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58,你183。
哎,没关系,我努力往上蹦一蹦,你就能看到我了。
根本难不倒我。
——《苏可意的追星日记》
——
林泽与在那一刻是彻彻底底懵的,什么都没想,但又好像什么都想了,只是想的那些东西都装在竹篮子里,从水里一提起来,只剩下一场空。
林泽与得承认一件事,生活往往充满戏剧性和偶然性,事实常常会在人毫无准备的时候,快准狠而又其实蓄谋已久地给你一闷棍。
尤其是当这些无厘头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也变得莫名合理。
就算是他经历过这么多让人觉得惊讶的事的人,在这一刻,心上的震动也没有被削减丝毫。
老天指不定就会在哪天给你上上一堂课,告诉你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编剧到底有多能编。
林泽与目光还留在版画上的某处,忽而没忍住嗤笑一声。
*
苏可意今天的学习主动主动性爆表。按照以往,她要么得和贺嘉卉去小卖部逛一逛,要么和几个女生结伴去厕所走一圈。
可现在,她已经坐在座位上将近一个上午都没挪过屁股了。
她现在还坐在位置上,刘海被她用蓝色的发卡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人看着很精神,目光更是认真专注。
手边是刚写完的一套试卷,已经被她自行批改订正过,留下了红黑蓝三种颜色的字迹。
红笔批改,蓝笔订正,黑笔书写——江俪高中传统。
贺嘉卉和李昊洋一人一个角度观察着她。
李昊洋的角度:干吗呀这是,写这么认真?好可怕。那卷子啥情况?我瞅瞅。呦呵,牛,选择题只错最后一个。这么多勾呢啧啧啧,耐克都要找你批发。不是,到底为什么啊?干什么不好干学习啊?
贺嘉卉视角:好漂亮。
李昊洋无聊地抓了抓头发,就说呢,怎么感觉今天怪怪的,原来是苏可意不说话了,不习惯,耳朵过于清净了。
余光看见贺嘉卉也拿出辅导书了,李昊洋连忙拍了拍她,急了,“你也要学?!”
一个个都背叛他是吧?
说好要在现名次上占山为王不动摇呢?
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是吗?
李昊阳的怨念太折腾人,贺嘉卉双手抓住椅子往前一挪,把距离拉开,扭头不耐地对李昊洋道:“你安静一点。”
“……”李昊洋那个心,拔凉拔凉的,双重背叛啊 。
李昊洋觉得自己比起她俩要更有原则,说不学坚决不学,别说碰书了,连笔都不碰一下,随机抓了一个兄弟,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撒欢地往小店跑了。
苏可意把制定的任务完成后,再次梳理了下思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如果林泽与真的有学习上的困难需要找人帮助,他不会先来找她,因为她还不是最优秀的那个。
她得做他的首选。
“可意,你在想什么?”贺嘉卉已经观察她很久了,每次写到难题,她眉头会先紧锁一下,然后蓦然松开,表情变得决绝坚定,视死如归似地想把题目盯出个洞。
像是游泳一样,水里气憋久了冒到水面猛吸口气,再毅然决然沉到水底,如此往复。
苏可意揉揉两边的太阳穴,一脸木然,两眼空空,显然是被数学题给折磨的,说起这事时,又变得坚定,“我在想,怎么才能让林泽与同意我帮他补习呢?”
贺嘉卉闻言不解,先是思考了下,随后皱眉,“补习?为什么要给他补习啊?可意,这是新的追星方式吗?现在都流行这么追星吗?”
