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粽子原来真的是你啊。

嗯。

既然找到了，那就不用再记录了。

就此宣布：

封笔。

——《黑粽子追踪记录》

*

江天南听到一阵乒敲击声，时重时轻，叮叮咣咣的很有规律。

“林泽与你那边干什么呢？这么吵。”

林泽与蹲着，把手上的榔头扔一边，从一排尺寸不一的螺丝刀里挑出一把，开始拧钉子，声音沉闷：“我在组装把椅子。”

不止是椅子，卧室里的床经不起折腾，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叫，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老鼠，埋伏好几天都没找到，结果最后发现是床垫里的弹簧老化了。

他前几天本来是想去家具店买张新的床，但和网上一对比，觉得还是自己动手实在。他照着说明书试了很多次，但组装到最后居然很莫名地多出了一颗钉子。

但实在是找不到哪里还缺，他往床上蹦了蹦，反正那床也没塌，就把多出来的钉子收起来了。

江天南听傻了，咿咿呀呀支吾半天，“你什么时候去当木工了？不是，你玩音乐的手你拿去干这事？”

林泽与敲下最后一颗钉子，大功告成。

“手而已，什么不能干。”

江天南想歪了，嘿嘿一笑，“也是也是。”

林泽与这头已经完工，拖着椅子到角落。

“你以后说话还是小心点，要是哪天没钱了，把你说的这些话全录下来卖给狗仔。”

江天南一拍腿，“我怎么没想到呢！林泽与你果然天才啊！这样，我们合作，给狗仔来个灯下黑，你给我稿子，我对着念录下来发你，你再卖给他们，钱我们对半分！咋样？”

林泽与被无语笑了，点着头，“你也是个天才。”

江天南越说越来劲，“我真觉得这事行啊，然后把我们团里的其他几个也拉过来一起致富，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泽与敷衍着，“嗯嗯嗯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林泽与，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林泽与拆了另一个快递盒，里头的是一套需要组装的书桌。

他蹲着，拿着说明书，研究着该从那个零件开始，听到这话，问：“变成什么了？五颜六色还是彩色的黑？当我变色龙啊。”

“说不上来，感觉就是变了。”江天南暂时将这赚钱计划放一边，“不过你怎么开始省钱了？你应该不会缺钱吧？照江俪那边的物价，你存的钱应该够你挥霍一阵啊。”

“勤俭节约，艰苦奋斗。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啊小江同志。”

林泽与拧着螺丝，上半身穿着黑色无袖衫，下半身套着件黑色的运动短裤，拧螺丝的那个质朴专注的劲头，倒真的和他这话挺搭边，劳动最光荣！

林泽与胡扯着：“人不能只看眼前，现在挥霍没了以后怎么办。”

“那你那个房子，你都住了这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装修？要我说，你也别装修了，都那么破了什么时候塌了都不知道，还是再买个新的。”

他打电话来也就是为了这事，林泽问他有靠谱的装修公司可以推荐，毕竟他家以前就是这行的，知名度厉害到路上随便拉个人问都能说出他家的广告词，一度垄断市场。

林泽与盘腿坐下，将手机换了个位置放在一边，“你太高估我卡里的钱了，没你想的那么多。”

“那你把那老破小卖了再买新的不就行了。”

“你不都说了，老破小，能不能卖出去都不一定。而且，我也住习惯了。”

住破房子也能习惯，习惯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江天南服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发你了。”

“谢了。”

“哦，对了，记得别报我名，我爹以前害过他们，报我名字会给你涨价的。”

林泽与欲言又止。

“……行。”

*

这栋房子确实很老了，年纪比林泽与爸妈还大，具体有多少年不得而知，当初是林泽与父母的婚房，后来俩人去了北京，林泽与的奶奶爷爷就住进来了。

林泽与出生后被带回江俪由奶奶爷爷照顾，他是在这房子里长大大。

再后来，林泽与初三那年，爷爷奶奶去世，他跟着父母去了北京，这房子也就空落下来，直到现在，他重新住了进去。

这房子在变成老破小前也有过辉煌的时刻，放在当年，这小区的级别也算得上是江俪前十。

人和物其实都一样，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也就是一时兴起，忽然想倒腾点什么。

装修公司的人建议，这房子的水电线路埋得比较乱，而且都已经很老了，最好不要改动，装修方案也偏保守，没有大刀阔斧要砸墙什么。

林泽与打算慢慢来，先刷漆刷墙，把灯换了，再把家具一点点摆上。

此刻，他从金碧辉煌的灯具店出来，刚走没几步，被塞一传单。

放以前他是没兴趣看的，但最近他静心养性，时不时眺望山水，品茗茶水，还早睡早起。

倒也不是真的养起生来了，他想过，觉得之前心里老是郁结可能是在北京水土不服，回了江俪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心自然就安稳了。

