无数突兀的举动背后,是他一个人背着同期,在学校资料室一遍遍查询长野县杀人案的细节,查询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查到当时松田阵平都忍不住的质问起来。
——那个公安发现了这件大事,试图向上举报,才被先生找到名字,借他人之手除掉了。
零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如果他发现了什么——不,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件事情不能告诉昏睡的自己,所以景光决定自己去查,可也许最后他被逼到无路可逃,才不得不选择一个人离开。
只是阴错阳差,赤井秀一成了那个给他枪的人。
他突然拿起筷子,沾着面汤在桌子上写起字来,自言自语道:“半支烟,你有烟吗…没时间了…逃往来世…他的手机背后刻了个H,也许H也指的也不是他的名字…毕竟大家当时都在用假名…”
赤井看着面前人凌乱的面汤推理,受挫的发现自己竟然一句也听不懂,不免抗议。
“那个…”
降谷零不耐烦地回答。
“怎么?”
“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走前给我留下了什么线索。”零感到自己的思路被无端打断:“或者给你这个混蛋留过什么线索。”
“他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吗,为什么不在短信里告诉你?”
降谷零对于赤井的问题置之不理,又拿出了自己那个小巧的播放器,回放了监视器的那段录音,反问道:“这群人说他发现了一件大事,试图举报——你觉得他想要举报的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应该问你才是。他一直在安全屋照顾你,难道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降谷零的语气里并无半点责备:“我那几天一直在昏睡,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后面发生过的事。”
“嚯?”狙击手用手扶住下巴,侧目看过去:“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喜欢瞒着你事情?你怎么不生他的气,专挑我的不是?”
“因为你是混蛋。”降谷零面无表情,拿过纸巾一把擦去桌上的面汤,重新排列组合起线索:“钟爱消失以及假死的混蛋——”
“我试着告诉过你。”
列车上的手榴弹开始冒烟,大概是往常的相处模式冒了出来,降谷零的视线被引线点燃,在桌面上猛烈撞击。
“你假死,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他一字一句地强调,手掌拍在桌子上。
“你若是想算旧账,不如就从最近说起。”
赤井哑然。他看着降谷零抱起双臂的样子,那种气恼着、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被逗笑。
“哪件事?”他十指交叉,靠在鼻尖上。
降谷零白了他一眼。
吉田。他说。
赤井坐直身体。
“吉田并不难查,只是詹姆斯一直嘱咐我避免涉政。我一直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查。”
他顿了顿,迎上降谷零的目光:“但如果你一定要听的话——”
降谷零递过手中的筷子。
“朗姆,琴酒,与黑衣人。”赤井在桌上画了三个圆。
他将其中两个圆圈之间画上叉,说道:”两年前,琴酒的行动被突然打断,黑衣人却出现了。而两年后,琴酒明明已经死亡,几天后的一个小小的接头行动中,黑衣人竟然再次出现,并且大张旗鼓地在行政区开火。”
降谷零正色,点了点头:“没错。在东京行政区明目张胆的枪战,的确不是琴酒的作风。他似乎更偏好暗杀,更何况,我们的行动细节当时被完全暴露。我一直在想,什么人能在东京都培养这么一批隐秘的武装,又这么多年不被人察觉,而这群人,又跟组织是什么关系。”
赤井做出一个“Bingo”手势,他在又将另外两个圈链接。
“围捕的行动无比缜密,琴酒死亡,可朗姆依然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了,直到今天毫无踪迹。而琴酒死亡后,Shavis立刻前来投诚,想要提供逮捕朗姆的线索。结果我们行动的线路再次被泄露,线人死在了我们面前。”
降谷零一懔:“你是说,这群人与朗姆有关。不——”他顿了顿:“你是想说,朗姆是因为他们才得以逃脱的。那为什么琴酒?”