为什么执着于帮林泽与补习,这事要归结于那天——那天纪检部开完会回教室的路上,她听到隔壁的班主任姚光明在打电话。
当时正值午休,可能下午第一节课是他的公开课,他一个人呆在一间空的录播教室内,坐在最后一排离门口最近的位置,教室前后门都正大光明地开着。
姚光明的穿搭算是学校里有个人特色的,永远的格子衬衣,皱纹比他自己脸还多的牛仔裤。
也不知道怎么买的,裤子永远会长一段,好几件都要把裤脚心酸地再往上翻一节。
格子衬衣呢,比较朴实无华不好做花样,但是配色上可以大有作为。
让苏可意印象深刻的是姚光明有一件大红色配大绿色的格子衫,很有北方特色,那颜色实在是太鲜艳,一眼望去就是人群里最靓的仔。
姚光明当时跟着笑他的同学一起笑,自己开着自己的玩笑:“看老师是不是老来俏?”
后来学生见着他没穿那件红红绿绿的衣服,很关心,问姚光明,老师您今天怎么不老来俏了?
姚光明摆摆手,一本正经说:“不俏了不俏了,老师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去玩跷跷板算了。”
学生平常是会在私底下打笑他,喊他绝顶大光明,但闹归闹,光明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高的。
那天姚光明在录播教室里就穿着这件“老来俏”。下午第一节课衔接午休,没睡精神的学生绝对是会呆头呆脑,怎么看都会显得心不在焉。
这节是录播形式,要放到官网上的,还要在各校教师群体内传阅,要是整体状态都不行,顶上领导那也不好交待。
于是姚光明就翻出了这件衣服,心想刚可以给他们醒醒神,再万一,还能多多少少吸引看课老师的注意力,他们就不至于一直盯着学生看,这多好。
所以苏可意经过录播教室的时候一下子就看见姚光明了。
她保证,偷听他电话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他提及了“林泽与”这三个字,所以她的雷达一下子就响了。
光明老师摸着自己的大脑袋,全校学生都知道了,这是他觉得不知道怎么办的下意识动作。
他看向窗外,眉目怅惘,皱纹清晰,没注意门口站着人,手边的陶瓷杯里浮着层茶叶,水都凉了也没顾着喝一口。
“林同学这个成绩,危险啊,要是这个学期没过平均线,学校这边的意思,是要把他转普高了。”
苏可意消化完这句话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那天姚光明把林泽与喊到办公室大概就是因为这事。
她能猜到原因。
江俪高中是重高,每一年高考成绩出来都是要和其他市对比各项五花八门的数据。
学校之间其实挺幼稚的,什么都能比,之前还比过各校学生的近视度数和男女生的平均身高。
江中绝对是最争强好胜的那个,就因为身高这项排名倒数就重组了学生食堂,原来是承包制,商家都是去教育局投标。
江中的校长一身反骨,据说是直接到教育局拍桌子去了。
后来食堂改成了由学校自己负责,厨师和打菜人员都是校方自己招来的。
所以苏可意提出的“男女生菜量一致”,学生会是有资格有能力要求食堂落实的。否则别说是学生会,就是学校去协商,承包的商家照样打马虎眼。
要长高无非是吃好,多运动,江俪虽然是重高,但体育课每周三节,比省内所有学校都要多一节。
江俪能在全省内闻名不止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作为一所重点学校,却能让学生感受到人情味。
有一项成就,其他学校永远只能望其项背——江中至今学生自杀数为零。
本来按照林泽与的摸底成绩,他早该被转走了,但江中的领导们为此开了个会,秉持着不到最后不放弃一个学生的原则,最后决定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言归正传,苏可意想帮他,所以先是给了笔记本,里边都是比较基础的知识点,都是她按照自己的思路梳理的,不管难易都做了详细的解释,用上颜色不同的笔来加深印象,还加上了对应的例题帮助理解。
江中是重高,初升高那年的暑假他们就已经在江中上课了,高一上册的数学书在那个暑假就全部学完,现在他们上的课已经是普高高二下册的进度了。
给林泽与的那本笔记本,是她花了好几个课间,挤占了很多吃饭的时间才整理好的,但也只做好了半本书,所以她的计划是分次给他。
但林泽与说,本子已经被他扔了……
说生气,可能没这么严重,因为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一厢情愿,送出去的东西就是他的,他有处置的自由。
不过伤心还是多少有点,这换做谁肯定都难过,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偶像。
但看到他背包上挂的亚克力牌后,喜悦比难受多,所有负面情绪在那瞬间全都一笔勾销了。
他并不是一个会把谁的心血视而不见的人。
在那一刻,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信任,觉得他不会这样做的。
*
李博文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上节课老师没讲课,发了试卷当堂测,这群人老师在的时候都老老实实一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老师离开了,“猴子”开始称霸王,一个个都开始闹腾起来,到了时间了也抓着卷子不交。
他来收,他们就开始在班里跟猴一样到处蹿,眼睛都长在试卷上,脚上不分方向乱跑,一边躲一边抓耳挠腮,歇斯底里:“求你求你算我求你!”“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一分钟一分钟最后一分钟!”