难怪语文书里那么多思乡的诗文，换他他也思。

传单，又打的什么广告？他门上的小广告他这几天都耐心地看完了，没一个用得上的。

林泽与瞅了眼，当是什么呢，辅导机构。

用不着，林泽与混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辅导老师他已经有一个了。

看了眼四周，想找垃圾桶扔了，转了个身，看见刚刚还念叨着的，朝他挥手的苏老师了。

苏可意身边有一个大人，这人林泽与居然认识，是他初中的班主任苏玥，前几天还在小区门口碰见的那个。

苏可意也没想到，给他介绍：“这是我小阿姨。”

苏玥同样没想到，看着林泽与，惊讶问：“你们现在是同学？”

林泽与随之想起一些往事。

他初三下学期离开江俪，被苏玥喊到办公室填几张必要的资料。

临了，苏玥叫住了他。

“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别人都可以不信，但你自己不能怀疑。”

苏玥看了眼他签下的名字，认真核对着，“这话是我外甥女曾经安慰我的，老师现在想把这话也送给你。你还有广阔的未来，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都不要放弃自己。”

林泽与神情淡淡，礼貌地“嗯”了声。

苏玥顿了顿，“我这个外甥女，像个小太阳，有时候蛮横不讲理，就算明天会是阴天，她都非要把太阳喊出来将乌云蒸发。如果可以，我想让你见见她。”

没必要。

被太阳蒸发了能是什么好事吗？

林泽与拒绝了，面上还是客气，“谢谢老师，但是不麻烦了，还有四个小时我就要登机了。”

苏玥望着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爷爷奶奶去世，总不能拦着他不跟父母走，她温柔地笑着，出于一位教师对学生的祝福：“那祝你未来前程似锦。”

再回想，好像已经恍如隔世。

林泽与自己都搞不明白，不就才一年，怎么还“恍如隔世”了。

林泽与看向苏可意，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小太阳吗？是挺像的，没见谁能比她还爱笑胆大，眼里满满都是能量。

“那你们聊，可意等会儿记得给我发消息。”苏玥交代了几句，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小朋友。

苏可意记起来了，一脸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以前我小阿姨经常提起的那个，很帅成绩很好还很有礼貌的三好学生。”

林泽与有点想笑，他这两年反反复复听到的评价几乎都是“冷血”“白眼狼”“没礼貌”“总有一天会是社会的败类”“差生”这样的词，他以前是什么样，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林泽与：“怎么就确定说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能让我小阿姨印象这么深的，肯定只有你。”

苏可意看着他，其实，她小阿姨还说过一句话：“只可惜他的父母太拎不清，临近中考了还非得让他转学，我是相信我这个学生在哪都会是佼佼者，但我是真担心他父母，帮不上忙就算了还净拖后腿。”

林泽与静静地注视着她。

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别人都可以不信，但你自己不能怀疑。”

也是，除了她，还能有谁会说出这样自信绝对的话。

除了她，还能有谁会对他有这么厚的滤镜，什么话都能夸得出来。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幸好。幸好当初没有答应见一面。

除去了那所谓“idol”加持的滤镜，即便他从她眼前走过，她也不会注意到。

“林泽与其实——”

其实还有更巧的，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在一个唱歌的APP上，我的网名是susu，你安慰过我，我向你点过歌，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苏可意正要说，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身黑的穿着，很高，清瘦，低着头。很像，很像，黑粽子。

手机一响，她低头看到了微信的好友申请：店员说你捡到了我的东西？

怔愣下，她下意识抬头，对面的人正盯着手机，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抬起了头。

莫淮北。