他猛然想起几次与琴酒的任务中,琴酒毫不遮掩自己对朗姆的不满之词,音量不禁变大:“是了!琴酒,与朗姆在组织内一直在争权。”
“不错。”赤井点点头。他将最后一个圆圈涂满,然后,在圆圈外画了个方形。
“你记不记得我刚才说,我与苏格兰在不二家行动中,发现不二家属于在野党的背后资本。而不久前——”他深吸一口气:“卡迈尔探员,被刺杀在了汽车内。”
降谷零沉默,静静看着赤井。
赤井继续说道:“而就在卡迈尔出事之前,我们查到了那份毒品资金输送名单。”他看向降谷零:“就是我给你的那份。名单里——”
“名单里有几个警视厅的人员。”降谷零肃然道:“是几个基层人员。”
赤井嗯了一声,他将方块与第三个圆相连,继续说道。
“两年前,在野党乘坐的列车被炸毁。两年后,查到日方涉政人员的FBI被暗杀。”他话里有话,似乎是在鼓励降谷零做出推理:“不知道有谁会如此不顾一切地针对在野党,或者,如此害怕别人发现自己与组织的瓜葛——哪怕是被境外的FBI发现。又是谁,会在某种特殊时期布置这样的任务?”
空气仿佛凝固又撕裂。降谷零的脸色变了,他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大拇指又猛地狠狠掰在筷子上。他看着桌子上的连线,冷冷道:“针对在野党的人,只能是在位几十年的自民党,而那个时候,正好是选举期!”
他的突然背后发寒,外面草木皆兵——现在,也是选举期间。
赤井满意地笑起来,抱着双臂靠在椅子上:“当时列车爆炸后,恐怕在野党的支持率也大幅下降了吧。”
降谷零安静了好久,一动不动地盯着赤井秀一的眼睛——这件事对于他来说要沉重许多。半晌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你可真敢说啊,FBI。”
赤井放下筷子,给两个人重新倒上茶。
“FBI此番来到日本,是参与配合围捕乌丸莲耶组织的联合行动。”他正色道:“剩下的,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降谷零紧闭双唇,突然站起身,似乎站起来就能让自己血液更流通,大脑更清楚一般。
“怎么了?”赤井问道。
“我在想…”降谷零突然疾步走了起来:“我们漏算了一个人。”
——这一切的一切,还有一个人参与过,还有一个人看到过。
景光。
如果是这样,景光又是为什么自杀的?
他撑着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桌子上,语速极快的问道:“你昨天听到我监视器里的录音后,一直欲言又止,又是为什么?”
赤井不置可否:“我在来叶崖托风间给过你一把手枪。楠田陆道的——那是一把Glock19。没搞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把日本警视厅特殊急袭部队的配枪。”
降谷零脸上是一闪而过的不详。
赤井秀一见他不答话,问道:“枪呢?你查了吗?”
“查了。”他说:“我托人曾去长野县调查,那里曾有团伙出售军火。可是这案子一年多前就已经结了,来源判定是境外走私。”
赤井沉沉点点头:“那这线索算是断了。”
降谷零耸耸肩。
“说到这里。”他问道:“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我当时想了很久。如果苏格兰因为公安内部的间谍而泄露身份,为什么你可以幸免?”
降谷零回答道:“我们分属不同,上线也不同。”
原来是这样。看来零的上级可信。赤井想起那个独眼的黑田兵卫,不禁沉吟不语。
“还有。”他问道:“那天在东京港。你说有线报,船上有左翼分子的物资。可是为什么最后被逮捕的几个人是右翼?”
降谷零眨了下眼睛:“想来是情报有误。不是公安的线人,所以有些出入也很正常。”见赤井依旧严肃,他的表情也难得认真。
“放心吧。”他说:“这与组织的事无关。这个线人不属于任何警备组织。我只是当时很惊讶你也在现场——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就好。赤井叹道。看来只是巧合。
“我一直建议詹姆斯FBI在行动时不要与警视厅有太多交集。”他说:“楠田陆道死后,我一直猜想——我在怀疑,警视厅有组织安插的人,级别还不低,毕竟,公安的卧底名单不是谁都知道的。”
“是吗。”降谷零抱起双臂:“为什么听上去像是在给FBI的非法行动找理由。”
赤井笑笑,没有分辩。
“你有办法查到除了吉田,还有谁知晓苏格兰的身份吗?”