一个逃一个追,闹得像老鹰抓小鸡,伴随着几声不知道谁发出的“咯咯咯咯”奇怪笑声。
李博文脚上没站稳被绊了一跤,重心不知道往哪偏易,差点就要往后倒,混乱之间一只沉稳有力,让人安全感满满的手从他背后将他往前撑了下。
李博文惊魂未定,转过身,看见是林泽与,受宠若惊地连连道谢。林泽与不以为意,将自己的试卷交给他。
感动啊。
当课代表实在是苦差,吃力不讨好的具象化。太敷衍,自己的责任心过不去,也辜负老师的信任,太认真,就显得较劲,一板一眼,被人挤兑,惹人讨厌,招闲话。
李博文感激地拿着他的试卷,和其他的试卷归拢,低头随意一扫,大概判断出选择题十个错八个。就这正确率,用数学老师的话说,放地上随便踩几脚都能比这对得多啊。
李博文看着前面那一堆脑袋凑一起交换答案的,第一次做出把自己的试卷给别人“借鉴”的举动。
可林泽与却——“不用。”
毫不犹豫。
李博文又是大为震撼,在那一刻他居然和六班的李昊阳奇妙地共脑了:你们都看看林泽与,看看人家!
林泽与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前桌那已经熠熠生辉,他看着桌上刚拿出来的水杯——外边环了一圈浮雕鱼的,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要是他刚刚没扶李博文,杯子就要被撞到地上摔碎了。
林泽与无语的那股别扭劲还堆在那没释放完,原本就没笑脸现在看着更不好相处,原本还咿咿呀呀聒噪不堪的班逐渐安静下来。
五班的学生在和林泽与相处的几天里找到了一种平衡,达成了一种隐秘的不成文条约,那就是互不干扰,且是不平等下的,无论何时我单方面让步,你行你素不用体谅我们的“互不干扰”。
林泽与把桌底里关于苏可意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除了一个杯子,还有一本蓝色封面的“高奢”笔记本。
五班男生太野,一下课就乱跑乱跳,林泽与担心杯子又会被谁给摔了,于是先放了回去。
这本子……
想起楼下的板画,他抿着唇线,欲言又止,眉头皱一下松一下,小表情比以往多,时不时调整一下坐姿,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浮躁。
他双手安分地折叠在桌面,上半身低俯,耸着肩,肩胛骨凸起,背脊呈现出一个弧度,像是个小山坡。虽然还是照常大剌剌地敞着腿,坐姿看着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端正。
视线里忽地出现一只手,他下意识按住笔记本,就着这个姿势,眼睛不偏不倚斜看向对方。
那一瞬间,李博文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形的压力,平静的眼波下是海啸是巨浪,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溺毙。
以前他没觉得林泽与与众不同,除了看过的世面比他们多,颜值比较出众,性格高冷,比他们更寡言寡语外,都是稚气未脱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
而现在——
林泽与确实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年纪的人不该随时警惕,提防,应激时本能地亮出一身刺。
他好像谁都不信。
李博文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姚光明又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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