降谷零摇摇头:“恐怕很难。”他说:“但我会继续追踪那把Glock19的来源。不过你等一下——”
他看着赤井,打断道:“你说你想了很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苏格兰死后。”赤井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像是横穿空白人行道一样简单:“我那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并不简单,不过,当时不能确定你是日本公安。”
降谷零不禁反驳:“怎么可能!”
赤井坐下,拿出一根烟点燃:“太明显了。”
“你是想说我当时在天台太震惊了吗?”降谷零再次抱起双臂。
“不是。”赤井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声真挚的叹息在窗外刮来的冷风里,变成茶水的雾气,轻轻飘浮,就像那些曾经困住他们的往事,化成幽微的思绪,从闭塞的缝隙里探出一只手,将他们的灵纠缠。
赤井看向窗外,蜘蛛的丝锁住窗口,溅起月光。他笑一笑,小声说道:“你演得太用力了。”
演地太用力,熟悉你的人总会看出来的。
就像后来明美听到自己是FBI时,毫无惊讶一样。
是因为,那天在苏格兰的灵堂前,你笑得太无所谓了。
共事那么久,连科伦的脸上都有过恻隐。
你就算不是公安,又怎么可能不难过。
赤井想起随着琴酒搜查时,金发人打开门的轻松模样,那一刻,对波本身份的怀疑在他心里就已被完全证实。
他很快就敏锐的捕捉到了波本的百密一疏——地上的玻璃碎片,以及蜜色胳膊上的未能完全愈合的极小针眼,替他掩盖了过去。
灵堂外,琴酒似乎对自己构想地试探很满意。
他记得自己远远听到诸伏景光在东京的亲戚正在讨价还价——入殓师会将他的遗体双脚交叉,双手系上佛珠,而那串佛珠,似乎太贵了。
科伦松开波本后,淡淡说了句,人死了,连自己盖什么都不能选。
波本却轻笑一声,说他不需要盖这些。
半晌后,赤井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神许久,重新抽起烟。他看向降谷零,看到他也早已低头,在桌子上蘸着面汤重新整理线索。
他叹息起来,小声道:“别找了,说不定他根本没有留下过什么信息。”
降谷零头也不抬起,还是用同一句话反驳:“我知道他。”
“…”赤井终于被这句话气笑。他无奈坐直身体:“为什么他一声不吭,就是给你留下过线索,轮到我,就都是你自己的推论?”
降谷零似乎是在跟一个灵长类讲古希腊文:“他不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哪像你…”他垂着眼睛,继续严肃着、低头写字:“好多话前言不搭后语。比如你刚才说,景光那天跟科伦的死一模一样,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还是有隐瞒吧?他们的死明明…”
明明不一样。
根本不一样。
说着说着,降谷零听到自己心突然跳的厉害。
他嗓子有些发干,记忆铺天盖地的袭来,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张开毛孔。他想起那天在小岛,科伦绝望地坐在地上,在他眼前扣下扳机。而那个让他害怕的楼梯上,在那个自己奔跑无数次的地方,楼梯无穷无尽。那一天,他还没跑到头,枪就响了。
他一直都没有跑到尽头,从来都没有。
既然如此,赤井为什么要说,景光的死像是科伦自杀的那天一样?
他猛得抬起头,看见赤井的脸正侧着,影子安静的落在窗户上,时不时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个正在结网的蜘蛛,见自己似乎嗓子干哑,拿起热水倒进了茶杯中。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雾气旋转着上升,他看着四周,脑海里都是重播过的往事,天旋地转的身处在了一个用镜子打造成墙的屋子中央。
镜子里还是镜子,里面是赤井无数次望向自己的目光,目光柔柔的连成一片湖水,绿色的反射无穷无尽,全都是这个人给过自己的温柔。
赤井还在吹着热气,杯下的桌子却被猛的推响,粗糙的地板上被桌腿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热水撒了出来,顺着重力开始滴落。
站着的那个人突然用力揪住赤井的衣领,越过桌俯下了身,金色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从耳边滑落。清俏的鼻尖还带着刚才的热茶雾气,送进了冰凉的唇间。
“唔…”
赤井睁大了眼睛,向后躲去。可是他越躲,桌子椅子却越被往前推,发出刺啦刺啦的地板刮痕音。桌椅腿叮当的碰撞响起,盖住他们的接吻音。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赤井的鼻梁再也争夺不到氧气。他低哼一句,零这才发现赤井长长的腿下被推过去了一堆椅子,正不舒服缩在一起。
零松开手,面无表情地拖回东倒西歪的桌子,蘸着面汤在上面开始重新写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赤井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自己今晚的心情像是在过山车上射击,没有一枪命中过。
他爱上的人一会握着拳头让自己滚,一会失望的求自己放手,一会又冷冷的让自己闭嘴,一会又骂自己是个混蛋。骂完了,他就突然吻了自己。
他终于低沉着声音,忍不住抱怨起来,似乎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苦恼过。
“我没明白…”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要指望我告诉你。”降谷嘲讽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
“闭嘴。”零桌子上写了擦,擦了写。他现在可能更在乎自己能有一支笔。
赤井只得这样静静的看了很久,不愿再打搅降谷零的思路。
当桌子第七次被擦去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
“干什么!”公安对于FBI彻底失去了耐心。
赤井严肃地问道:“查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零的声音十分坚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赤井愣了愣,觉得他一定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说道:“他们是执政党。”
金发的人淡淡道:“然后呢?是执政党就不查了吗?”
“…”狙击手语塞,没想到零的回答会这么简单,再次确认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似乎很在乎自己的工作。”
零笑了笑。三十年来他失去很多东西,被子弹射穿的手机,沾着血的笔记本。他把这些东西都归还到了该去的地方,可是每年樱花开放的时候,他总会带着那枚五角警徽,站在树下,求花瓣能落得慢一些。
他低下头。赤井的意思在明白不过,可是如果不查,他们会觉得我失了初心吧。
“我得查清楚。后果是什么,以后再想吧。”零回答道。
赤井听完这句话,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纸巾擦干净了桌面乱涂的全部痕迹,说道:“好了,别想了。”
降谷零被赤井突兀的举动打乱节奏。
“什么?”他问道。
“你想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别想了。我们直接去找藤原问。”狙击手调皮地眨眨眼:“我带你去暴力执法。”
什么?降谷零却越来越迷糊:“你不是还在静默期吗?我还以为天一亮你就要走。”
赤井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起了身关住窗户。他的动作温和,不忍破坏掉那个蜘蛛网。
“这件事不是对你很重要吗?”那个声音低沉又安静。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看着降谷零的眼睛,直到笑意一点点的浮现在眼底。一只手拉住他,走进风中。
车门关上的一瞬,所有往事都被关进了身后的酒馆里。零坐在了赤井的身上。车窗里的暖气被闭着眼摸索打开,玻璃上很快就结满了雾气。一只手不耐又沉溺的按在了雾气上,留下一个个手印,直到雾气散尽,那只手才放松下来。
一双手梳在了乱蓬蓬的金发中间,他们依旧没有抽离彼此。赤井看着微微颤抖的双腿,胡乱从旁边抓过一件衬衫盖在了零的腰上。
“回东京后——”零的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你是去安全屋吗?”
赤井将怀抱收紧。
嗯。他说:“应该吧。”
是吗。零靠在赤井的肩膀上。他伸出手,月光穿透他的手掌。赤井低下头,手掌的影子下,他们短暂的凝视。深深的、湖水一样。
他突然明白自己对于赤井的答案——
真巧。零轻轻笑起来,说道。我需要搬家。
也许不需要电影里那样的宏大,一个小小的车内,也足够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的一切。
“要住一起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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